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稚君x牧神
很多年前的他,尚未成为羽族之尊,不过是个喜欢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在天疆四处乱窜,名唤玉雉衣的少年。
那一日,他在山涧处听见一人温润而慈悲的声音。那人约莫比他虚长几岁,白色的头发有几撮红色掺在里面,迎风吹出了一片温和的光泽。
他忘记如何上前与之交谈,只记得那人写得一手好字,一卷牧心六论,让他记住那人的姓氏。
凛。
凛然正气的凛,亦是心头一凛的凛。
他惊艳,且讶异,自此在心里记住了那个白衣镶红的人影。
他相信,终将有一日,那人将成为天疆最仁慈贤明的君主。
他发誓,若是有一天,那人坐上最高位,他定然会一心辅佐全力支持,做最恭敬勤谨的臣子。
那之后,凛姓的男子与羽族少年再没见过彼此。而天疆的牧神成为君王的数年后,一名换作玉雉衣的羽族青年才俊凭借出色的实力与人望,成为三族首领之一。
成为羽族之尊的夜晚,牧神在月下单独邀了玉雉衣饮酒以作庆祝。麟族痕族都说本族的首领封臣时并无此殊荣,抱怨牧神太偏爱羽族。
想起牧神当时微微怔了片刻的样子,玉雉衣禁不住微微一笑。其实他不擅饮酒,却记得牧神极爱饮酒,常与友人剑鬼非人哉酣饮。
他知道,牧神每每说着不醉不归,却总在剑鬼醉倒后,半醉半醒得回到大殿处理事宜。以至于他身为臣子也觉得,这样的君王或许太累了。
偶尔一次,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他想想,便不愿打破那样好的酒兴。
月正当空时,他醉得几乎看不清牧神的脸,只念着不可在君王面前失态,恪守最后一丝规矩。
许是因为自己醉了,或已微醺的牧神笑起来在他眼中竟有一丝落寞。
摇摇晃晃的起身,“牧神,玉雉衣是否该离开,请示下。”
“你……”牧神将手伸向玉雉衣,轻轻扫过羽族人特有的秀气面颊,“你别走。”
一瞬间的错愕后,玉雉衣已在牧神怀中失措。
酒量颇深的牧神,鲜少一次酒醉。原来羽族的优待,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亦来自羽族的她。
他们拥抱接吻,牧神自醉中唤他,屏姬。
天际泛白,玉雉衣终于有力从那人怀中睁开。起身的时候,身上还残留着些许紫芝王气,以及昨夜狂乱的酒气。咬牙忍着痛意,他将衣衫穿好,遮住了身上点点斑驳的痕迹。
他心中烦乱,不知道究竟根源来自哪里,是因为那声屏姬,还是因为他与君主有了背德之举,亦或是因为他身为堂堂男子在床第之间屈居人下。
眼下,他只想尽快逃离。
逃离那个人温厚却伤人的气息。
他甚至不敢再看一眼,牧神是否醒来。
行至房门外,只略高过他膝盖的小若梅睡眼惺忪的经过,“稚君,昨晚父亲房中声响好大,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玉雉衣忍痛,一如往常轻轻蹲下身子,替她整理了衣襟,对不知情的孩子极尽温和笑了笑。“回禀宗女,昨夜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过是,牧神在醉梦中,见到了屏姬。而他们之间,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用羽族的术法空白了一夜的回忆,牧神根本不会记得发生过的事——他依旧是温润如水的稚君,影子一般追随牧神,守着天疆的安宁。
只是这样,也好。
天疆平静和美的日子转眼间到了尽头。
三界大战的时候,稚君站在牧神身后。眼见他拔出了九歌,从容的像是平日里观鱼赏花,缓声道,“尽力一战便是,保住性命,莫要逞强。”
稚君只听见第一句话,因为他知道,牧神自己,也只会做到第一句。
他是准备拼上性命死守天疆的。
牧愿为石,永守天疆。
他这样说过。
那他玉雉衣,便该是坚石旁的柔韧植物,将天疆连带牧神一并包裹起来,直至精元毁灭。
那一战太酣畅,他的眼为鲜血染红。血光中,他遥遥望见那坚石被人踏在了脚下,刺穿了掌心。
他看见九歌的寒光撕裂镇守不住的美好平静,却终没能救回那人。
战乱后剩下满目疮痍,他俯下身子,沾满鲜血的手伸向地面,摸到尚未干透的,他的血迹。
血液融合的一瞬,他们终于合为了一体。他握紧拳头,却只有血和土。
那块永守天疆的石头,崩然碎裂。
牧神终于回来,稚君却决定离开。
“玉雉衣生为天疆,死为牧神。”他这样说。
牧神负手而立,漠然以对。他见那人恭敬的站起,转身,离开。
玉雉衣温柔却悲伤的嗓音忽然便传入他的耳中,“牧神可还记得,当年剑鬼笑我没主见,连穿衣都是白衣镶红边这样效仿于你?”
牧神未料他会说起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静默不语,听他自言自语般的说了下去,“那是因为,当时我想变成你。”
他曾经想变成,无比倾慕的那个他。
却只是曾经,如今,那份倾尽一切的仰望,只变成了痛心。
人走茶凉。
牧神才像刚刚回过神,木然对空气叹道,“你的心意,我如今才知道,却一开始就没办法回头。”
一片回心终成空。
他们彼此明白再回不到过去的时候,玉雉衣拿定了主意,至少他要决定,自己将命留于谁手。
长剑入体的顷刻,牧神但见稚君的眼里带着一丝不亚当年的倔强。听他一字一句说,谢主隆恩。
那年他被擢升为羽族之尊,也是这般跪在地上,也是这般字字珠玑,说了句谢主隆恩。
牧神悠然长叹,“世道不公,天地不仁。稚君,人世污浊,天疆之人,便不该留在是非中。仙山路远,你且保重。留我一人,足矣。”说罢黯然离去。
却未见,俯身时仍带倔强神情的玉雉衣,终在双目合上的一瞬,嘴角绽出温润的笑。
原来他以臣子之心等待的君王,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