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果然下诏灭佛。这个似乎就要平静的皇宫,却又变得风云迭起。
一日,长庚匆匆从外跑来,眼神里有的是前所未有慌张,很难想象昔日那个沉着的长庚也会有眼神如此迷离的时候。文渊见他如此神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长庚看了一样旁边的南佳,却又说不出来。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我可以出去的。”南佳说。
源渊连忙说道:“没有什么事是她不能知道的,有事就直说!”
“是。今天早朝,南边陈国使者来报,说要与我国结秦晋之好,皇上便答应将南佳公主嫁与陈国。”
长庚的话如晴空霹雳一样震慑了南佳,虽然她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远嫁他国,从此再也看不见哥哥。内心的不愿让她顿时泪如雨下,一向端庄的她再也顾不得体面,直接哭出声来:“我不要,我不要离开哥哥,我不要嫁去陈国······”
一旦和亲,从此便两相隔,离家之愁、亲人之思,由来已久。想当初明妃出塞,一去大漠终不还,最后老死他乡。虽然陈国不比塞外寒苦,但看着妹妹这般不愿,泣泪涟涟,不忍、不舍,源渊心里也如翻江倒海。
“我去找父皇。”源渊快步走了出了宫殿,直奔皇上宫殿。
皇上正在宴请陈国来使,源渊疾步进来,也没容得宫人通报,皇上见他如此失礼,便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了他。倘若在平时,只要父皇一点点的不高兴,源渊都会如履薄冰,可是今天,他顾不得了,质问皇上:“父皇为什么要让南佳妹妹去和亲,可知道自古以来,圣君明主都不会以和亲为荣?”
“弟弟这话可就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莫非你是想说父皇不是圣主,是昏君?”大皇子在一旁,似乎抓住了千载难逢的得胜之机。
“南佳是你的妹妹,你怎么会愿意她去和亲?”源渊质问道。
“正因为我是她哥哥,这才同意她去和亲,陈国公子才貌出众,将来定能继承大统,妹妹嫁过去,将来也可以荣华不尽、富贵绵延。”
“强词夺理,你根本就不配当南佳的哥哥······”
“来人,二皇子在大殿喧闹,藐视外使,有损国仪,压下去关禁闭,让他好好反省!”皇上喝斥道。
源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从殿上拉了下来,送进了自己的殿里。出来别人进来,他自己无法出去,他不知道南佳现在怎么样了,曾经说过谁都不可以欺负南佳,可当那个人是自己的父皇时,他却是那么的无能为。
当二哥跑去跟父皇求情的时候,南佳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点的希望,二哥从来都没食言,在二哥的保护下,她没有受到一丁点的欺负。可是当二哥被父皇关起来的时候,她知道二哥尽力了,因为他是父皇,是二哥的父亲。她曾经对自己说过,要让二哥高兴。如果命运注定她要去陈国,那她要看到二哥好好的。
夜里,南佳独自去找父皇,皇上正在批阅奏章。南佳从来没有这样正式来找过父皇,她觉得见他的次数应该也不多了,带着诀别的心情,她语气平和稳定:“父皇!”
“找朕有什么事?”皇上抬头看着她,以为她是不想去陈国,语气显得那么生硬。
“没什么事,女儿就要去陈国了,想到以后就见不到父皇,想来看看父皇。”
皇上有点错愕,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愿意去陈国?”
“愿意去,我相信:父母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你能这样想,朕很欣慰!”
“女儿有一个请求,想请二哥送我出陈国,请父皇成全!”
皇上看着南佳,见她这般温顺摸样,也就答应了。
源渊正想着南佳此时会是怎样的情境,突然皇上宫人通报“皇上驾到”。
虽然对南佳的这件事有万般的不满,可毕竟是一国之君,还是自己的父亲,源渊还是起身叩拜迎接。
“这两日反省好了没?”
“儿臣不觉得自己有错。”
“倘若你生在寻常百姓家,你就没错,可是你生在皇家。身为皇家人,要以天下为家,就必须放弃自己的一己之私。”
看着这位自己一直以来都视为榜样的父亲,源渊相信他不是一个昏君,可是将南佳送去和亲,他还是不能理解:“儿臣还是不明白父皇所说。”
“陈国将大批兵马驻扎在我国边境,然后遣使来说和亲之事。倘若朕不同意,那他们便师出有名,直接挥师北上。现在我国正困于与北齐的战事,分身乏术。如此,我大周危矣。”
听到父亲的这一番话后,源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忍南佳和亲,却也不愿看到自己国家坐以待毙。
“南佳求朕派你送她去陈国,你好好准备吧。”皇上转身离开,刚出门,回头说了句,“南佳是朕的好女儿。”
源渊不知道要怎么样去面对南佳,他以为此时的南佳肯定是愁容满面,或许还在怪自己,可当他见到她时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源渊走到南佳的住处,南佳看到他,连忙拉了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哥哥这几天瘦了,这可不行啊,这样怎么送我去陈国呢?”
源渊听到这,只觉得愧疚:“哥哥对不起你,没能保护好你!”
“哥哥切莫这样说,其实我自己想了想,去陈国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看看自己没有看过的世界。哥哥,我们这一路就当做游山玩水,不要别人,就只要哥哥你一起,行吗?”
“不行!”
“为什么?”南佳的失落里夹杂的是惊奇。
“去游山玩水,怎么能少了长庚呢?”
南佳这才破愁而笑:“对,不能少了长庚哥哥。”
看着南佳的笑容,源渊觉得这一路的游山玩水,应该就是南佳此生繁华的极点了吧。
转眼间,庭芳离开凤鸣山已经两年了,而我来这里已经六年了。
六年的时间,就如同这山上山石草木,虽然冬来寒往里有枯有荣,却最终还是没改那当初的模样。
习惯了这山上的宁静如水,所以有一点点的澜漪,也会觉得格外新奇。
这天,从外边来了一位师父。这寺里很少有陌生人来,偶尔会有山下的货担郎送些货物上山,但那也是固定的。这位师父见了慧可禅师,可是不到几个时辰就走了,大家都在猜他们说了什么,可谁也说不准。
在这里,我可以花大把的时间来做一件事,也确实是因为能做的事不多。下午,我正在随便翻弄着庭芳留下来的《孙子兵法》:“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这些毫无生趣的书,在更加无趣的生活里,也就变得有趣起来了。读着读着,看见了慧可禅师和虚白师父来到了自己的门前。我立即站了起来。
“禅师是找我吗?里面坐吧!”
他们走了进来,禅师开口说道:“清儿,老僧我现在有件事想拜托你。”
“禅师于我有养育之恩,有事尽管吩咐,我定当竭尽全力。”
“你来我寺是机缘!既然有缘,难免这件事要拜托你!”
“不知道禅师所指的是什么事?”
“佛门即将面临一场浩劫。皇城里已经下了诏令灭佛,我禅宗一脉与佛同宗,必然也会被牵及。然我接受达摩师祖衣钵,承‘一花五叶’事业,不想就此断送。如今托你将《楞伽经》送往南方苍梧山,那里远离朝廷,希望可以保我禅宗一派得以绵延。”
“《楞伽经》是什么?”我问。
“此经是我禅宗一派的无上宝典,是禅学得以传承所必须的。”
“交予苍梧山何人?”
“苍梧山上有一湘君洞,你只说求见山鬼,交予她即可。”
我灵机一动,想到了点什么,说:“禅师,昔日孔子将书籍藏于家里墙壁中,最后书籍得以保存,禅师为何不效仿呢?”
“前人既为之,后人哪有不知之?”
禅师果然想得周到,虽然我读了些书,到底还是阅历太浅,思考不足。临走之际,大师还嘱咐到:“路上谨慎行事,不可随便与人生争执,更不可能轻易与人动武。”
其实不用禅师提醒我知道,当年御风剑引来的家祸,我至今难忘。若以御风剑法示人,说不定又会引来什么刀光剑影。
上一次离开凤鸣山是六年前,如今再次离开,只觉得外面的世界陌生却又熟悉。一路下山来,当年上山来时的依旧,来时的情景也跃然于眼帘。
按照慧可禅师的吩咐,我一路南行,路上也是慎言慎行,途中经过长安城,这里还是没变,人潮涌动,闹市的喧嚣里流出的是生活的气息,买卖、歌舞、街头杂耍,宛然一副众生百态安居乐业图。我几乎就把这当成了天下人民的生活,一片泰康景象。
继续往南,看见前方烟雾迷绕,还伴着浓厚的烧焦味。我往前走去,只见官兵押解着一群和尚,有老有少,少不过弱冠,老高出耄耋。这些人从我身边走过,我看见了他们眼里的目光,那是对生的希望和死的畏惧。再往前走,眼前的是一座在浓烟和烈火吞噬下的寺庙,地面上还散落着的没被烧完的经书。这就是慧可禅师让自己去送经书的原因,虽然自己对于佛门远没有信徒那样虔诚,但慧可禅师的恩情让我甘心送这经书,而且一定要完成任务。所以我还是要继续往南走。
十里亭外山野小店,我投宿的地方,地方有限,所有人都在大厅堂里吃饭。晚间,店家给我们每个人的都是稀饭馒头,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习以为常,并不觉得不妥。但我却听见了背后有个声音,“这些都太清淡了,你还是吃点‘香美人’吧!”
“香美人”?这个名字太熟悉了,使我不得不回过头去看,从背面看见一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给另外一个姑娘,这姑娘长得确实让人神清气爽,她笑盈盈地接了过来。
在看,旁边还有一个人,坐如钟,镇定自若,似乎在哪见过。
“长庚,吃饭吧!”
我就跟撞上了什么似得,“长庚”这个名字,当年那个跟在文渊旁边的人不也是叫长庚吗?再看看这人,这如木如山的沉稳,确实跟当时的长庚是一样的。那么这个背向自己的人应该就是文渊,那旁边这位姑娘是谁呢?文渊看起来对她很是不一般。
夜里,我一个人在房间,想着要不要去跟他们打招呼,或许他们早就忘了当年的那个我。要以怎么样的方式去开口呢?说我是谁?梅清还是晏清?说得清楚吗?····这样的一堆问题缠绕着我,最后还是决定等等看吧。
第二天,我听见他们离开了,我也跟着离开了。既然送经书不是什么急切之事,那么迟两天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于是我就跟在了文渊和长庚他们的后面,想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是一天下来,他们似乎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赏赏花,看看水,宛然是富家子弟出门游玩。
中午,他们三人在山石上面,正准备拿出食物来吃。见此情景,我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干粮给扔了,向他们走去:“可不可以分我点吃的,我实在饿了,谢谢啊!”
那姑娘见我这般乞讨摸样,便将自己手中的食物递给了我:“给你吃吧!”
“谢谢小姐!”
“不用谢,你叫什么名字?”
“清儿。”
“没有姓吗?”
我看了看旁边的文渊他们,确实没有认出我来,六年了,也难怪。回答道:“梅。”
“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又一个可怜人吧了!”那姑娘感叹道。
我本想解释说姓梅的,见她那样的感叹,仿佛没有姓还更容易引起怜悯,也就止住了嘴。
“你这是要去哪?”文渊问。
“天地一浮云,飘如陌上尘。”在他面前,我似乎是在想证明什么一样。
“哥哥,既然她没地方去,不如我们带上她一起吧!”姑娘说。
我这才知道她是文渊的妹妹,而文渊对这为妹妹似乎是有求必应,一开口便答应了。
“姑娘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如果你愿意,不妨我们共走一程。”文渊说。
“承蒙各位不嫌弃,小女子感激不尽!”
我就这样混在了他们中间,后来才知道这姑娘叫宇文南佳,而那个文渊也不是文渊,他是宇文源渊,只有长庚是真的。我这算是受骗了吗?如果是,那么我也骗了他们,算是礼尚往来了吧。
即使每天都走在一起,每当我问起他们要去哪时,三个人总是三缄其口,最后还是南佳笑着说:“我们这是游山玩水呢!”虽然是笑着说的,可我明显感觉出来,那笑容是在心底精心修整了一番后呈现出来的。或许真的有说不出的理由,我也就不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