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象潘月和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一样?"
由于乔牧插嘴,我的思路有了短暂的歇息,不过,我很惊讶他是怎么猜到的?
"她真的是阮芫……"乔牧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反而自言自语起来。
我只能暂且把他放在一边,因为我担心不接着说下去,回忆就要断了。
最后,当我端坐在五星级酒店最豪华的旋转餐厅里时,我已经彻底改头换面,蜕变成一个从任何角度看过去,都无懈可击的名媛。
阮芫透过香槟的气泡,重新审视我的脸,然后,笑眯眯地说:这样不是很好么?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稍作修饰,就把我给比下去了,现在,你总该相信我对你的诚意不是开玩笑的吧。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要戏弄我,来反衬她的完美。
想着想着,我的鼻子就酸了。
阮芫很敏锐地瞧出了我的心思,耐心地安慰道:安安,你的眼睛有毛病,别人的眼睛可雪亮得很,看看你的周围,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我的周围是什么?是赞许?仰慕?惊叹?
不,不确切。
我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在宁静的人群里突然引爆的炸弹,"轰"地一声,把天空炸亮了,把时间炸停了,把所有人的眼睛都炸昏了。
成为她,抑或超越她!这不正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的画面么?
我爱归途,那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在我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依然闪烁着最初因为想和阮芫这样的女人一争高低而说服自己接纳他的原始企图,虽然那光芒极其微弱,但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火辣辣地弄疼了我。
原以为,要等到归途离婚,然后水到渠成嫁给他时,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梦想,却万万没有想到阮芫会代替归途,让我提前享受到灰姑娘的快乐。这个女人,在我身上耗费了比归途高出百倍的工夫,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我禁不住自卑地对她说:阮芫,你这么对我有什么意思呢?过了午夜十二点,我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女大学生,纵使你要报复,要给我教训,也已经绰绰有余了,你我之间所发生的一切,我一个字也没跟归途说,我不是怕你,只想知道这游戏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不是游戏!!她口气突然变硬了。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我呆呆地问,并感觉脑袋已经有点转不动了。
认真要和你共同拥有一个男人。
我说:你是不是疯了?你可以跟我吵,可以跟我闹,就是别来这套!
她说:安安,难道你就一点也不肯相信,我和归途一样地喜欢你么?
我觉得好笑:喜欢?你到底喜欢什么呀?
她依旧严肃:喜欢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如果我和你是一样的,归途就不会爱上我了。
这点她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
阮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越看越沉静,越静越叵测,然后,冷冰冰地回答:你错了。我们是同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姐妹,打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我的心突然倾斜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真的不知道。我只感到游移的魂魄从体内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噗地飞了出去,滋溜一下就消失在黑夜里了。
阮芫依旧不停地对我絮叨:安安,我是过来人,何不听我一句忠告?你分明就是一棵随时会为爱情盛开的花骨朵,归途比你大那么多,焉知道我的离婚会不会也是你和他激情褪去后的终点呢?何不拿这场爱情作为你享受青春的赌注?和金钱、肉欲、美梦比起来,你不认为自由才是最最重要的么?
我望着她,眼光依旧蒙昧,就在这时,她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金卡,悄悄推到我手边:拿着吧,有了这个,你就再也不是什么灰姑娘了,千万别以为这是什么扭转局面的手段,更不是我施舍给你的恩惠,我必须让你了解我和归途之间的差别,如果你以为代替了我的位置就能够成为你想要的那种女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归途是因为你朴实无华才疯狂爱上你的,可是,你并不想永远保持这个样子对不对?那么,当你终于达到目的,准备改头换面时,归途又会有什么样反应呢?我告诉你,他不会赞成你这么做,他要的是爱情不是另一个我,这点你是最清楚的,况且他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但是,我有,现在,你总应该明白,我才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归途一心要保护你的爱情并没有错,而我,只想捍卫你的自由,到底选择哪一个,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接受了?"
乔牧从未用如此不信任的眼光看过我。
"所以我说,我不是太无耻,就是彻底被她弄疯了!"
乔牧低下头去。我知道,他再也不想看我了。
7
"你好些了么?" MAY问我。
"很快就能下地了。"
"这就好。"MAY继续削苹果。她的手法生硬,不能象乔牧那样把皮连成长长的的条状。
乔牧特地差MAY来陪我,这让我很难过。他是要故意躲我么?刚才,MAY一直问我是不是哪里疼了,她觉着我脸色不佳,我说没有,其实,我心疼得厉害,说出来她也不会明白的。乔牧不理我了。就在我说出最可耻的片段之后他再也不想理我了,一定是这样的,否则这三天他怎么不来看我呢?这个念头让我孤枕难眠,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嘤嘤咽咽地哭。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爱着他的,十岁、二十三岁、到现在二十七岁……可是,我那么那么自卑地害怕着,恐惧着这一天的降临--被他看透铭刻在我人性根处,永远抹不净的安,看透了那个孤孑、矛盾、自闭的凌是如何虚假、伪善的丑陋女子。
"我说过,事实要比你想象的更严重。"乔牧又回到我面前时,我只能这么说。
"虽然,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这一句补充得委实牵强,不痛不痒地好尴尬。
"你又在瞎想什么?"他看我,眼光很清澈,然后,把巨大的旅行袋扔到床尾。
"我去你家了,住院那么久,总得有人帮你整理整理。"
"而且天也凉了,你得多穿一点。"
他拉开拉链,拿出披风试意我穿上。
我撩起帘子眺望窗外,树叶变了颜色,黄黄的、参差不齐的,象是和艳阳斗累了,颓败睡去似的。原来,外面的时节已是秋。
"继续说吧。"乔牧安份守己地坐下,弓起身子,双手握拳托住下巴。
"什么?"我别过头,不想再说。
他的眉头或许又扎成了堆,可是我真的不想失去他。我承认,什么都承认,我无助、我绝望、我渺小脆弱得就象一粒随手可以碾碎的沙,让我爱他,让我要他,因为我的世界只有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有权把故事听完,然后再决定是否要继续爱你,这是你要求我的,我不想半途而废。"
我得说,也必须说,否则他又怎能明白我为这场违背人性的爱情,付出过多么惨劣的代价!
又不晓得要从哪里开始了。
我说过,记忆是很容易断的,那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故事到了某种阶段总要出现所谓的突转,然后才能抵达高潮。我和阮芫、归途的高潮后面还有另一个高潮,那就是潘月,虽然时隔六年,她还是差点完成了六年前阮芫在我身上未能完成的事--将我送入地狱永不超生。
这么说或许又是不对的,阮芫不过是个较为奇特的女人,也许她对我所做的只是无意识的行为,并不能构成蓄谋的动机。后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首先,是我搬出了宿舍,时间刚好是期末。我对父母说,工作已经基本定下来了,这就要入单位实习,可是家里离单位太远了,所以就和女同事合租了一套房子。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学会撒谎不眨眼的,我父母当然也没那么笨,说一定要见见我的同屋才能答应。和他们见面的是阮芫,我父母对她相当满意,临走前还特别嘱咐说阮小姐很能干的,要我多向她学习,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着这事儿可真是越闹越滑稽了。
事实上,那是阮芫为我和归途安排的新家,就在我收下阮芫的金卡之后,我们三个人在闹市区的一家茶餐厅里进行最后一次恳谈,归途并不知道阮芫在我身上所做的一切,阮芫的豁达与容忍终究还是摧毁了他亲情的防线,那些明显已经克制了很久的内疚、惋惜与无奈轮番溜出了他的眼睛,他默然地听取、默然地挣扎、默然地接受,却始终不敢看我的脸,也许,是害怕让我看见"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一览无余吧。
不忠的是他,又不是阮芫,而阮芫主动愿意接纳我,只求保持婚姻的完整,就等于让归途成为铺天盖地的婚外恋当中,唯一一个没有伤筋动骨、头破血流、心力交瘁的男人,不仅如此,他还可以一举两得毫无压力地同时拥有两个女人的爱,这样的要求,有哪个男人会犹豫呢?
"可是,归途曾经告诉过我,那是他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这么说也算是一种大彻大悟,可见,他当时还没有完全醉过去。"
乔牧不打算再插话了,我想,他一定是觉得与其被胸口的问号憋死,还不如耐心听我把故事讲完。我和归途,还有阮芫,就这样各就各位重新开始了我们生活。
我依旧在原来的那家杂志社上班,还有一年,我的大学时代就要宣告结束,到时候如果他们肯直接留我下来,就真的万事大吉了,为了让这件事的可行性达到100%,阮芫答应重新接受我的采访,而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逐渐体会到,和别人共同享有一个男人并非如我所想的那么困难,也许因为对方是阮芫,换做任何其他的女人未必会言行一致,说不定会采取先用金钱收买,然后再慢慢折磨的策略。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而且一直在琢磨应对的办法。
我时刻不忘警告自己,在尚未看清阮芫的真面目之前,是万万不能动用那张金卡的,即使用,也只能悄悄地用。归途买给我的东西虽不乏精美可爱,却都是些年轻小女孩的玩意儿,在他面前,我必须还得保持清秀稚纯的女大学生模样,否则,就太得不偿失了。
如果阮芫失言,或做出任何恶意中伤的行为,我会再度挑拨归途来和她对抗,甚至不惜撕毁她孤傲冷漠的假面具,反正归途爱的是我,她面对现实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到头来输的还不是她自己?
琢磨归琢磨,和阮芫在一起的时候,我依然还是那个她所希望的、可爱乖巧的小妹妹。阮芫从来不对我和归途提出苛刻的要求,比如一星期至少有几天必须让归途回家,她与我分享归途的方式可以用随意和机动来概括,这和他们夫妻之间经济相对独立,以及阮芫对性生活的淡漠不无关联。
他们依旧是相敬如宾的好夫妻。
阮芫在事业和生活上有任何需要,不用她开口,归途都会义不容辞地担当起丈夫应有的责任,这让我意识到许多婚姻的本质并不在于爱情的持久,而是对彼此生活习惯的了解、体恤以及心灵的默契,虽然没有激情没有性,却还是能正常地相处。于是,归途和阮芫在我眼里就变成了一对相濡以沫了多年的挚友亲朋,没有冲突,没有隔阂,当然,也没有爱情。
归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我这里,尤其是晚上。阮芫坦言她一直喜欢一个人睡觉,翻起身来比较舒服,至于男女之欢,从一开始就是抗拒的,拥有一副好身材使她更加嫌恶男人的生殖器,让**出没于自己的身体,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和强奸没什么两样,因此,归途沉迷在我的床上对阮芫来说,不是背叛而是解脱。诸如此类的奇怪论调,让我一一悟懂阮芫当初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言,她是当真不介意把归途让给我,也诚心诚意地要和我交朋友、做姐妹。说不定那张金卡她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有朝一日能交到另一个女孩的手里,当然,那女孩必须是她喜欢欣赏且能够与其婚姻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有缘人,所以,阮芫才会如此珍惜我和她之间的情谊。
她确实是用心在排除我内心重峦叠嶂的戒备的,否则,我们后来的生活也不会那么和谐融洽。可是,过于年轻的我实在不足以照顾一个生活起居一贯井井有条的成年男子。
同居让我疏于家事的本性暴露无疑,幸好归途并不在意,他雇了一个佣人专门照料家里,包括一日三餐。归途通常下了班就直接回家,开门迎接他的总是我的拥抱和亲吻,十足就是蜜月中的小俩口,阮芫一个礼拜也总会抽几天来家里吃饭,顺便帮我调教佣人。
周末,我和归途通常是陪阮芫一起度过的。阮芫特地为我们准备了一间独立的卧房,就连浴室里的沐浴用品也是根据我的喜好精心挑选的。阮芫的厨艺好得没话说,让我三步五时就念得慌,即使归途不要求,我也会吵着闹着要去找她。
大街上,人群间,抑或是神仙眷侣般的度假胜地,只要三个人在一起,总是齐乐融融地宛如一家人。归途和阮芫最爱牵着我的手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黄昏落日余辉的阴影底下,归途的掌心是情人热恋的体温,阮芫的掌心则是清凉适中的宠幸,我走在中间,他们互相凝视的坦然和长时间投注在我身上的笑颜,就象是预言着某种童话般的幸福,正奇异地从这纷繁杂乱的城市中破土而出。那是我们最潇洒最快乐,也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我相信,谁也不曾意识到,童话总有说完的一天。
最起码,在离开A城之前,我对此深信不移。
8
开学没几天就是情人节,归途建议去鑫宁街的酒吧庆祝。我想叫上阮芫,那种地方人多才有劲,可是阮芫晚上要接待一个重要的客户,她说赶得及就去。
那天晚上,我和归途逛了好几个酒吧,每一处都人山人海乱糟糟的,最后那家的名字叫"克隆人",我们刚坐下阮芫就来了电话,说事情已经办完了,稍后就与我们会合。
我没有带表,任由酒精和音乐将时间颠来倒去,仿佛太阳永远不会升起了,明天也永远不会再来了。阮芫进来时,归途已经醉倒在位子上,如同死去了一般,我也处在昏醉的边缘,阮芫的出现只让我清醒了一点点,不过,还是有不少人因为她而精神抖擞起来。
她站在那里,就象一颗惹眼的黑珍珠。貂皮大衣内若隐若现的是近乎透明的无袖高领薄纱衫,腰间的银质皮带斜挎在下摆的花边上,随意地露出蕾丝的一角,紧身丝绸长裤比发卡上的碎钻还要亮。她象是从社交宴会上溜出来寻找白马王子的年轻少妇,虽然在这种闹哄哄的场合下难以达到惊艳的效果,不少意志力差的男人还是恬不知耻地厥了过去。
我急忙对她招手,然后指指趴在一旁的归途。阮芫挑挑眉、歪歪嘴,一边脱大衣一边拨开人群向我靠拢。无聊的男人开始吹口哨,她的身材真是玲珑有致,性感得恰倒好处,我实在不明白如此优美的曲线居然会不喜欢男人的触碰?
归途醉了,我笑嘻嘻地对她说。
你好象也差不多了呢,她捏捏我的下巴,很开心的样子。
要不,我们回去吧,我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倦怠。
阮芫白了我一眼:才来就想赶我走?说什么我也得喝几杯,归途这副德行,难道要我们两个女人把他扛上车?不如等他醒过来再说!
我刚好也正在为这个犯愁,也罢,过节么,本来就该玩得尽兴些。
这时音乐换成了摇头舞,池子里脱臼的腰臀终于停顿下来,换成了无数摇啊摇的脑袋,我和归途没沾药,所以配合不了这样的气氛,阮芫也只好规规矩矩地坐着,用脚指头打拍子。
不行了,我要上厕所!我站起来示意阮芫把手袋递给我。
阮芫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笑着问:挑来挑去,你还是最喜欢这个牌子。
用惯了的东西,是扔不掉的,这可是你教我的。我调皮地对她做了一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