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我们看见她常出现在一个教物理的男教师的摩托车后座上,长裙飞扬。那个男教师高大结实,其貌不扬。我们总觉得她应该找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内心祈祷着那只是她的一个普通好友罢了。某一天,她笑吟吟地约我们几个周末去她宿舍,于是,我们见到了那个姓古的男物理教师。古老师言辞犀利不失幽默,一扫我们几个女孩的失望之情,我内心暗暗觉得他可真有大男子气概,觉得自己理解她看她时崇拜的眼神。她送我们的时候,柔柔地说,我最喜欢他的聪明和潇洒了。
初三下学期的某一天,一个男生凑过来问我:“古老师是不是出轨了?”“出轨”二字听得我心惊肉跳,我瞪了男生一眼,“人家才刚结婚半年,你怎么就瞎说。”男生急了,很严肃地说:“我们几个连续一个多月都在镇里的网吧看到古老师,他不玩游戏,只聊天。他们结婚时,我们去过她宿舍送礼物,她宿舍里(他们婚后住在她宿舍里)有电脑啊。”“有可能家里电脑坏了吧。”“就算家里电脑坏了,聊天有那么重要吗,非得天天上网吧?”男生突然生气了,不知是嫌弃我看问题未看到他说的重点,还是因为古老师。
在一次的政治课上,一个纸团砸中了我的后脑勺,我四下张望,那个男生朝我挤了挤眼,手指向窗外的实验楼。古老师就在实验楼的四楼走廊上,一遍又一遍地从走廊这头往走廊尽头来回走着,耳边边贴着手机。那节政治课,我频频转头望向实验楼,古老师就那么一直来回走着讲了一节课的电话。后来,我养成了搜寻古老师身影的习惯,好几次发现他在实验楼4楼或者实验楼边的自行车棚里讲很长的电话。
半年后,我离开了小镇,考到了市里的一个重点中学,全家也搬到了市里,高中的课业令我倍感吃力,我写过一封信给她。她回信了,没想到她的中文字迹也是那么漂亮。信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鼓励和安慰的话语,没有多少关于她个人的新鲜事,仅仅用了“还好”概括。她说她还在吃药,现在胖了很多,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下了,不再是我们口中的花蝴蝶了,变成了一只大毛毛虫。
再次见到她时,是我大学二年级的暑假里。初中同学突然吆喝着搞起了聚会,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子顺道去了她的宿舍,恰巧她和古老师都在。古老师没什么变化,依然高大结实,言语犀利不失幽默,偶尔也蹦出一两个我们学生间流传的段子和词汇,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她也跟着我们笑,但只是附和几声,眼角并未抬起。这次与古老师的接触,我开始真正理解她当年说的“聪明与潇洒”。
饭后,她提议我们到学校的操场走走,古老师说是要见朋友,先行离开。我们仨就绕着学校的400米跑道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彼时,我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学院女学生,她是结婚多年身材走样终日生活在小镇的妇人。我们谈话的不畅和混乱暴露出了我们的变化。她当年对我们倾囊相授的知识已成了我们当时的常识,她喋喋不休的物价、家务、人情是我等排斥抵触并且统归于“世俗”二字的东西。那次的见面,令当时的我生起了怜悯与些许的厌嫌。
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直到前几天从同学那要来了她新的电话号码。
电视频道一个个地换过,她似乎拿不定主意要选哪一台,就又按了一轮,最终停在一个时下热播的清宫戏。“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她的言语透露着百分之百的关心。我点了点头,开玩笑说:“长太丑了呢,没好意思带出来溜给您看。”她仰头大笑道,“瞎说。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结完婚后才愈发明白什么身高啊外貌啊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有共同话语才是最重要的,目标一致,性情吻合,遇事有商量。”我嗯嗯着点头,唐突地问了句,“您和古老师平时聊什么?”“我们?”她撇了撇嘴,带出一抹笑说,“我们不谈工作,大部分时间是围绕着孩子。”我赶紧转移了话题说,“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喜欢自由的人,他不想被人Hold,我也懒得去Hold他,也许就算我去Hold了也Hold不住。”她笑笑,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他不服管束,你也要呈现出自由的状态,千万别太贤妻良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成日家围着家务忙活,断了所有婚前的朋友关系,最后只剩下他和他的朋友。有时,我也很想约上几个朋友闲逛瞎扯胡吃海喝,无奈,古老师总有忙不完的工作见不完的朋友。恋爱一开始,我就随着他到处转悠,渐渐扔下了自己的朋友,围着他转,现在,又围着孩子转。调到城里的学校后呢,没有教师宿舍,我也仅仅是学校、家庭两点走,没认识几个同事。慢慢地人也懒了,懒得去认识新的人,懒得去看老朋友,有时想约不知约谁好。”她说着说着声音越发沙哑。
那天,我们没聊多久,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有时说着说着语速急促颤抖。
从她家出来时,我一直在想,初二时的我只是见到了她和我们相处的模式,不知道,那时候的她买菜是否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