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队长,我需要一张准许令,批准我带安梨回到案发现场。”李景敲开队长的门,道明他的来意。
“这是为什么?”队长不解,放下手中的案子认真打量李景。
“带安梨重回案发现场说不定可以让她回想起什么。安峰的伤口经法医陆音的鉴定证实,凶器其实另有他物,可是这件重要物证至今仍未被警方寻到,要是能从安梨那获得线索,那么我们离案件侦破也就不远了。安梨这个案子我们已经跟了一个半月了,除了最初获得的线索外,我们几乎一无所获,案子若再这样发展下去,会让市民质疑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
“可是安梨能回去吗?要是她受到刺激,那我们的线索就彻底断了。而且,安梨被拘捕进局时你不也看到她的态度了!她根本不配合!就算带去了,起不了作用还不是废的。”队长犹豫不决,李景说的是事实,可是安梨……
“队长别忘了宋姐可是已经回来了!她上次说过安梨现在一切正常,常规的调查是允许的,而且现在也只有宋姐能和安梨说上话。安梨似乎很信任宋姐。这次的申请是宋姐叫我办的,安梨由我带去命案现场,宋姐会在那里等我带安梨过去。”
“小宋提的?那就行了!你们问归问,别刺激她啊。问完把人给我护送回来。”队长终于放了心,在李景递来的申请上签字盖章。
李景神秘一笑。
“我会好好的护送她回警局的。”
【拘留室】
“麻烦你把扣押安梨的手铐的钥匙移交给我,我需要带安梨回命案现场回忆案发经过以便协助办案。”李景提着一只皮箱,态度傲慢。
“有准许令吗?”协警不为所动,伸手向李景讨要准许令。
李景交出准许令,协警认真的确认,最后从身后的墙上取下一个钥匙串。
“这一把是打开拘留室的门的,你不需要所以我拿下来了。这两把是打开手铐的,为保险起见,你带走一把,我留下一把。”协警取下多余的钥匙,将那把决定安梨自由的钥匙郑重的放到李景手上。
“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吧!”
协警打开铁门,领着李景沿着甬道走到尽头,再拐个弯,又是走到尽头。
“PE1264,安梨。”李景默念着安梨的名牌,整张脸都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里清晰的响着,门一点点的打开。
安梨坐在墙角的床上,外界的光源让一直都躲在黑暗中休息的她感到不适,她缩了缩身子尽可能的把身子藏到阴影里。门外是协警和李景,那个人的男友,明明只是很正常的传唤可是为什么心慌的厉害?是有什么要发生吗?会发生些什么呢?宋君树不可能这么快找到那把刀或者是存折,现场的线索又都被我清理掉了,那么,这次的传唤又是为了什么?
心里强烈的不安在翻涌。
安梨的双手紧扣床沿,她知道她不可以出这个门,有什么东西正在门外等着她自投罗网,虽然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有一种感觉: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出去!别!待在这里,只要待在这里就可以了!”
安梨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这样对她说,她被吵得心烦,恐惧感在不断叠加。我不可以出去,不可以!
候在门外的协警觉得很奇怪。
今天是怎么了?向来平和近人的李景今天像变了个人一样,安梨也表现得极不正常,以前传唤时不是走的挺快的吗?今天怎么在床上磨蹭这么久都不动?
“PE1264,安梨。出来。”
“不要!我不要出来。会死的,有人要害我,我会死的。”安梨抖若筛糠,固执的抓着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手已握到骨节发白、青筋微露,痛到几乎麻木。
“胡说!谁会害你。快点出来不要磨蹭。”协警皱紧眉头,低声喝斥。
“真的!我感觉到了,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安梨瑟瑟发抖,如同将要被抓捕的小兽。
“安梨,怎么会有人要害你呢!就算真的有,我也会保护好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来,到我这来,别怕。”李景没法再在这里浪费自己的时间了。以他对队长的了解,队长为了稳妥起见肯定会和宋姐打电话确认一遍,到时候宋姐就会知道一切,那么自己的计划就无法展开。现在必须带走安梨,不然的话,女友和自己都无法得到救赎,就得一直活在背叛朋友的阴影里!
“我怕!我不要出去!”安梨现在不打算听从任何人,她只想听从自己内心的那个声音,她只相信自己。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你要信我,你必须信我!现在我们要离开这里,快点!我们离开这里。”李景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被耗尽了,他冲进去,一把抓起安梨,想把她拉走,可无论怎么拉都无法撼动分毫,仔细观察发现安梨正紧抓着床边的支架。
“FUCK!”李景低骂一句,粗鲁的扯开安梨的手指,拖着她往前走。
“好痛!你捏痛我了!放开我,你放开我!”安梨不停地挣扎,她的手腕处已有一个明显的红印,她想要摆脱李景的控制,可李景抓的很牢。
李景一言不发,他一手抓着安梨一手推开想上前阻止的协警,拉着安梨穿过长长的甬道,途经协警的办公桌时提上他进去之前顺手放在桌上的箱子,沉默的离开拘留所。
安梨安静下来,她知道她逃不掉,再挣扎也是没用的,该面对的,怎么逃都逃不掉。
李景挑了条人相对较少的路前往停车场,路上虽然也会遇到一两个相熟的警察,但大家都知道李景是宋君树的得力助手,经常协助办案,因此就算看到李景同杀人犯走到一起也不会觉得多惊奇。
“又替宋姐办案?”又一个熟人和李景打了招呼。
“是啊!好忙呢!”李景自然一笑,却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离停车场越来越近,安梨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
“我们……要去哪里?”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她在哪里?”
“谁?”
“宋君树。你说你在替她办案,那么她在哪里?如果要审问我的话不是应该安排在审讯室吗?还有,你提的那个箱子里放了什么?”
“好奇心害死猫的故事你听过吗?”李景头也不回的轻声威胁,安梨乖乖闭嘴。
李景找到自己的车,解锁,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把安梨推进去,又从荷包里掏出钥匙,解开安梨手上的手铐。
“谢……”一句道谢还未说全,安梨就惊恐的看着李景抓着自己的右手,重新扣上手铐,另一边扣在门框上的扶手处。
李景给安梨系上安全带,关好车门,从车头绕过去,坐在驾驶座上。插上钥匙,点火,松开离合器转踩油门,动作一气呵成。
汽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停车场。
而这边,队长想了又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宋君树通一次电话,毕竟安梨的身份特殊,既是杀人犯又是重要的线索,不能有一点闪失。
“小宋啊,安梨到时候可要给我安全的护送回来啊!”
“啊?安梨什么?”
“记得好好送回来!李景已经从我这得到准许令了,他现在就把安梨给你送过去。可是回到命案现场真的好吗?你确定不会给安梨造成什么刺激?”
“李景带走了安梨?”
“不是你让他带的吗?说是为了破案。怎么?你忘了?”
“啊~没有!我这不是在家理资料嘛!时间一长自己就迷糊了,差点忘了是我叫李景办的这件事。我现在就准备过去了,队长有叫人跟着吗?协警在吗?”
“不在啊!李景说他一个人就够了,也是啊,安梨柔柔弱弱的,李景一个人也是应付得了的。”
“我知道了。就先这样吧,有进展了我会汇报的。”
李景借我的名头骗来准许证带走了安梨!他带安梨去命案现场做什么?有问题!李景不惜说谎也要带走安梨一定没好事,话说李景最近一直很反常啊!不好,安梨有危险!
我意识到不对,从茶几上抓过车钥匙就冲出了门。
李景的车缓缓驶进老城区,把车停在安梨家门口,原本就狭窄的巷道现在更显拥挤。
李景把手铐的钥匙留给安梨就先行下车了,他走到门口的花盆前,认真辨认,最后在第二个花盆下摸出一把略有铁锈的钥匙,插进锁眼,大门打开。
安梨得了自由,揉了揉微肿的手腕也跟着进屋。
什么都没变。一切都还是那一天的样子,衣服乱丢,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干掉的蔬菜以及地上那摊暗红色的血。安梨蹲下来,看着那血发呆,那天晚上,就在这里,她用一把崭新的水果刀结束了爸爸的生命,她还记得他那双瞪得老大的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他的低声嘟囔:“快走,快……”以及溅到自己脸上、手上的血热得发烫的温度。
安梨低头,盯着自己摊平的双手,干净白皙的双手上渐渐冒出许多小红点,斑点迎风而长,变得圆润立体,一颗又一颗,相互交融,连成一片,漫过掌心,沿着指尖滴落在地,是满手的鲜血。
安梨尖叫着冲进厨房,打开水龙头不停冲洗,肥皂的泡沫柔和的包覆十指,她用力搓着,希望洗去手上的血。
“洗不掉?为什么洗不掉?为什么洗不掉……为什么!”安梨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小刀,她把左手放到炉台上。必须砍掉!要是洗不掉那血的话那就不要这双手吧!如果不是这双手握住那把水果刀,爸爸也不会死,都是这双手惹的祸!砍掉,砍掉,砍掉!砍掉就好了,血就不会一直留在手上,愧疚就不会一直缠着我了。
握着小刀的手猛的刺下,安梨忽而笑了。这样便好。
“你在做什么?”李景抓住安梨的右手,阻止了小刀的冲势,锋利的刀尖在安梨的手背上划出一道口子,微微渗血。
“和你没有关系!”安梨抽回手,仍想继续刚才的事。
“怎么和我没关系!你是我带出来的,你若回去时断了只手我怎么交代。”李景夺下安梨的刀,拉开窗子丢到窗外的垃圾堆里。他惊恐极了,不过松懈了一会,安梨就闹出这样的事,还好自己发现得早,不然安梨出了事,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就无法开展,女友也不会善罢甘休。
安梨的眼里蓄满了泪,交代,是啊,自己若出了事他无法交代,不过是怕麻烦而已,才不是真的对自己好。怎么会这么傻呢?居然会相信他是出于关心才一直帮助自己的,居然还奢望这世上还有人疼爱自己……呵~真傻!
李景的心有一点动摇,他不确定计划是否还要继续。安梨只是个孩子,我这样做真的好吗?他掏出手机,看着屏保上自己和女友的合照,摇摆不定的心再度坚定。不,我没有错,我只是想让一切有个结果,回归常态而已,我不是真的想害人。而且,一切皆因安梨而起,她应该为此付出代价。若是牺牲安梨可以换来大家的幸福的话,那就牺牲安梨吧!
有时候通往幸福的路上总要有人后退一步、做出牺牲,是你,又或者是我,当然,最好是别人,那结局便可完满。我和你共赴未来,转身之际,便可看不见他人的悲哀。
“安梨,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们共同把这个案子结束掉好吗?”李景的手已放在腰际,他想照计划行事,但是……安梨眼含热泪的样子让他犹豫。“应该走不到这一步,安梨一直很通情达理,只要好好沟通就可以不用走这一步了。”李景是这么想的。
“这个案子……还不可以结束。”李景没想到安梨会拒绝他的请求。
“为什么不可以?”
“我还有事没做完。”
“什么事?你还打算做什么事?你打算拉多少人下水又计划毁了多少人的幸福?你要做到哪个地步才会罢手?”李景觉得自己无法冷静,他的生活被安梨弄得一团糟,所有人都被她耍的团团转,她居然还不满足、不肯罢手。
“和你无关的事。”
“和我无关?呵~你说和我无关!你从一开始就把我牵扯进来现在你告诉我和我无关?!你设计了所有人,利用了所有人,现在却把自己排除在外,怎么,想把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吗?少开玩笑了!像你这种只会害人的人就活该没人救赎,就该被所有人厌恶、唾弃。”
安梨的身子狠狠地摇了一下。
像你这种只会害人的人就活该没人救赎。
记忆中有谁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一边扯着自己的头发往墙上撞一边恶狠狠地说:“你怎么不去死?你就不该活着,你死了大家就都轻松了。”
你怎么不去死?
他说,你怎么不去死?
自己只记得幼时的世界总是一片血红,家里的墙上总会有大小不一的血斑,额头上终年不消的伤痕以及外人眼中让人无法忽视的怜悯织就了自己的童年,一个血腥又可悲的童年。
“是啊!我活该,所以我知道没人会救我,我会死的。”安梨擦去眼眶里的泪,试图保留自己最后的倔强。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安梨静静地坐在落了灰的沙发上,李景则坐在书桌边的靠背椅上。尽管气氛尴尬,但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存折在哪里?”李景不甘心就这样一直沉默,他还是坚持找到线索结束一切。”
“我不知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打算撒谎?”李景彻底怒了。
“我真的不知道!是,我是去领回了存折,但当天晚上它就不见了,我明明把它和我的日记本夹在一起藏在枕套里的!可是日记本和存折都找不到了,我不知道谁拿走了它”安梨拼命解释,她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李景并不打算相信。
满口谎言的人活该说真话没人相信。
“那佛珠呢?你被抓时为什么要一直摸着腕上的佛珠?”李景打开带来的皮箱,从一个证物收纳袋里取出安梨当初戴在手上的佛珠,质询安梨。
安梨看着近在咫尺的佛珠,陷入回忆。
很早很早以前,那串佛珠就一直挂在妈妈的腕上。圆润的珠子被磨得发亮,漂亮的木纹随意的打个圈儿,还有淡淡的香,甜中带苦。妈妈说佛珠是用桃木做的,戴在身上可辟邪,我问她为什么不给我也戴一串?她说我不需要这玩意,她会好好保护我的,而且我心思纯良,恶鬼不会找我的麻烦。
小时候最喜欢被妈妈夸赞,听到妈妈说自己心思纯良,也就忘了讨不来佛珠的不快,现在想想,觉得十分可笑。
我早就完了何为心思纯良。
从意识到要反抗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坠入了地狱。
只有几个熟人知道,妈妈去世那天,我在场。
早过了下班的时间,妈妈却还没有回家,爸爸从厨房里抬出最后一盘菜,边在围裙上擦手边吩咐还在做作业的自己:“去厂里看看,你妈是不是又在加班了,喊她别忙了快回家吃饭。”
我丢下笔跑出家门,奔往妈妈上班的厂。
守门的老大爷一看到我就眯着眼笑了:“又来叫你妈回家?”
“是啊。”
“真乖。”我羞涩一笑,急忙跑开。
空旷的厂房里回想着清脆的机器轰鸣的声音,妈妈穿着老旧的厂服站在庞大的机器前认真的做着记录,身形显得那么娇小。
“妈!吃饭了!”我捂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不满的站在妈妈的身后。
“再等一下,马上就弄好了。”妈妈温柔一笑,拍拍我的头,继续工作。
“什么时候你们那个‘守财奴‘厂长才会把这些老古董换掉啊?都什么年代了还要人工记录数据,别的厂早就用智能的了!”
“还早哦!怕是我退休了这些老玩意都没退休呢!”妈妈记下最后一个数据,关掉机器电源,收好本子,准备和我回家。
“这么危险的东西还要用那么多年?会害死人的吧!”我不可置信,厂长居然财到这个地步。
会害死人的吧!
当时若没有说这句话的话就好了,那么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了。
老旧的电闸短路了,冒出的火星烧断了细细的保险丝,死神将闸刀重新推到顶端,机器再度运转。还未冷却的机器发出痛苦的嘶吼,巨大的涡轮高速转动,橘色的火花在跳跃。
“怎么回事?你乖乖站在这里,我去看看。”妈妈又折了回去,她想拉下闸刀,可是闸刀卡住了,她拉不动。
嘶吼声越来越尖利刺耳,我死死的捂住耳朵,试图把那烦人的声音挡在外面。
机器在剧烈的颤抖,我能清楚的听见机器内部那些相互契合的零件分崩离析的声音,越来越响,是死神吹响的死亡的号角。
“嘭~”的一声巨响,机器内部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机器外壳迅速扭曲,再猛的炸开,裹着乌黑浓稠机油的零件被冲往各处,厂房里充斥着重物落地时发出的声响。
“安梨!”一团黑影朝我飞来,耳边是妈妈凄厉的呼喊,我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上眼。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那带着机油和兰花的混合味道的怀抱以及一声闷哼,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沿着我的脖颈流进衣服里,我缓缓睁开眼,看见了妈妈棕色的长发和她背上那连着绿色记录卡的显示屏(注:绿色记录卡类似于老式手柄游戏机的游戏卡芯片,不过尺寸相对放大)
“妈……妈。”妈妈的身体在抽搐,我伸手欲碰,却不知该把手放在哪里。
“安梨,别恨爸爸好吗?他从小就被你爷爷奶奶宠着……所以一直像个孩子一样活着……他本性不坏的……所以,别恨他好吗?别让……仇恨毁了你的一生……”手上被套上一个珠串,圆润的触感告诉我它是妈妈的桃木佛珠。
知女莫若母。我对爸爸的仇恨和那些小动作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化解这仇恨。
“你的仇恨我都尽数带走……以后,就尽情的享受充满幸福的人生吧!”妈妈的声音越来越弱,鲜血从她的背上喷涌而出,冲刷着刺鼻的机油。
“我去叫人!你再坚持一下,我去打120!”我从妈妈的怀中挣出,拼尽全力的跑出去求救。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要找到人,打过120,妈妈就可以获救了。
“救命啊!救救我妈妈,她被砸伤了,现在正在大出血,麻烦打一下120,谁打一下120!”爆炸声吸引来了不少住在附近的居民,我跪在地上不停地祈求,希望有谁能够救救我那濒死的妈妈。
有的居民掏出手机打120,大多数居民则往厂子跑,他们要去救人。
我欣喜万分,好心人这么多,妈妈一定会没事。
但是,现实有时候骨感得可怕,它击碎的不仅仅是幻想,还有为数不多的希望。
赶来救人的人堵在门口,议论纷纷,没有人进去救我的妈妈。
绝望的乌云漫过我的心头,我已经猜到人群后的景象,但我不愿相信。
人群向两边散开,留出一个过道的位置。我步履沉重,一点点靠近现实。
妈妈已经去世了。她伸直右臂,面朝门口,保持着呼唤的姿势,显示器歪倒在地,后背上是大片半干的血迹。
“妈妈……”我握着她的手,想要温暖她渐渐变冷的身体,可无论我怎么努力,她的手依然在变冷变硬。
不是说了会一直保护我吗?为什么要丢下我?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凑什么热闹啊!”厂长领着爪牙们姗姗来迟,那些趋炎附势的人赶走了想来救人的居民,厂长环视一周,终于把视线落到安梨身上。
“我会给你一笔钱,把你妈妈领回去吧!不过她以后就和厂子没有关系了。这件事情就私了好了,你们家可以获得一笔钱,我的厂子也能继续开下去。”
安梨抱着妈妈的尸体,一口银牙几乎咬碎。
居然用金钱来衡量妈妈的生命!有钱就可以蔑视别人的生命吗?有钱就可以把一切都粉饰掉吗?好过分,居然这么过分!
“好。给我们家一笔抚恤金,我们私了这件事。”怎么可能私了,怎么会让你好过,我会报复的,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就对了嘛!”
“不过妈妈的葬礼费用由厂里出。”
“可以。”
我看着腕上的佛珠,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
我要辜负你的期望了。这串佛珠没法净化我心中的仇恨,我要复仇,我要那些犯了罪的人陪我一起下地狱。
妈妈的葬礼很快就举行了。灵堂设在厂内,员工全员到场,大家统一着黑色衣裤,持菊花而来,排成整齐的方阵朝着妈妈的遗像鞠躬,人群中有几个和妈妈交好的阿姨泣不成声,几近晕厥。厂长一身黑色西装,站得笔挺,微微躬身,象征性的抹了把眼角,脸上是虚伪的哀痛之情。
我一身孝衣跪在堂侧静静烧着纸钱,暗自发誓:亏欠我安家的,我必要他十倍奉还。
自那以后,佛珠就一直戴在我的腕上,陪我看尽世态炎凉,布下种种棋局。它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了。
“你说啊!你为什么要摸佛珠?”李景的声音再度响起,安梨惊了一下,从回忆中抽身。
“是求神保佑吗?原来你也会怕啊!你也怕遭报应啊!你这样的恶鬼居然也怕遭报应!可笑!真是可笑!”李景用力一扯,佛珠的串绳断了,圆润的珠子四下飞溅,滚得到处都是。
安梨崩溃了。她从茶几下抽出一把螺丝刀,朝李景冲过去,她要杀了他。
李景的手快速从腰际拔出自己的佩枪,解开保险锁,侧身闪过安梨来势汹汹的一刺,曲起膝盖撞上安梨的肚子,反手扣住安梨拿了螺丝刀的左手,顺势把她压倒在地,半跪在她的背上,枪口对准她的脑袋。
“告诉我一切!”
“你想的美!有本事就杀了我啊!”安梨嘲讽一笑,对李景不屑一顾。
“你宁死都不肯让一切结束……你既然这么想守住秘密,那你就带着你珍视的秘密去另一个世界吧!”李景的手已放在扳机上,慢慢扣动。
“李景,放下枪。”另一把枪的枪口对准李景。李景的手抖了一下。
“宋姐,你还是来了。”门边举起手枪的正是宋君树。
“我再说一次,放下枪!”
“不可能。宋姐,只要安梨不在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一切都不会结束。安峰不会活过来,,你的背叛也不会消失,安梨的死只会又增加一个伤痛而已。”
“不!会结束的,一切都会结束的。”
“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背叛就是背叛,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忘记,这件事只要一天不被遗忘,就永无结束的一天。”
“不会也没关系……没关系。我只要守住自己的幸福就可以了。只要安梨不在了,我和女友就能回到过去的日子,我们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的人总是争吵,我可以陪她逛街,陪她做饭,陪她旅游,和她一起创造许多只属于我们俩的美好回忆。”
“不会有哪一个女生会愿意和一个不思悔改的杀人犯在一起的。李景,回头吧,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再往前一步就万劫不复了。”
“宋姐,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女友倾尽所有也要救安梨,不惜利用你和我也要救她啊……她再这样下去才是真的万劫不复了!我想救她,我不希望看着她亲手毁掉她的未来。”
“所以你要牺牲安梨?为了你的幸福你居然要杀掉一个孩子!你怎么这么自私,你还有没有人性?”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李景不打算再多说什么,现在是他杀掉安梨的唯一机会。
枪响了。
子弹擦着安梨的发打掉了安梨手中的枪,宋君树的枪口冒着烟。李景惊呆了,一直拿他当弟弟对待的宋姐居然朝他开枪了!难以置信。
“都是因为你!所有人都为了你选择牺牲我!都是你害的!”李景掐住安梨的脖子,使劲的掐着。安梨的手挥舞着,划破了李景的脸和脖子,她想要扳开李景的手,可她的力量怎么可能敌得过癫狂状态下的李景。
就这么死了吗?好不甘心啊!安梨的手渐渐无力,呼吸变弱,眼皮沉重。
脖子上的压迫感突然消失,安梨疑惑的睁眼。宋君树手里拿着的是暂时立在门边的木棒,上面沾了血,视线转移看见昏迷的李景,他的头上渗着血。
“你打了他?”
“不然我怎么救你,用枪杀了他吗?”
“你想救我?”安梨的眼睛亮了起来,有种名叫“希望”的光在她的眼底点燃。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救你,”我丢掉手里的木棒,坐在地板上,丝毫不在意亲手掐灭她眼底的光。“我只是想救或许也会走到你这一步的自己。”我的手似乎摸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熟悉的木纹,圆润的珠子,佛珠中的一颗。
我沉默的捡着地上四散的佛珠,从兜里掏出一个证物袋,把佛珠装进去,递给安梨。
“很重要的东西吧!收好它。”安梨接过,隔着袋子认真的数,1,2,3……13颗正好。舒心一笑,心上的重压移走后,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我静静地听着安梨的嚎啕大哭,她的压力在一点点的释放,我的压力才真正的袭来。手中是李景的手机,屏保上是他和女友的合照,那个一直倍受李景保护、一直利用李景利用我的人,原来是她——陆音。
我曾经最好的姐妹,现在的工作搭档:陆音。
我放声大笑,笑得眼泪止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