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里面是一个仅能容三个人站立的空间,地面上的大石板被掀了开来。石板下面,露出阶梯一级一级往下延伸,直到隐没在黑暗中。翼千枫举起星陨宝剑,一道光柱裹挟着颗颗流星,往那阶梯的下方照去。
借着点点星光,翼千枫正要往下迈去,任飞忽然抢上一步,走到了翼千枫的前面,身形一晃,已经消失在了阶梯下面。翼千枫抱着宝剑,微微皱了下眉头,也跟着走了下去。阶梯并不高,走了二十几级以后,就下到了地面。
随后就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地道,直接延伸到不知什么地方。地道里面光滑平整,每隔一段距离,墙壁上就镶嵌着一块白色的晶石,发出柔和的光泽,照亮通道。
任飞和翼千枫前后相隔一丈距离,走在这通道里,他们虽然看上去步伐不快,但是每一步出去,身形都会移到两丈开外的地方。所以,这段长长的通道,他们也仅仅走了一炷香时分。按照他们的走法,如果是在地面上,则已经穿过了大半个九原城。
地道的尽头,是盘旋而上的阶梯,就和他们下来的一样。沿着阶梯走上去,推开上面盖着的大石板,任飞慢慢探出头去。他发现这通道的出口竟然是在一株大树后面。这株大树,长在院子的边缘。
这院子很干净,很大,足有上百尺的面积,地上铺着方方正正的大石板。石板上画着红色的符文,不时有一道亮光从符文上闪起。院子中间是一座楼宇,看上去像是祭祀神灵或者祖先的神堂。房子全部由白色的大石砌成,神堂前有十八根三人合抱的白色石柱。
任飞发现这地方很眼熟,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当初跟踪紫珂的时候,翻墙进到这神堂里面,还看到了那个酷似白飞嫣的女子举行的神秘仪式。
城主府里的地道,通到的竟然是这里!
想到紫珂的时候,任飞心里不禁一痛。但是随即他就压住这不合时宜而来的情绪。他从地洞里一跃而出。从树后面走了出来,翼千枫也跟着出来,看到这里的情形,不禁一呆。
任飞却已经站在院子中间,看着神堂的大门发呆,在神堂的大门口,坐着一个老人,一身青衫,面容清癯。老人面前放着一张石桌,桌子上面的小铜炉上面茶水刚刚煮沸,茶香四溢。连任飞这种不懂的生活情趣的人,都能闻出这是极品茶叶才能散发出的香味。
老人慢慢把茶水冲进杯子里,石桌上面放了三个杯子,石桌旁边三个凳子,老人自己坐了一个,其余两个还空着。
“茶都好了,你俩还楞在那干嘛?想要浪费我的茶叶?”老人一边斟茶一边唤着任飞和翼千枫,好像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里似的。
翼千枫也就罢了,任飞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边上了,他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顿时冲到老人身边:“易叔叔,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在神堂门前煮茶的老人正是易青衫。任飞的一身修为,都是易青衫所教,他的冰魂刀也是易青衫传给他的。但是易青衫从来都不准任飞叫他师父,所以任飞一直以叔叔称呼易青衫。
“坐下吧。先喝茶,朔州的翼少将军,过来坐,三十年前,我和你父亲翼将军也有过一面之交,转眼之间,三十年时光弹指而过,那时我和你父亲的年纪,也不过像你们这般大。英雄出少年,你们两个今天能够抓住时机,攻下九原城,不错,值得喝我这一杯茶。”
任飞和翼千枫默默坐下,任飞只觉得无数疑问都在脑海里浮沉,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只是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翼千枫虽然以前没有见过易青衫,可是显然他对易青衫这个人并不陌生。他端起茶杯,却不像是任飞那样一饮而尽,而是放在鼻下,慢慢嗅着茶叶的清香,随后才慢慢品尝着茶水中那苦中含香的味道。
“紫睛星陨、苍穹令出,天阳大陆,江山易主。”易青衫握着茶盅,抬头望天,悠悠说了一句话,“这一杯浮生茶饮下以后,任飞,你有没有记起什么?”
任飞的双眼微微有些发直,他的眼眸里面无数往事浮起又落下,落下又浮起,记忆终于定格在了一幅一幅移动的画面上。
画面中,是一个十岁的男孩,正站在练武场上。这男孩分明就是任飞,只是这个十岁的任飞却同任飞记忆中的自己完全不同,相貌身形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置身的地方,却是任飞从来没有见过去过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极大的练武场,只有十岁的任飞站在练武场的中央,练武场周围站满了人,正在低声议论。耳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冰冷的声音:“任飞,劲气,一级。”任飞的记忆中自然浮出了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份,是家族的族长任天海!
十岁的男孩子面无表情,只是他紧握的拳头中,指甲已经深深刺入到掌心里,一滴一滴的血液顺着掌心滴落。肉体的疼痛,丝毫也削减不了心中的挫败。
“嘿嘿,出生的时候被视为天降奇才,振兴任氏家族的希望,练了五年劲气修为还停留在一级,真是废物啊。”
“哈哈,就是啊,家族内最没用的男孩在十岁的时候都修炼到了四级劲气。他从三岁的时候就开始修炼,练了七年,还是一级劲气,真是太丢我们家族的脸了。”
“就这样的废物,还好意思修炼家族顶级秘笈的寒息大法吗?还好意思吃家族里炼制的丹药吗?真是浪费啊,喂猪还能养点肥肉,喂给他还不如拿来喂猪。”
“他不就仗着出生的时候嘴里含着的什么冰魂核才受到家族们的重视吗?我看没准那冰魂核就是他家故意装神弄鬼,骗人的。”
一阵又一阵的议论声从演武场上传来。中间夹杂着不屑的嘲笑,偶然,也有几声带着惋惜的轻微叹息。
任飞缓缓抬起了头,看向围在周围的人群。他面无表情,双眸凝如寒冰,散发的冷意甚至让那些离他近的人忍不住从心底颤栗了一下。他的右手手腕上,缠绕着一圈如雾般的白练,这白练就像有灵性一般,散发出丝丝的凉意。
任飞不断汲取着手腕上传来的凉意,让这冰寒降低自己心中熊熊燃起的烈火。
只因为,自己不能再让母亲伤心了,也不能让父亲为自己痛苦。
坐在桌边的任飞似乎完全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中,他一动不动,魂魄像是已经附身在那个十岁的男孩身上,他能够感觉到男孩的一切想法,却无法影响这男孩的心思,他就像是自己的旁观者,正在打开一段被尘封住的往事。
十岁的任飞已经有些懂事了,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他不能反击这些讥讽他的家伙。
因为当他第一次因为家族中别人的讥讽而厮打后,回去看到的是母亲那心疼落泪的双眼。而父亲,除了默默帮自己裹伤后,就是要忍着屈辱,向那些欺负他的人道歉。
因为父亲怕得罪别人后,家族内会有人提议将任飞剔出内堂子弟。
不做内堂子弟,任飞就将失去修炼上乘秘笈以及服食珍贵丹药的机会。那么,任飞就更没机会在武技上有所突破了。
想到父母那早生的白发,任飞眼中寒意慢慢散去,他垂下了头,任凭痛苦像木刺一般,一下一下扎得心中鲜血淋漓。这些嘲笑自己的人,当年不是看到自己衔冰魂核而生的时候,发出无数赞美的人吗?
为什么同一个人,能够对待自己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呢?当年对待自己最好的长辈,如今给予自己的,却是最冰冷的嘲讽。
任飞心中带着无声的冷笑,垂着头,静静走回队列中。从手掌心滴落的鲜血,溅落在尘土中,瞬间湮灭。
这一排十岁的少年,正在接受家族每年一度的修为测试。
“下一个,任一扬。”
一个同样十岁的男孩子,却比任飞长得高大结实许多,跑到了演武场中央。他是本届家族族长的儿子,也是欺负任飞最凶的人。
也许,他是在痛恨为什么任飞是家族祭师预言中的那个衔冰雪之威出生的男孩吧。否则,任飞怎么能够在五岁之前,得到家族所有人的关注,而他,虽然贵为族长之子,却只能看着父亲对任飞的悉心培养。他愤恨,他拼命修炼,可是就算他的修炼进境是所有孩子中最快的,也得不到父亲的一句赞许!
当然,这一切,在他七岁的时候就改变了,因为家族希望的中心——任飞,四年的修炼,还只是停留在一级劲气水平。而他任一扬,则用四年时间修炼到了五级!从此,任一扬成为家族中耀眼的明星。他把自己这四年来受到轻视的恶气,都一一还在任飞身上。
场中的任一扬用鄙夷的眼神看了看任飞。随后,他才缓缓运起劲气。
随着任一扬身上劲气的流转,一层淡淡的光晕在他的身体上若隐若现。
场下众人顿时惊叹出声。
这个十岁的少年竟然把劲气修炼到了七级!劲气能够外溢形成淡光,这是七级修为的表现!
修炼劲气,从一级到四级,即使是普通资质,只要下苦功,用个六七年时间,也能修炼成。但是从四级再往上,每上升一级,花费的苦功都是前面的数倍。有些人,从四级到五级,足足修炼了五六年也难以突破。
能够练到十级以上,那么就能把劲气化为实质。任氏家族中,十级以上修为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十四级到十六级的修为,也就是族长和家族祭师两个人。至于十六级以上修为,据说那属于神的境界,凡人这辈子都很难踏入。
任一扬在十岁的年纪,居然能把劲气修炼到七级,那是家族中当之无愧的天才少年。顿时,整个练武场上都轰动起来。
族长任天海素来冷峻的面容上都露出了笑容。而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诸人,更是围住了任一扬大肆拍起马屁来。连那站成一排的十岁少年也拥向了任一扬。场边,只有任飞落寞的身影,孤零零地站着。
测试结束后,任飞看着父亲向族长蹒跚走去,心里又是一阵痛。父亲是去请求族长再给他一次做内堂子弟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