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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夜过去了,刘流神情恍惚,又带着尹重和罗丹回到了矿上。一路上他们讨论了很多问题:罗东矿山的资金有缺口,他们能帮什么忙;华都爆炸案究竟什么时候能侦破;采矿证能不能顺利办下来……这几件事情同时出现,如同道路上的障碍物一样要去面对,搬不走就只能绕过去,反正最后一定要达到目的地。刘流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一下车就找到许叔,要他把财务报表拿出来看看。
上个月的账已经结清,工程费用和炸药雷管是最大的支出,现在账上可用的现金不到5万!这是个不祥的信号,老潘有个比喻:开矿山其实就是把钱一把一把丢入泥土里,看看那些人民币能不能生出崽来!他说得很形象,不明白里面奥妙的人,肯定认为他是在说蠢话。
后果不用再多说,三个人商量了一个晚上,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开采那条金脉了。张猛警告过他们这样的行为将被定义为以探代采,本来这事也没什么,很多矿老板都是那样干的,可他们身处多事之秋,薛勇等人虎视眈眈,市、县国土部门随时会来罚款、封矿!种种不利因素加起来依旧不能阻挡三个人的决心,刘流决定干!如果说开采金脉无异于火中取栗,那也只能毫不犹豫地伸出那只将被烧毁的手。
讨论的核心依然是如何做到保密,不光是不能让村里的人知道内情,就连许叔,他们也不想让他知道确切的实情,吴水明早就说过出了金子以后,他还会派人来参与管理,这根本就是对他们存有戒心。刘流有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吴水明是在利用他们,把他们当成了炮灰!
要做到保密很麻烦,金矿石一拉上地面,压沙机一响,有经验的村民就知道矿山开始出金子了。根据惯例,他们还得面临有子地刁难。还有,矿上的炸药又快用完了,曹建那里已经批不了,炸药现在是命根子,少了这玩意儿就什么都干不成。刘流打电话问高明能不能想想办法。高明说:你来县里一趟,顺便把村支书带来,我们落实一下养殖鸡鸭那个事情。刘流答应过赞助考察费用,高明可没有忘记。刘流说:干脆把李泰一起叫上,他很热衷于向县领导汇报工作。高明同意了,晓哥和李泰接到了刘流的电话,连声说好。
出发之前,晓哥带着赌博犯张原来的老婆来了,女人眼泪婆娑地哭诉,请求刘流帮忙把张原来从拘留所放出来。晓哥知道矿山要用炸药,经常要去派出所办事,和高所长肯定很熟。刘流拗不过,加上心里有愧,就给高所长打了电话。高所长正好回来了,刘流带着他们一起出发。
到了派出所,任凭那婆娘怎么求饶,高所长就是不松口,声称人已经送到县里拘留所,他无能为力。眼看那婆娘都要跪下了,高所长不耐烦地走出了办公室,刘流清楚,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刘流适时地跟了出来,两个人站在操场上抽烟,刘流对高所长说:有村民在村里大肆宣传,说是我报的信,你可是把我害惨了,怎么办?高所长嘿嘿地笑着:你这个人就是心慈手软,他们已经犯了法懂不懂?先不理他们,让他们的良心受点惩罚,免得再去害人!刘流就说:让他们的钱包也受点惩罚吧?不罚得他们倾家荡产不足以平民愤!高所长乐了,白了刘流一眼。偏偏晓哥和那婆娘不知趣,也跟着出来了,高所长指着刘流厉声说:你可以回去了,这种事情不是你和我说了算数的,要按照国家的法律来办!
刘流很知趣,带着晓哥和那婆娘灰溜溜地走了。在路上,晓哥向刘流讨主意。刘流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要晓哥过几天置办点东西,赶快给高所长送去,看在乡里乡亲的分儿上,高所长会帮忙的。晓哥老奸巨猾,知道事情有眉目了,便不再追问。他岔开话题问刘流:许叔来矿山好久了,每天在村里转悠,看他的意思是想找个女朋友,他看中二寡妇没有?我来做一回红娘?那婆娘便不哀叹了,不住地骂晓哥是老不死的,尽造孽。烦得晓哥把那婆娘赶下了车,他们又前往镇政府接李泰。
刘流见到了李泰就想到了刘艳贵,偷偷打她的电话那边总是关机,打了两次以后他不禁骂自己是头发了情的公猪:都什么时候了还忘不了那一夜情,也许人家根本就是闹着玩的,这年头贞操值几个钱?骂完自己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苏荃,自那晚之后,他不知道该要如何去面对她。他闷闷不乐,与意气风发的高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明听完李泰和晓哥地汇报,又带着他们拜访了县委彭书记。彭书记当知青时就在鹰嘴崖插队,那时叫做鹰嘴崖公社。他在鹰嘴崖度过了人生中一段难忘的岁月,自然是很支持刘流地义举。他握着刘流的手说:我代表当地百姓感谢你,你们矿上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尽力帮忙解决!
高明暗中对着刘流使眼色,刘流马上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对彭书记说:不知什么原因,市治安支队无故叫停了我们购买炸药的资格,还请彭书记过问一下。彭书记说:市治安支队的事情我过问不了,但你这个矿在我县境内,我还是可以问问的。你不说我也了解治安支队那帮人,他们常年和矿山打交道,不喂饱了,他们就喜欢没事找事!李泰说:他们不批我也有办法,以镇里修公路的名义申请,一样可以批到炸药。
彭书记冲他摆了摆手,拿起电话就找到了县公安局长,他的口气很硬,容不得半点商量:肖局长,鹰嘴崖金矿是县里的招商项目,刘总现在又和高县长合作搞一个养殖项目,他们的炸药问题你们不准卡壳!嗯,对!热情服务才能加大招商引资的力度嘛,好,就这样!
领导一个电话就解决了问题,刘流便想再次和高明讨论一下什么是权力。二十多天没见高明了,他黑了,也瘦了,精神却很好。刘流对他说:干两年你再调回去,起码就是正处级了,在我们这些朋友当中,还是你的官最大,我可以和你打赌,三年后你将官至正厅级!高明打了他一拳,兴冲冲地说:去你的!
炸药拿到了,矿山也预付了5万块钱差旅费。许叔认为这笔钱不应该由矿里开支,吴水明也这么认为,他还教训刘流总是喜欢管闲事。刘流解释这笔赞助关系到与当地政府和村民的关系,反而被吴水明耻笑为顾虑太多,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无奈何,刘流只好向许叔借支,那笔钱还是由他自己掏了腰包。
算清楚了账,刘流又打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真的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尹重讽刺刘流,说:当初环保局要罚款,就让他罚好了,你的钱是地上捡的吗?那笔钱要是用在了高明的仕途上,为朋友花钱道理上也说得过去,刘流很快想通了。炸药送到了矿山,账户里自然又少了一笔钱,许叔也没了主意,催着要刘流去与吴水明商量,刘流把意思和吴水明说了,没想到吴水明在电话里就暴跳了起来,坚持要双方同时注资。刘流说我们有言在先,如果资金不够,由你先垫付!吴水明当场就否认了协议上的白纸黑字,一口咬定那不是他的本意,是刘流歪曲理解了合同的含义。
合同是律师拟定的,吴水明不可能不明白条款的含义。光天化日之下赖账,他绝不是在装傻,而是在故意掐他们的脖子。刘流一拳砸在树上: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他更加不想让他知道金脉的事情了。
罗丹和尹重完全同意刘流的意见,罗丹说:干脆我们分一下工,我专门带着许叔去花天酒地,安排他去年轻妇女家里做客,或者去水库里面摸蚌壳,反正他有这方面的爱好。其他事情你们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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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哥得到了差旅费,马上就想动身去北方考察,临走之前他热情地邀请他们去牛牯子家里吃羊肉。刘流最近忙于应付周红,没机会了解村里的动态,就和尹重赴宴去了。许叔嫌远,依旧和罗丹去兰子的小卖店自娱自乐。路上,尹重说:辉子这个人狡猾得很,把他也支走最好。刘流说:有子也不是个安分的人。
尹重问:那怎么办,辉子整天跟着我们转,怎么瞒得过他?刘流想了一阵,打电话和晓哥说:辉子给我们做饭也挺辛苦的,有子也是能人,他俩都见过世面,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你当参谋,你把他俩都带去考察吧!晓哥好打牌,正愁缺人手,二话没讲,马上就答应了。
到了牛牯子家,就见大锅里起码炖着10斤羊肉,吊在从屋梁上伸下来的梭筒钩子上,锅子底下烧着柴火保持温度,厨房里烟气逼人。牛牯子的老婆忙得团团转,她长得牛高马大,比壮实的牛牯子高了一截,一高一矮出门赶集很不般配。尹重说:不知牛牯子想了什么办法和她睡到了一张床上。
锅子里羊肉很多萝卜却很少,好像萝卜比肉值钱,除了萝卜,锅子里还翻滚着美味的冬笋。中秋节过后,只要天一下雨,竹林泥土下面便会长出冬笋,从地面上看,肉眼根本就发现不了。所以,挖冬笋是个技术活,没经验的人连味儿都闻不到。羊是牛牯子用纯草料养大的,极易炖烂,根本不用高压锅,而且肉质鲜美,除了放盐,不用添加味精等任何调味品。牛牯子不抽烟,刘流就提了四瓶酒去,空手赴宴总是不好意思,何况牛牯子并不是很富裕。晓哥和牛牯子的朋友都在,一圈人围在火塘边。等刘流和尹重一坐下,倒上了酒,大伙儿一手拿着筷子,一手端着酒碗,就着满屋呛人的烟雾,热乎乎地开吃了。
晓哥和牛牯子有点亲戚关系,每次喝酒牛牯子总是不会落下他,何况晓哥还是村里的最高领导。
刘流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嚼着,直起腰来正想称赞牛牯子老婆的手艺好,看到他们撅着屁股坐在矮凳上全神贯注地在锅里捞肉吃,就觉得十分好笑,那情景仿佛是一群土匪干了一票,正在坐地分赃!屋子里热气腾腾的,晓哥放下酒碗就和刘流商量,村里的道路准备铺水泥,资金由政府配套支持,政府出70%,剩下的由村里人平摊。刘流以为晓哥又想要矿里出钱修路,不由得提高了警惕。
晓哥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他想拉走废石去铺设路基,灰色板岩是铺路的好材料,又可以做磨刀石。晓哥早就算好了账,去买鹅卵石来铺路,要50块钱一车。用废渣不要钱,距离也近。堆场本来就快堆满了,老钟说过要另外开辟一块场地来做堆场,晓哥把废石一拉走,正好为矿里省了麻烦。刘流举起酒碗和晓哥喝了个底朝天,马上就答应了晓哥地要求。酒喝了下去,刘流心里很不好受,金子的影子还没有见到,倒是先帮村民们挖出来许多废石用来铺路,也算“造福”一方了。他想:这事必须要向高明汇报一下。
牛牯子不会白请客,他也有求于刘流,他说:我们凑了5000块钱想在水库尾子里淘沙金,想先征询一下你的意见。水库尾子确实有一些洞,都不深,刘流以为是村民们挖的水井,他很吃惊,问:水库尾子上哪里有沙金?你想发财想疯了吧!牛牯子诡秘地笑了两声,说:村里有人当年淘到过明金,就在那个位置。现在水枯了,我们想去碰碰运气!刘流不表态,晓哥和其他人急得忘了吃羊肉,齐刷刷地盯着他。
牛牯子不傻,再三声明如果允许他们就干,如果刘流为难他们就散伙,村里人农闲的时候实在没有事情可干,天天打牌买马无聊透顶!天天输钱,家里的堂客们也没有好脸色。这消息并非洞穴来风,老姚说起过水库底下有金属异常反应,他不知道吴水明提到的财宝,但他却认定库底一定有名堂。
尹重说:你们挖到了金子我要一半!牛牯子不做声了,瞪着眼睛望着尹重干生气。晓哥说:刘总你做好事就做到底,他们还不一定能挖到,挖到了再来打算还不迟。牛牯子是个粗人,刘流不相信他能达到目的,他想把他们的视线转移过去也好,省得这些人没事干就到洞口瞎转悠,过早地泄露秘密。
在晓哥热切的目光中,刘流勉强答应牛牯子的要求,他强调:如果政府出面干预我可不管。牛牯子们自然非常高兴,都站起来敬刘流和尹重喝酒,可惜许叔不在,他老人家最喜欢这种场面了。刘流答应了牛牯子,实际上是留了一手的:如果村民们挖到了金子,他就会暗中请高所长出面制止,那金子还不是矿里的?顶多花点代价,再说村民们的行为确实违法,受到打击是理所当然的。
刘流又想起了傻子的金子,急忙回去问老姚:水库尾子上怎么会有沙金?老姚说:鹰嘴崖水库上游有三条溪流,水冲刷含金矿脉,会把金矿石冲刷下来,这些矿石到了水流变缓的迴水湾沉积下来,就形成了沙金矿,沙金的纯度可达80%。我国南方大部分水系中都能找到沙金,这不奇怪。挖沙船一般都有淘金和淘沙的功能,关键是能不能找到沙金的富集区。刘流说:这地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好像到处都有金子。
老姚拉下了脸,不满地说:刘总,你不相信我,你有事情瞒着我。刘流说:没有啊,我到外面找女朋友总不能告诉你吧?那是我的隐私。老姚投过来鄙视的眼神,小声说:井下已经挖到了一条金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刘流忙制止他说得太大声:不要乱讲,没有的事!老姚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小块矿石晃了晃,说:事实证明了一切!我是干这个的,哪里骗得过我的眼睛?刘流急忙拉过他的手,问:还有谁知道?老姚的脸色也有些担忧,他说:我知道这事不能说出去,所以我和谁都没有说,但我注意到有两个矿工可能知道这秘密!有两次我见到他俩蹲在金脉前低声商量着什么事。刘流问:是哪两个矿工?老姚观察了周围一圈,低声说:一个是放炮工二狗,一个是出渣的王大炮。刘流又问:雷大龙知道不?老姚摇头:他好像不知道。
刘流把刚才老姚的话告诉了尹重和罗丹,尹重的意见是立即找个理由开除二狗和王大炮,罗丹摇头:好像名不正言不顺,雷大龙当年就是随便开除人才招祸上身的。刘流说:找个理由把他俩调到东哥那边去,要尽快!尹重又说:这事情矿工们迟早会知道,许叔也会知道,能瞒得了多久?刘流说:我想了好几个晚上,觉得这事我们不能在井上干,最好在井下就把明金从矿石里选出来。尹重嘲笑他:疯了!巷道里哪有那么大一块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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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库差不多见底了,露出很一大片湿乎乎的淤泥来。刘流惦记着水库底下的秘密,忙把老姚叫过来商量对策,有子站在大坝上向这边张望,好像在找寻什么。老姚望着深达两米多厚的淤泥一筹莫展,说要把淤泥清开工程量浩大,而且我们现在根本没那个财力。罗丹猛地一拍大腿:有了,等到冬天结了冰,淤泥都被冻成了硬块,你就可以站上去缩小搜索范围了,再开挖很容易啊。老姚无计可施,认为也只能那样了。
水库边上,许叔和辉子穿着水鞋站在烂泥里,在辉子的带领下许叔找到了乐趣,他俩提着水桶去捡来不及逃走的蚌壳,不一会儿就捡到了一大堆。许叔提回来倒在地上,罗丹对着许叔挑起了大拇指:这是野味啊,大补!我们可以省两餐买肉的钱了。许叔很得意,指挥辉子敲开蚌壳,取出里面的蚌壳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