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电话里的李道明似乎是喝问的口气问道，方生很讨厌这种自认为高高在上的感觉，每次感觉自己有多了不起一样，要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位置上。
“你是我爹妈，还是我领导？！”方生很不满李道明喝问自己的语气。
“什么意思，小方？”李道明有些诧异。
“你下次要是再这么质问我，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你们是老板，我虽然在宏远打工，比不上你们，你也不至于这样来审我！”方生忽然很讨厌在宏远的这几个包工头，方生感觉他们整个就一搅屎棍。如果不是他们，自己或许还看在物流的位子上好好的坐着，不至于蹚采购的浑水。
“唉，小方，你误会了。我只是好心问问，没什么意思，不要生气嘛。”电话那端的李道明安抚道。
“好了，你找我什么事？”方生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事情，我就在大门口，出来抽支烟嘛，小夏也在。”李道明说话的语气平缓了很多，生怕又激怒了方生。
“那你们等我一下，我出来。”
方生挂了电话，从厂区的办公区出来，往宏远公司的大门口走去。
对面工厂的烟囱在炎热的气息中影影绰绰，马路上车流不息，一辆金杯面包车停在宏远大门东侧。保安岗亭和绿化带中间有一片长数米、宽一米多的水泥空地，地面有些地方已经破损，裸露着一些筑底的沙石，一些零零落落的烟头夹杂其间。空地靠墙摆着十来只简易凳子，绿化带密密麻麻的樟树枝叶刚好遮住这片空地，形成一片树荫。此刻最东侧的一只凳子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这人方生见过，经常来公司送一些机械加工零件，方生在仓库的时候找工人帮他卸过货，是宏远的一个供应商。他对面的路牙石上坐着一个青年人，这个青年叫肖阳，是发包岗位上的另一个采购。方生在宏远公司的大门口转了两圈，只看到这两个人，再没看到其他人。中年人和肖阳抬头看了看方生，两人靠的更近些，说话的声音也低了很多。
“在哪？”方生给李道明打了个电话。
“大门东边公交站，你出来了吗？”李道明电话里问方生。
透过绿化带树丛，方生看到两个人背对着在公交站牌后面的树荫里蹲着，正是李道明和夏云志，方生直接挂了电话，走了过去。
李道明抽了一根烟给方生，方生接过烟点着，在李道明旁边也蹲了下来。
“怎么不到岗亭那去坐着，偏蹲在这里。”方生抽了口烟，看看李道明和夏云志。
“你没看到么？”夏云志拿着一根树枝无聊的拨弄着地上的枯叶，抬手指了指岗亭。
“谁？你说肖阳和那个人？”方生指了指树丛另一面正在交头说话的两个人。
“那个人你认识吧？”夏云志问方生。
“见过，经常来宏远送货，应该是个小老板。”方生说道。
“小老板？哼，他做的生意可不小，宏远机加工的活差不多都他做去了。”李道明将抽了一半的烟按在地上捻灭，话里似乎有些不满。
“都他做去又能怎样，宏远又不是机械厂，只是一些加工件，宏远一年能有多少。”方生感觉李道明似乎认为只要是和宏远搭边的生意都能赚到很多的钱，不觉有些好笑。宏远方圆不过两三百米，每年厂庆公司组织个活动，三千米的长跑都得跑个三圈半，只是设备磨损件的更换一年能有多少。
“能有多少，一年能做将近四百多万，最起码赚一半，你说他一年能赚多少？”李道明冷笑了下，伸手对方生比划了两个手指。
“两百万？”方生摇了摇头，“老李，你也太能扯了，你要讲你和陈锋在宏远能做到五成以上的利润，我绝对相信，其他人，哼，即使他一年做到四百万，也赚不到你说的那些钱。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宏远的钱那么好赚。”方生感觉李道明把宏远的领导层都看成了白痴，好像都是故意送钱给来宏远做生意的人。
“你不信？”李道明看着方生。
“我不信。”方生回答。
“你现在不是在采购了吗，不信，你私下里去翻翻单子，不就知道了。好了，我叫你出来是和你商量陈锋以前做的那些工程。”李道明说出了叫方生处理的目的。
“陈锋？你打住吧，刚才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周延办公室，他和我说的也这事。”蹲的久了，方生退有些发麻，伸出一条腿揉捏着。
“周延跟你说怎么做了吗？”李道明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宏远不管怎么处理陈锋做的那些工程，你也拿不到一分好处。”方生瞟了一眼李道明，继续揉着那条发麻的腿。
“嘿，小方，我跟你说，和老李还真有关系。”夏云志插了一句嘴。
“有什么关系？不给陈锋结案，你也就落个心里痛快，你还能落着什么好。”方生说。
“本来不想给你看得，不过想想给你看看也无所谓。”李道明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方生。方生接过纸一看，顿时笑了。纸上写着：
今李道明自愿将其所在SH宏远公司工程业务自x年x月起转让给陈锋，作为（转让）条件，陈锋需将工程总承包额的百分之十五给李道明。另作为协调，宏远总经理杜慧明承诺将宏远外包劳务外包给李道明三年。
后面写着李道明和陈锋的名字及身份证号，居然还有宏远总经理杜慧明的签字。
“你认为这张不伦不类的协议有效吗？工程是宏远公司的，想给谁做就给谁做，按你这协议，好像宏远是你和陈锋当家了。”方生感觉李道明这就像是小孩过家家，“再说了，陈锋他不给你又能怎么样？”方生将纸张递给了李道明。
“我说小方你不懂了吧，陈锋算什么，我想让他什么时候死他就什么时候死。关键是杜慧明！你好好看看，上面有杜慧明的签字。”李道明用手点着纸上杜慧明签字的地方，“杜慧明只要在这张协议上签了字，只要他还是宏远的总经理，我就不怕问陈锋要不到钱，你懂了吧。”李道明很是得意。
“你小方还是太嫩了，自己想着怎么在这个位子上多赚点钱吧。周延也是让你帮陈锋快点把案子结了吧，这事就是你不说我也知道。陈锋现在和老杜走的近，周延刚被老杜安排到管理部的位子上，他能不帮陈锋？采购部虽然说阿媚是处长，可采购的单子还不是要周延批准，这些我比你清楚。”李道明笑了笑，将那张纸叠好依旧塞进衬衣的口袋。
李道明是泥瓦匠出身，没什么文化，方生一直认为李道明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运气的成分比较多，今天看来运气成分也许有，但更多的是这个人的算计。方生才隐约有些明白，前几天李道明为什么要打听杜慧明老婆什么时候来SH了。李道明说的对，对于宏和的事情他比自己清楚。
“你前两天一直问刘东，老杜的老婆什么时候来，我想就是这个目的吧。”方生指了指李道明衬衫上的口袋说道。
“你说什么话，我用得着去威胁他？我也没干什么，只是和老杜也难免多年的老相识了，他老婆来了，我怎么也得去看看吧。那天我就提了个果篮直接去老杜老婆住的宾馆了，哈哈……”说到这些，李道明非常的开心。
“你叫我出来，就是来炫这事的？”
“什么叫炫耀，我一直把你当兄弟才给你说那么多，在宏远你看我跟谁聊过那么多，也就你小方，咱们认识那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哄过你？”李道明看了方生一眼，“你这不是做发包了吗，你也知道发包的岗位根本就做不时间长，你小方有能力，这我知道，可这个岗位和能力没什么关系，也就是个傀儡。你也别嫌我说话直接，我讲的都是事实，在发包做过的也没几个在宏远能好好混下去的，也就除了段瑞华干的好好的，你看看那个熊毅，成天弄个酒精桶，要是我早就走了，这个傻X还在这里干。”李道明似乎对熊毅意见很大，话里也充满了对熊毅的鄙视。
“宏远的工程，你不要跟我讲什么流程不流程的，我在这里玩了这么多年，我还不清楚，你就做个单子，给谁做还不是几个巴子说了算。”
李道明站起身舒展了下身子。的确，宏远的一切都被李道明看得清清楚楚，宏远建厂时，他是个泥瓦匠，从宏远的一砖一瓦到宏远现在的内部制度，都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宏远公司大小几只蚂蚁，李道明也许都比宏远自己人还要清楚。做个单子？这和周延说的一样，他们都很清楚宏远的游戏规则，只有方生这个刚刚进来的生瓜蛋子还懵懵懂懂。
“你呢，也就是做个单子，小方，我讲的对吗？”李道明双手背在身后，抬脚轻轻踢了下还蹲着的方生。
这动作在方生看来很不尊重人，李道明对方生或者不止是方生，可能是对宏远所有员工都有一种优越感，在李道明眼里，和这些人说兄弟似乎是他们高攀了，如果不是现在需要方生去帮他做事，可能根本不会和方生说那么多。以前方生在物流，李道明在宏远做工程，经常有大宗材料需要装卸，工人和搬运设备宏远物流都有，方生是热心肠，只要物流的活不是很忙，李道明每次找方生，方生都会打个招呼让工人帮忙，李道明自然很客气，方生明白，客气的背后是李道明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好意思，老李，既然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做单子的，我也没有什么决定权，你那么有本事，让老杜和陈锋能跟你签这个协议，那你干脆叫老杜让阿媚给陈锋直接结了，不就完了，还用得上我？”方生有些不爽，这些人赚点钱，腰间鼓了，就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了，也许以前做泥工的时候老板对自己太苛刻，一旦翻身做个小老板，就把自己换位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奴性吧，方生心里想。
“阿媚也不可能自己做单子吧，这流程不是还得要符合你们宏远的规定，不然李建会拖下那么多单子”
“李建做不了，我就能做了？开玩笑！我走了，不能老是在这呆着，等会阿媚从老全那出来，看我不在办公室，又要打电话找我了。”方生扶着旁边的樟树站起来，跺跺已经发麻的脚，转身要走。
“好了，小方，这事情要做成了，我不会亏待你。这个位子还不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李建不做那是他胆子小，可我知道你小方胆子大。”李道明伸手拉住方生，一句话说的高深莫测。
“我胆子大？”方生转过头，仔细的盯着李道明看了好一会，才悠悠说道，“老李，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了，说说，我哪里胆子大了。”李道明的话让方生感到很有趣，同时心里也有些嘀咕，自己在宏远也确实干过那么一些打擦边球的事情。
“嘿嘿，小方，你说你干那些事，宏远有几个人敢干？”李道明阴阴的笑了笑，话里有话。
“我干的事？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行，你说说看，我看你知道几件。”既没否认也没承认，他抱起膀子，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真让我说？”李道明煞有介事的像四周看了看，旁边的站台上两个人正无精打采的等着公交车。
“说。”
“你在物流的时候，可是帮着老蒋干过不少事。”
“废话，那时蒋胜义是物流老大，我不帮他干帮谁干。说具体的，我不喜欢绕弯子。”方生直截了当，想看看李道明对自己到底有多了解。
“好，那咱也别绕了，今天纯当聊天，我没别的意思，那我可就说了。去年宏远从JX进了一批货在路上烧了，这事还有印象吧?”李道明低声说道，冲方生眨眨眼。
“嗨，我当你知道多大事，那事我明白告诉你，有！我还可以告诉你，我把账目平了，谁来查我都不怕！你还想知道什么吗？！你绕来绕去，不就是想让我帮你们快点拿到钱吗，你还想威胁我怎么滴！”方生将脚边的一团枯叶踢散开，对李道明冷笑道。这李道明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想揪着自己的小辫子，让自己帮他做事，如果好好讲，方生也没什么，这陈锋的工程只要是自己去采购，自己肯定是要做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你看，小方，说好只是聊聊，你生什么气嘛？”李道明打着哈哈。
“你这是要帮我回忆过去，我还怎么好好跟你聊！”方生冷哼了一声。
“行、行，咱不提了。陈锋的事，你不做，宏远也会安排其他人做，我话也撂着，单子做了，我拿到手的百分之五你拿走。”李道明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同时心里也满是无可奈何，和这小子还真没什么好讲的，不就是个仓库拉货的吗，现在来充个冤大头，有什么好拽的。
“你也别嫌少，百分之五没个十万也有八万。小夏还有事和你说。”李道明捏起衬衣两边衣角，呼扇着，对着夏云志使了个眼色，不再言语。
这数目对方来讲确实是不少了，方生一年的工资加年终奖加起来也就不到十万，这数目方生要一年不吃不喝才能攒的到。方生既没答应也没回绝，周延讲给自己两年的时间，李建马上就要被老全赶走，陈锋找过自己，老陶今天也是为这事，这一系列的事情，方生总感觉中间似乎发生了点什么，可方生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不管这中间有什么时，自己总归该为自己留条后路，自己在宏远呆了十来年的时间了，年龄也近三十了，这趟采购做下来，估计自己也是不可能再呆下去。
“咳……”夏云志干咳了一声，“小方，那个……陈锋那边……今天是不是有批化学品从你手里出去了？”夏云志的话有些吞吞吐吐，尴尬的看了李道明一眼，。
“你看我干什么？有什么事情你问小方，你说不好意思单独找小方，拉我和你一起来，我来了，小方也在眼前，有什么事你就问吧。”李道明很不满夏云志的表现，要钱就是要钱，有什么好扭捏的。
“是有这回事，怎么了？”方生上午确实是帮陈锋出去了一批化学品，确切的说是方生和陈锋合伙弄了一批化学品，是一批过期的处理剂。陈锋通过杜慧明，找了个资质，将宏远的危险废弃物处理以七千块每吨的价格承包了下来，也就是每处理一吨化学品，宏远需要支付给陈锋七千块钱处理费。以前陈锋都是把宏远的过期物料直接倒进另一家打好关系的废水处理池，拿着发票到宏和来拿钱。最近宏远的这批报废物料化学成分和以前不一样，造成那家公司生物处理池细菌老是死，吓的负责处理池的员工不敢再让陈锋倒。陈锋一直为这事伤脑筋，如果拉到正规处理厂去处理，自己就没多少赚头，出力不讨好。昨天和方生聊天时说到了这件事，方生在物流多年，和过期化学品原厂家的业务员关系不错，去了个电话，对方表示可以找渠道处理，但价格只有原来的一半。不光能收到宏远的处理费用，还能再卖出去赚一笔，陈锋当然很高兴，方生提出要分所得利润的一半，陈锋当场同意。对方通过物流，今天上午刚把这批化学品提走。
“小夏，这宏远飞出去只苍蝇，都瞒不过你吧?”方生看着夏云志，脸上写满了不屑。
“听说你找头卖掉了？”夏云志脸有些红，但并不能阻止他的想法，至于他想什么，方生也隐约有些知道了。
“嘿嘿，是让我卖了。怎么？这你也想插一脚？”方生笑了，“夏总，你还别说，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你说吧，老李得势的时候，你和老李走的近，陈锋现在火了吧，你和陈锋也能搅和到一块去。在这块地头上，能和你夏总比的还真没谁了。”
方生的话满是挖苦，夏云志也不恼，不过事情已经被李道明直接说明了，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本来今天和李道明一起找方生就是为了这事，既然已经开了头，那就直截了当。
“卖了好，徐峰没和你说吧，这里面可是有我一份的。”夏云志讪讪说道。
“你的？”方生歪头盯着夏云志，满脸的嘲讽，“凭什么?”
“小方，这宏远危废处理的事是我和陈锋一起谈下来的，那资质还是我找的呢，我和陈锋说好的赚钱一人一半。那这批货是你卖的，你那份少不了，那也不能把我那份也抹了吧。”夏云志避开方生的目光，看向别处。
“那是你和陈锋的事情，你们可真够乱的。那批货你分不分我不管，反正我是和陈锋讲过了，卖的钱我拿一半，你自己看着办吧。走了。”方生扔掉了手中的枝条，话说完就准备离开。
“小方，采购可是好机会，以后多帮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李道明伸手拍了下方生的后背，“还有今天出去的那批货，卖的钱你不是也拿了吗？我可是问过蒋胜义，那个货要一百多块钱一公斤，你们出去这十个大铁桶，怎么说也得一吨多吧，那可是十几万！”。
李道明笑的很
“小方，我要是拿不到钱，后面的场面要是收拾不了，可别怪我！”方生在那批化学品的事情上根本没有理会夏云志的意思，这让夏云志很是恼怒，开口就撂下狠话。
“我做的事情不违法，也没侵占宏远利益，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自由，我也管不着。”
方生不再理会夏云志，向宏远大门走去。用灰色手段赚取财富，在方生看来很正常，现在社会哪一个生意场上的人屁股是干净的，他们全是坏人吗？不是。只要不去损害他人的利益，干伤天害理的事，任他怎么活，只要活的欢快，那是他的本事。就像自己和陈锋今天倒手的这批化学品，方生自认为没有侵占宏远的任何利益，自己赚的也是心安理得。可自己还在宏远公司做，这个事情传到公司内部，对自己肯定是有影响的。这些台湾人总认为大陆人不可靠，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指不定怎么想自己，方生有些心烦意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