仲千雪站在雪地里,眼睛蒙了块布,雪花簌簌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一件披风落在肩头,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极淡的笑。
“再过几日便可拆线,届时你便可回京。”
“谢谢先生!”
她激动的心砰砰直跳,苍白的面上也有了血色。
可以见到他了吗?
距离那夜已过去两月有余。
那夜她从镇西梅林山崖上决绝地跳下万丈深崖,被山石树枝刮得血肉淋淋。
好在山崖下是一方水潭,她噗通一声落入水潭中,水花溅起一圈涟漪,不一会儿鲜血便染红了大片水域。
她呕出大口大口鲜血,胸腔被灌满了冰冷的潭水,再也受不了身心的折磨,她缓缓闭上了眼。
或许痛到极限就感觉不到痛了,黑暗的虚无中,她一点也不疼,只是心底强烈的不甘与遗憾。
本以为一切就此结束,却逢老天怜宠,被恰巧经过的史南柯救下。
史南柯说把她捞上来时,她只剩得最后一口气。夸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是她的孩子没了,以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她郁结了好久,始终接受不了这个沉痛的打击。
先生说她眼睛受伤了,所以为她蒙了块布。虽然她自己并没有觉得眼睛有何不适,倒是四肢百骸疼得不行。可是人家是大夫,他觉得自己眼睛不好,那自己眼睛定是不好的。她如是想着……
她与史南柯乔装成苦命相依的瞎老祖孙,两人易了容换了声,便混出了众人视线。
为了躲避仲千柔派来的黑影人追杀,史南柯带着她一路向北逃到了雁北。这是一座隶属于晏国的小城池。
她身上的伤口好得很快,只是每日史南柯都会让她喝一碗哭得要命的药,她甚不喜欢。
只是为了早点见到褀昱,她只得忍着胃里翻涌,硬着头皮喝下去。她安慰自己,良药苦口,良药苦口罢!
待得三日后,史南柯便为她拆了线。她缓缓睁开眼,周围的物什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兴奋地望着史南柯。
原来她的救命恩人生得这般仙风道骨,不愧享有医圣之称!她心中暗暗赞叹道。
“感谢先生大恩大德!”
“快快请起,这礼老夫可受不起,老夫不过是医者父母心罢,换作任何一个人老夫那日也会相救……”
她却倔强地不起。
“先生有先生的考量,我自也有我的思量。”她顿了顿,接着道:“先生救我便相当于我的再生父母,这一拜请先生无论如何也要答应千雪。”她坚定的盯着史南柯漆黑如墨,充满智慧的眼。
见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仲千雪便知他已答应,于是重重地行了个大礼后,她才起身。
“先生医术果然出神入化,我现在竟感觉眼睛比从前更加清明了。”
史南柯脸色变了变,打着哈哈道:“一般,一般!”
大抵世外高人都比较谦逊罢!仲千雪心道。
翌日
她将动身回京都,史南柯却要去往需要他的地方,仲千雪知道之前晏国边境闹瘟疫便是他治好的。
“先生,期待你回京的一天,到时再聚!”仲千雪拱手道。
“一定,一定!”史南柯笑着点头,又从袖中掏出几个白玉小瓶来,郑重道:“这是我为你练的续命丹,头疼胸闷必得吃上两粒,至少三日服用一次,否则你便会性命不保!”
仲千雪也郑重地点头称是,接过瓶子放在包裹中。
转眼已日上三竿,该说的话也都说完。
于是,二人各自说了声后会无期,便就此分道扬镳。
说来也是缘分,史南柯给她的银钱便是之前为她治病的钱,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仲千雪心中感叹,说是缘分呢还是命运呢……
虽说雁北隶属晏国,但也相隔几百里,且是隆冬腊月的。她一路饱受风霜苦雨,可以乘马的便乘马,不能乘马的便走着过去,如此来便花了一个多月才回到京都。
呼吸着久违的熟悉而陌生的空气,她心中满满欢喜。
我终于回来了,褀昱我这就来找你。
如今黑影人追杀自己,大概他们以为她死在荒山野谷中了吧!且她现在一身男儿郎打扮,不细看是分辨不出雌雄。
走了不下百回的路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就是闭着眼也能找到家。
越往前走便越是热闹非凡,她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围人喜乐融融的样子。远远便见褀王府门上挂着串串红灯笼,门前是满地的鞭炮,一旁还有个火盆。难道有什么好事?
她好奇地朝里走,眼睛望着里头便没注意,生生被一人拦住去路。
“请出示您的请柬!”
仲千雪望着严肃的门侍不由一呆,她条件反射道:“请柬,什么请柬?”
门侍也是一愣,他理所当然道:“今日是我们王爷大婚,自然是婚宴的请柬了。”
这人连情况都没搞懂,竟也莽莽撞撞地跑来,莫非对方是来砸场子的?门侍心一惊,与伙伴对了个眼神,在看仲千雪已多了几分警惕。
仲千雪脑袋嗡嗡两声,她机械地问:“那个王爷?”
“自然是这个府邸的主子褀王爷。”门侍像看白痴般看她一眼
她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胸口,强行稳着心神道“和谁结,和谁成亲?”
“仲家大小姐,公子你没事吧!”门侍有些担忧地问道,看这公子此时神情,定又是个为仲千大小姐伤情的痴心人。
这两门侍面生,许是新来的,也不会认得自己,她说实话对方反更确定她是来砸场子的。
她缓了缓神道:“可以麻烦小哥帮忙叫下张管事出来下行吗?就说我是他侄子。”
门侍挠了挠头发,为难道:“张管事现在很忙,怕是没时间。”
“你就说我找他有十万火急的事。”
仲千雪把两袋银子塞在两门侍怀里。
“年关了,我先提前给二位拜年了。”
两门侍颠了颠重量,不露声色地将其收入怀中,呲牙道:“你这小子倒有心,那我便去帮你问问张管事,不过张管事若不见你便怪不得我俩了。”
“那是自然!”仲千雪笑得一番恭顺。
府内一派喧哗,人挤人,门侍好不容易才挤到张管事身边。
“张管事,门外有一人自称是您侄子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您!”
张管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那闲功夫管哪门子亲戚,他想也不想道:“我没侄子,不见!”
况且他侄子一个没,倒是侄女儿有个七八个。外头竟有人冒充他侄子,他想定又是个想浑水摸鱼的。
仲千雪不由嘴角抽了抽,是她太鲁莽了,没有找个好点的理由。
门侍微微遗憾。
“不好意思啊,要不你改天再来?”
仲千雪眼前一亮,甄宇是褀昱的贴身侍卫,定是在的。于是她肉疼地掏出最后一袋银子,塞到门侍怀中。
“我就这么点钱财了,麻烦小哥再帮我一个忙。叫一下王爷身边的贴身侍卫甄宇,您告诉他镇西白梅林,他自然就明白了。”
见门侍有些犹豫,她立即举手发誓道:“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门卫这才犹犹豫豫地答应。
隔着厚重的院墙,朱漆沉重的大门,依旧可以听得里面喧哗声。
里头得热闹定是自己无法想象,她成亲的时候他并不是单纯的娶自己,所以婚礼的派头也比不得如今。
他打开心扉接受了女人,情况自是比当时热闹千百倍。
转身望着微弱的日光,她焦心焦肺地等着。
她脸上微微发白,双手合十祈祷着:吉时快到了,甄宇你可一定要在啊!
一阵寒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王,王妃?”
似听到她的祷告般,身后响起甄宇不大确定带着丝颤音的声音。
她回过头,只见甄宇神情激动地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王妃!小的该死没能保护好您!”甄宇懊恼地狠狠锤了锤地面,被锤的地面微微裂开,瞬间便有鲜血溢出来。
两个门侍早呆若木鸡,也是扑通两声跪倒在地。齐齐道:“小的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妃责罚!”
仲千雪定定盯着甄宇,他与之前比起来憔悴了不少,看了也过得不好。责骂的话她说不出口,况且自己也没理由责骂他。
抬眼看了看天色,她急急道:“其他的之后再慢慢谈,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甄宇一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眼泪恍然道:“是啊!王妃还是快快进去阻止主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