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流和黄斌分手后,赶忙给谭老板去了电话。谭老板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要求他明天一早就赶回去。走在同样被冰雪覆盖的街道上,刘流觉得自己越来越无耻。他想去找刘艳贵,从她那里得到些慰藉,却发现时间不早了。街上连个出租车都不见影子,他跌跌撞撞赶到华都酒店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酒店大堂的温度调得很高,就像置身于火炉中。服务员都是百里挑一的美女,又经常接待老外和领导,看上去是一脸的冷漠。虽然她们的话语丝毫没有问题,但她们对刘流很冷淡。这种冷淡出自骨子里,刘流才注意到自己的呢子大衣乱得像团麻,鳄鱼皮的皮鞋上也粘了不少泥。问了半天,也没问出来西北矿业的人住在哪个楼层,他感觉被人扇了一耳光,不禁火冒三丈,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华都酒店的副总经理。那小子叫做常泰,是个冬泳爱好者,一直想要拜刘流为师。说白了是又想风光又怕送命,无非是请刘流多照顾他几眼,万一在水里出了意外,他多年的奋斗就算白混了。刘流离开以后,听说他在竞争秘书长的位置,协会的秘书长无钱无权,有个好处是可以经常上电视,在位时风光无限。
常泰正好在值班,马上就下来了。亲热地拉着刘流,还问挖到了金子没有,顺便把总台的美女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两个美女意识到自己的冷傲搞错了对象,吓得低下头做忏悔状,一个瘦长脸的甚至对刘流抛起了媚眼,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另一个马上就查到了西北矿业的人住在1207和1208两个房间。
刘流是师傅,徒弟把事情办了,他得摆点架子。他再也不理睬常泰,哼了一声就迈向电梯间,慌得两位美女又赶忙向常泰去认错。电梯上了12楼,走廊里空荡荡的,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刘流不知道先敲哪一间房的房门。天气冷,要是他们早早地睡了,或者吃饱喝多了,他此时去拜访就是画蛇添足了。正在犹豫之际,对面1208房门后面传来了微弱的说话声,他赶忙闪到了消防楼梯一侧。房门打开了,耳边却响起了周红的声音:胡伯伯,您别送了,我马上要赶回资城,明天在资城请您吃饭吧!
刘流身躯一震,感觉像被电击了一般。周红不是在资城吗?怎么会比他先到一步?叫胡伯伯的人难道就是胡昺?周红于不经意间玩了一出声东击西的把戏,他上当了,怎么也没有料到周红还有这样的头脑。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不了,明天刘副厅长约我谈点事,我就先不过去了。小红,能够和你父亲见上一面,今生也无憾了。呵呵,你工作忙,我就不送了。至于合作的建议,我刚才说得很清楚了,只能说对不起了。周红笑得很勉强,隔了很久才说道:没关系的,改天请您去鹰嘴崖做现场指导吧!
房门关上了,不一会儿响起电梯开门的叮咚声。周红走了,楼道里恢复了平静。刘流心里冰冷一片:老人去见过周红的父亲,肯定就是胡昺了,牛大伟这笨蛋昨天还说他在南非,错得相差十万八千里了。他骂完牛大伟,又想:此时敲门拜访不但冒昧,而且很难覆盖胡昺对周红的印象。如果周红得到了胡昺的秘密,我还能得到张家村金矿吗?显然是毫无胜算。事情变化得太快了,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拿下张家村金矿又增加了难度,他感觉万念俱灰。
从楼上下来,常泰还没有走,他说:明天是星期六,协会组织了一次冬泳活动,以激励全市市民抗击冰雪的决心,电视台全程直播。你有组织大型活动的经验,请你来指导指导啊?
他一拍马屁,刘流痛快答应了,马上就给了他一个建议:劝说那些年纪大,患有慢性病的会员不要参加了,河边很滑,下水很危险。常泰的态度很好,马上就去打电话落实。刘流在美女们的赔笑中走出了华都酒店,他想去看看刘艳贵,向她诉说一番,据说那样可以减轻些压力。
夜深沉酒吧离华都酒店很远,却离高所长的家很近,他好不容易才同意出来喝酒。到处都是冰和雪,等他赶到时已经是浑身大汗了,高所长早已到了。酒吧里人很少,喇叭里放着杰克逊的老歌。圆形舞台上,一个小子在那里窜来窜去,看不明白是在唱歌还是跳舞,刘流心想:这里气氛冷清,难怪生意不好。
刘艳贵和阿三陪着高所长说话。他现在调回了省公安厅工作,马上就要奔赴省委党校深造三个月。这种情况,说明组织上对他的工作会另外安排,极有可能会高升。刘艳贵很放松,脸上已经看不到那丝淡淡的忧伤,看刘流的眼神里写满了温柔,他觉得又朝着目标迈进了一大步。阿三见到刘艳贵默默地为刘流斟酒,很认真地对她说:你老公来了,今晚早点回去休息吧?高所长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得刘艳贵不好意思起来。刘流站起来,和高所长碰了杯,她马上惊叫起来:你的衣服怎么这个样子啦?刘流说:没有女人照顾的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咯。刘艳贵知道刘流的话外之意,笑着说:那你赶快去找一个吧。
刘流赶紧住了口,生怕又刺激到她的神经。高所长自然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连忙询问起了他的近况。刘艳贵坐在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和高所长划拳、喝酒。刘流对张家村金矿一筹莫展,喝酒就特别猛,他心想:成事在天,能够得到她也足够了。高所长的酒量名不虚传,喝光了阿三仅存的两瓶茅台,阿三嘟囔着说:你们到酒吧来要喝“土炮”,我是头一回见识,不是要砸我的招牌吗?
刘艳贵扯了扯刘流,说:别喝得太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带着醉意,他大胆地问:我们回哪里?刘艳贵说:回你家啊,我现在搬过去住了。高所长乐了,拿起桌子上的车钥匙,一摆手道:走,我送你们回家!刘流心里一阵窃笑,想到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
床还是那张床,但床上没有刘艳贵睡过的一丝痕迹,刘流升起来的火焰又被浇灭了。刘艳贵帮他铺好被褥,红着脸说:我睡隔壁房间。刘流伸手拥住了她,滚烫的双颊紧紧贴住她的脸。凄厉的北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他的双手穿过了她的黑发,极其艰难地说:晚安,我们梦里见!
刘艳贵睡在身边,即使不在一张床上刘流心里也很踏实。脑子里激烈挣扎过几次,是否挤到她那张小床上去?自从有了第一次,她应该不会再拒绝他的亲近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不了过不过去。酒劲不合时宜地涌了上来,他越想越得不到结果,不由得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来是被刘艳贵推醒的,她穿着睡袍光着脚,就像个小媳妇。刘流不由分说就把她拉进了被子里,她惊叫了一声,顺着力道倒在了刘流的怀里,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她小声说:你的电话响了几次了,你还不给人回话。刘流拿起电话一看,三个未接电话都是常泰来的。
他把电话回过去,常泰着急地说:刘总,都9点了,你怎么还没来?刘艳贵的身体热乎乎的,抱在怀里就像个火炉。刘流想起了华都酒店的大堂,昨晚胡昺和周红见面的那一幕又浮现了出来。胡昺说过他会和刘副厅长会面,他想还是先打听刘副厅长的行踪,只有从他那里才能了解到确切的消息。想到这里,他起身飞速地收拾停当,找了个堂而皇之的借口致电刘副厅长:刘副厅长,我们冬泳协会上午组织了一次活动,宗旨是保护母亲河,激励起全市人民抗击冰雪的决心,您能来现场指导吗?刘副厅长说:看看吧,我上午约了西北矿业的胡总工,如果胡总有兴趣,我们就一起来。
他想:看来我只能去给常泰当救生员了。于是又问道:胡总是我崇拜的地质专家,中午请您和胡总吃个便饭吧,我有些问题想请教,您看方便吗?刘副厅长说:我请他到家里来一起品品茶,你忙完了来家里坐。
河边亲水平台红旗飞舞,常泰正光着上身接受记者的采访。直播的机位已经架好了,镜头对着他和他身后清一色穿着羽绒服的漂亮女孩,看来是他请来的拉拉队,他越发得意了。刘流一到,就带领一群大叔和大婶一边开始热身,一边等待迟到的会员。转眼就11点了,刘副厅长和胡昺没有来,刘流招呼常泰和协会的人准备带头下水。主持人召集大伙高呼了一通口号,还合照了一张相。刘流第一个下水,他的任务是第一个下去,监督最后一人安全上岸。一下水,冰凉的河水贪婪地吸取他身上的热量,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阵阵刺痛。一百多人的大队伍在依次下水,主持人情绪非常激动,说起话来声音都变了调。刘流无暇对着镜头和刘艳贵招手,密切地注意着会员们的一举一动。常泰游在他身边,不到五分钟就大喊:时间到了,大家上岸吧。水温只有5℃,大部分会员挨不住了,开始陆续往岸边游。常泰使劲往前赶,以便再次接受采访,他是个真小人,刘流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15分钟过去了,水里只剩下三个人了,刘流一边催促他们加快速度,一边询问一位女会员游得如此之慢,是否抽筋了?那个女会员痛苦地扭过头来,刚想张口说话,便被一个大浪打得不见了人影。所有的人都没有察觉,刘流暗自叫了声不好,便甩开双臂,以标准的自由泳姿势向女会员沉没地游去。到了那个位置,他顾不得调整呼吸,一头扎了下去。
河水昏暗不清,一些漂浮物围绕在他周围,他睁大眼睛上下左右搜索,却不见任何人的影子。他浮出水面,急促地换了一口气,再一次潜入水中,这次潜得更深,可是依然一无所获。他心里很急,不能忍受一条人命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这一次除了看见一根枯树枝,他还是没有找到人的影子。第三次浮出水面,四下观察了一会儿,他又向下游游了几米,再次深吸一口气以后钻进水里。潜下去了两米多了,眼睛开始刺痛,肺部像要炸裂开来,他快要绝望了。突然,他见到下方有一丛黑色的水草在水里四下飘散,他耗尽了肺部最后的氧气潜了下去,一把就抓着了那堆乱草,是那女人的头发。他双脚和一只手使劲划水,带着那女人一起浮出水面。女人的身体很沉,换气的空当,他见到岸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小木船带着他俩返回了岸上,刘艳贵和记者们飞快地扑了过来。刘流一下子成了新闻焦点,常泰灰溜溜的,站在一旁生闷气。
刘艳贵眼睛通红,哆哆嗦嗦地帮他换好衣服,刘流肺部很痛,身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镜头还在对着他,现场直播还没有结束。电话响了,刘艳贵帮着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他耳边,温柔得像个小丫鬟,刘流很想亲她一口,可是手脚死活不听使唤。电话是刘副厅长打来的,他的声音很亲切:我的英雄,舍身救人不简单啊,赶紧来我家吧,我和胡总工请你喝酒。给你拿电话的小姑娘是谁啊?一起请过来吧。
好人自有好报,刘流深信那条真理。他救了人,因此得到刘副厅长的接见,和他厚着脸皮,怀着目的上门拜访有着天壤之别。对于英雄这个称号,他觉得自己受之无愧。被救的女人跑过来深深地鞠躬表示感谢,摄像机仍旧对准了他,他顾不上说什么带着刘艳贵就走,一直苦苦寻找的胡总工在等着他,他想知道答案。
刘副厅长的书房古色古香,邱老师也来了,正在烧井水准备泡茶。电视上还在直播冬泳现场,常泰在给市民们细述冬泳的好处。胡昺一本正经地端坐在檀木椅子上,很热情地和刘流握了手,表扬刘流是条汉子。他的头发胡子都白了,脸上的皱纹明显是被野外的风霜刻出来的。他很和气,感觉就像个乡下老头儿,一点架子都没有。一块黑色的茶砖摆在盘子里,散发出醇厚的茶香。茶砖面上被深深地打上了一个古老的印记,那是茶王的产品,上面打上了茶马古道商家的字号。
刘流从包里拿出一块茶砖,邱老师看了一眼就笑了:你手上的云南普洱,至少是80年以上的极品,比我这些黑砖茶名贵多了。刘副厅长不悦地敲着桌子:不是提醒你以后都不许带东西来吗?刘流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家老爷子的藏品,他吩咐我给您带一块来,又不是我要送给你的。
刘副厅长不好意思拒绝朋友的赠品,便不理睬刘流,招呼刘艳贵去帮助邱老师冲洗茶叶。看样子他很欣赏刘艳贵,她一进门,刘副厅长就夸她在冬泳现场指挥救人很镇静,措施也很得力,功劳也不小。刘艳贵红着脸,慌乱起来,一解释就正好说到刘流心里去了:刘流是我男朋友,当时我都要急死了。
邱老师抢着说:小刘是不错,又聪明又能干!刘艳贵望了刘流一眼,好像是在说我怎么没有发现?茶倒上来了,满屋的茶香。胡总工和刘副厅长随意聊着资城矿业市场的状况,也聊到了薛勇和刘流之间的争斗。胡总工看刘流的眼神越发慈祥起来,让刘流很不好意思。喝了一阵茶,身子刚开始暖和,刘副厅长却告诉了刘流一个“坏”消息:我邀请胡总工到家里来做客,是想请胡总工对资城的有色资源情况做一次复查,重点是观音山地区和丰顺县整个区域。如果胡总工有所突破,将为资城矿业持续发展注入强劲的动力啊。
刘流心想:糟了,谭老板有难了。本来他只关心沙金矿的秘密,对其他事宜都没有兴趣。刘副厅长既然提起,他也想知道胡总工对观音山的找矿前景怎么看,算是帮肖斌一个忙。借着倒茶的机会,他请教道:胡总工,有人说观音山地区成矿条件好,有可能找到大型矿床吗?胡总工慢悠悠地说:要调查以后才知道。
刘副厅长的眼睛眯了起来,指着刘流问道:你小子,似乎想探听国家机密?到底是当领导的,一眼就看出了刘流的心思,刘流假装去包里翻资料,刘副厅长以为他又要行贿,赶忙起身招呼小保姆去做午饭。刘流又向胡昺请教道:胡总工,我在鹰嘴崖工作了一年,您的事我都听说了。晓支书、花主任和赵四阿婆都盼着您能重返鹰嘴崖,去看看他们呐。刘流如此熟悉鹰嘴崖和他的故人,胡总工显然没有想到。他的神情大变,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你说赵四姐,不,赵四阿婆还在世?刘流说:是啊,她老人家还健在,还拜托我寻找您的下落。胡昺坐不住了,拉着刘流的手问:她得了场大病,那时缺医少药,不是已经……
刘副厅长回来了,打断他的话说:胡总工,鹰嘴崖有你想念的老朋友,要小刘陪着你去一趟,不就解决思念之苦了?胡总工憨厚地笑了笑,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紧锁的眉头完全舒展开了,他开心地说:等到春暖花开时再去吧,当年离开时,我对着鹰嘴崖发过誓,等到我再次回来时,必定是在阳光明媚的春天。
刘艳贵冒里冒失地说了一句:离立春不远了,到时候我陪您去吧?胡总工高兴了,说:这小姑娘,人长得美,心也好啊。刘艳贵高兴地说:您把电话告诉我,您想去了就通知我,我家离鹰嘴崖不远。胡总工的心情好极了,马上拿出了名片交给她。刘流暗中对着刘艳贵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