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文渊与晏清分别之后,便回去与长庚他们会合。
他直入宫门,守门的将士见了他,俯首称道:“二公子好!”
他,宇文源渊,周国皇帝宇文邕的二儿子。
刚进宫门,长庚便在等候着他。
“父皇怎么样了?”
“皇上还在生气,赟公子被罚禁闭。”
“我先去见见父皇。”
金銮大殿里,鎏金玉案旁坐的是一国圣主,他面色沉重,愤怒、失望,还有担忧。
“孩儿拜见父皇。”
“源渊啊,回来了,你哥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为父一生立志要做一位贤明的皇帝,将祖宗基业发扬光大,却没想到连小小的一个家都治不了,赟儿公然强抢民女,大周的臣民都在看着朕啊。”
“父皇宽心,那女子既已安然无恙,大哥又受到了惩戒,况且他年纪尚轻,只需以后严加管教,相信群臣定会谅解的。”渊源回道。
“罢了,差你办的事怎么样了?”皇上转问道。
“孩儿有负父皇重望,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不怪你,这事本不容易,你年纪还小。回来后就好好念书,跟四位鹤老多学习。”
“孩儿谨遵父皇教诲。”说完便退了下来。
宇文源渊回自己宫殿的时候,路过宇文赟的宫殿,顺便走了进去,虽然这位哥哥平时对自己并不友善,但作为弟弟,在这个时候,不去看望实在说不过去。
进了屋,地上破杯碎碗,一片狼藉。
“自己犯了错,还发这么大火,不知悔改,你也不怕父皇生气。”渊源道。
“猫哭耗子,父皇生我气你还巴不得,你只恨父亲没罚得更重。”宇文赟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为了避免跟这位哥哥生嫌隙,宇文源渊故意在事发之后拖延回宫,只怕哥哥以为是自己教唆父皇惩罚他,因为在哥哥看来,父皇永远都是偏袒他的。
见此情景,他也不能再多说一句,只得离开。
第二天,遵照父亲的嘱咐,他要去跟四位师父学习。那四位正是当初在客栈欺负小沙弥,去晏清家的四个道士:张仙鹤、张玄鹤、张鸣鹤、张天鹤。
“拜见四位师父!”文渊道。
“源渊公子回来了。”
“嗯,父皇让我跟四位师父学习功课。不知今日所学为何物?”
“之前的《老子》可都会了?”
“会了。”
“待我来考考你,将第十章背于我听听。”
文渊敛了敛嗓子,背道:“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无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
是谓‘玄德’”。
“玄德”?背到这里,源渊忍不住笑了出来,想到了那个连“玄德”都不知道的“梅清”,居然还在自己面前唱起了《西洲曲》,她若知道这曲的意思,估计会羞煞吧。
“公子笑什么?难道是觉得所背之书空空,无实际之用处?”
“不敢,四位师父的学识不止是我,全国上下都无人敢质疑。当年要不是四位师父的奇门八卦阵,我们又怎么可以打破齐兵呢?这才有了四位‘全周四鹤’的美名,有师父,我大周定将如虎添翼。”渊源已经开始懂得逢迎了。
这四位道士听见源渊讲述自己的功绩,自然就飘飘然,还捋起了胡子。
“当年之勇,公子又何必再提呢。既然《老子》已经学会,那接下来公子就读《南华经》吧。”
一日,源渊正在读书: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干羽,莫之知载;祸重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至乐无乐,至誉无誉······”
只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哥哥这读的什么书?什么‘迷阴迷阳’、‘无乐无誉?’”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宇文南佳,宇文源渊的妹妹,明眸皓齿,虽然充满稚气,却俨然一个仙女脱俗。
“这是道长师父让我读的,《南华经》。”源渊笑着回答。
“哥哥何苦要读道士的书,难不成哥哥以后也要当道士?我不要哥哥当道士,我要哥哥带我出去玩。”
“好,哥哥不读了,哥哥陪南佳玩,但只能宫里面玩。”
源渊和南佳在花园里赏花,看着这满园的花花草草,南佳不禁在亭子里回廊上叹气起来,那是一种年少强装出来的仇怨。
“哥哥,宫外面也有这些个花花草草吗?”
“宫外的花草自然没有宫里的美艳。”
“真的吗?”
“当然,不信你可以问长庚。”源渊指着身后站立的长庚说到。
长庚见源渊指向自己,赶忙谦恭答道:“公子说的属实,宫外的花确实不如宫里的,公主不必怀疑。”
南佳这才恍然大悟,其实长庚也去过宫外,外面的世界他也一定知道,于是连忙称道:“长庚哥哥,快过来坐,给我讲讲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长庚答道:“微臣不敢,君臣有礼。”
源渊见长庚这般约束,说到:“长庚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我们之间只讲兄弟之义,哪来的君臣之礼。你说这话,莫不是显得我们之间生疏了。”
长庚见源渊这么说,也就不好推辞,与源渊、南佳并作在长廊之上。
南佳便高兴地拉着长庚不放,迫不及待地问道:“外面的花怎么不如宫里的?外面的女孩子可以随便出去玩吗?外面有什么好吃的是宫里没有的吗?······”
长庚见南佳这般语如连珠,说到:“公主莫急,你这些问题待微臣一个个来回答。”
源渊在一旁看着,这是微笑。他知道这个妹妹一心想见见外面的世界,皇宫的深宫别院的阻隔只是加重了她对外面世界的期待与向往。
又一日,南佳和源渊正在吃饭,长庚从殿外走来,见两人欢笑的场景,便停在了门外,直到两人把饭吃完才走进来。
“公子,该去练功了。”长庚道。
“哦,知道了。”
源渊收敛了神情,与妹妹别过便走了。
南佳也只是微微一笑,她知道,哥哥不只是她的哥哥,也是皇子,要读书,要练武,有他的事要做。
源渊、南佳、长庚,他们的世界是平和的,安宁的。六年的光阴转瞬即逝。他们衣食无忧,除了偶尔闲暇之余会有那么一点对人生方向不明晰而产生的忧愁。
然而在他们的毗邻的世界里,一切都不是那么风平浪静。
朝堂之上,大臣聚集,皇上高坐。群臣议论,皇帝面色沉重:“边境传来急报,齐国正在筹备兵马,欲进犯我国,众大臣可有良策御敌?”
群臣默然,皇帝激愤。突然,一人从官员队列中站了出来,说到:“隋国公久经沙场,勇冠三军,臣以为是出战北齐的不二人选。”
皇帝叹了一声:“国家有难,只有举荐他人,却无人主动请缨,囯之哀,朕之哀!隋国公,张大人举荐你出战齐国,你可有异议?”
“食君禄,担君忧,为国效力,是末将职责所在,马革裹尸还是臣之幸!”隋国公跪拜在地,慷慨陈词,群臣也为之感动。
“好,隋国公听令,朕令你即刻准备,秣马厉兵,出战齐军,保我大周无虞。”皇上称道。
“臣领命!”
夜里,南佳和文渊正在花园里饮酒。六年过了,南佳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灵动里多了一份端庄,源渊的眉宇间也多了一分凝重。长庚依旧从身后走来,依旧是那样的沉稳,谦让。在源渊的命令下才肯坐下。
“听说赟公子主动请求和隋国公一起准备出战齐国,现在正在招募兵马。”长庚说。
“看来哥哥真的不一样了,开始替父皇分忧了。”源渊说。
“如果赟公子真的帮忙打败齐国的话,肯定会在朝野中赢得更多的威望。”
源渊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到:“若是哥哥真的帮忙打退齐军,这威望也是他该得的。”
南佳在一旁,没有做声,知道有一个东西,大哥二哥都想要,虽然她不觉得又多珍贵,可只要二哥高兴,她便觉得好。
南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的希望二哥高兴,尽管大哥才是自己的亲哥哥。
六岁那年,南佳母亲去世了。哥哥是大皇子,人人疼爱,可自己却只是一个女儿身,没有人注意到她。以前父皇还会疼她,宠她,可自从母亲去世,父皇连从来都没来看过她。在孤寂的时候,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他去找哥哥,哥哥正在和别人玩耍,她要哥哥带他一起玩,哥哥嫌她太小,不理她。她拉住哥哥的手不放,哥哥便有用力推开了她,她也就摔在了地上。正在她大声哭泣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出现了,二哥,虽然这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可他的出现却改变了南佳心底的方向标。
“你为什么欺负你自己的妹妹?你不该欺负她。”二哥叱问道。
“她是我妹妹,我想欺负就欺负,要你管?你管得了吗?”大哥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屑与恼怒。
“我偏要管!”说着二哥便动手打了大哥,最后两人是被宫人拉开的。
二哥因为动手打了大皇子,被罚禁闭思过。期间,南佳去看过二哥,道:“是我连累了你。”
“不要这么说,你是我妹妹,不该受欺负,不管他是谁!”二哥说得是那么认真。
从此,在南佳的心里只有一个哥哥,那就是二哥,她也要哥哥高兴,不要人欺负哥哥。
源渊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之举会在一个小姑娘的心里打下如此深的烙印。外表不谙世事的南佳,心里有着一个支持自己的强大信念:只要二哥高兴,一切都好。
所有人,包括源渊,都在希望着隋国公和大皇子可以顺利击败敌军。可朝堂上传来消息,说国库空虚,不足以置办足够了粮饷军械,城中可招募之兵寥寥无几,恐怕难以抵挡齐军的进犯。
大哥已经在朝堂上走动,自己若在不为父皇解忧,恐怕将来毫无立锥之地,源渊苦思可以解忧的方法。正巧撞上了自己的四位师父,也就是那四位鹤老。他们见源渊眉头紧锁,面有所思,便问起缘由,源渊将自己为父皇思良计而不得的苦闷说出。那四位道士却面露微笑,手捋长须。
“四位师父如此神定自若,莫非有良策在胸?”源渊问道。
那四人便与源渊长叙了一番。
晚上,皇上正在书房里看奏章,源渊在门外求见,经通报后源渊才得以见到父皇。
“渊儿这么晚来见朕有什么事吗?”皇上一边翻着奏章一边问道。
“孩儿听闻父皇为国事操劳,望父皇以龙体为重,父皇是整个大周百姓的天,塌不得。”
“你来不会只是来跟朕说这些吧?什么事?直说。”
“是。现在北齐军队蠢蠢欲动,我军兵马不足,粮草欠缺。父皇何不效仿北魏太武帝‘灭佛’。佛寺占着大量的土地,不交赋税,这才使得国库空虚。况且,大量的人丁都入了佛门,这才没有了朝廷可招募之兵。父皇若下令灭佛,收回土地,令僧人还俗,钱粮和士兵的问题便都可解决。”
源渊的这番话刚说到一半,皇上便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危坐。待到源渊的这番话说完,皇上已经起身站立了起来,在御桌前走了几圈,思索良久,最后说道:“你且先回去,容我再思量。”
源渊不知道父皇心里是否肯定自己的谋划,却也只有退了出来。
借着饭后的闲暇,南佳来找哥哥聊天,来到源渊的宫殿。
“妹妹来了,今天有东西送给你。”源渊笑着说。
“什么好东西啊?”南佳笑着说。
源渊拿了出来,是一个精致的盒子,但南佳却知道里面是什么:“是‘香美人’。”
“长庚昨天出宫带回来的。”
正说话之际,长庚从殿外走来,行了个礼后说道:“朝堂传来消息,北方有佛教教徒聚众起义闹事。”
“看来父皇不得不灭佛了。”源渊的语气里有一种尘埃落定时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