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如璟,你去哪?”几乎纪如璟一出门,苏池就扑了过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纪如璟这几天收了周嘉赐的信,正厌烦苏城在周嘉赐面前乱说,对给苏城传了消息的苏池也忍不住冷着脸,硬掰着苏池的手拽出自己的袖子,自若地开口道:“自是去做公事。”她要去给嘉赐挑选礼物,但为什么要告诉他。
苏池的手被掰得生痛,眼里渐渐生起薄雾,道:“纪如璟,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治你不敬之罪。”
纪如璟抿起唇看着眼里含着委屈的少年,眼中渐渐升起凉薄得让人心惊的笑意。“好啊,我早就厌烦替你们苏家守江山了。”
所以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厌烦了,所以不想守了?还是要取而代之呢?
苏池震惊地看着面无表情的纪如璟,颤着嗓音,“纪如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若是,若是母皇知道…”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纪如璟只冷冷地看着她。
苏池是有些怕纪如璟的。他从小被保护的极好,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手段残忍,目中无人,对皇家也多有不敬。他有些怕她,想远远地离开她,赶快回到皇宫去。可是他竟然发现,他根本不想走。他一点都不想走。
他总是找尽理由赖在她身边,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他想从那双总是含着冰冷和漠然的眼睛里看到温情。甚至开始每天念叨她的名字,就像…就像他大哥苏城一样。
纪如璟带了纪浓去了最繁华的街,虽然比不得京中,但也算热闹。
“王爷准备给王君挑什么礼物?”
纪如璟随手拿起身旁摊子上的东西看了看又放下,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怕嘉赐不喜欢。”
纪浓明显比在城尉府里放松许多,又显出了几分活泼的少年心性,笑嘻嘻地道:“王爷挑的王君都会喜欢的。”
“你倒是会说话。”纪如璟斜睨他一眼,嘴角却不由得翘起来。
“纪浓说得是实话。”纪浓依旧笑着,看着纪如璟挑挑拣拣的背影眼里却开始湿润起来。
他跟着王爷已经十多年了。他刚到王爷身边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王爷也还是个小孩子。那时他本来以为,自小便被作为王爷的心腹培养的他已经在同龄人中极为沉稳了,可王爷却比他还要多虑沉毅。
跟在王爷身边的日子久了,他才明白明明锦衣玉食的王爷为什么会这样。
府里人踩低捧高,主君性子软和懦弱,又有侧君挑拨是非,当时身为世女的王爷在府里竟然处处受人欺辱。王爷冷眼看着,终于在一次被诬陷后隐忍而发。身为一个女子,却将后院的手段玩的风生水起,此后再也没有人敢对她用些下作手段,连带着主君的日子都好过起来。就在王爷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开始展露才华的时候,安国侯府谋反被诛,主君虽然被家主力保未收牵连,却被侧君挑拨受了刺激一时疯怔了。那些日子里,他亲眼看着王爷一点一点消瘦苍白,眼中神采都黯淡下来。
后来王爷被家主叫去,回来后王爷一个人在屋里一天一夜不眠不食,而后再出来的时候,神情便完全变了。
几乎雷厉风行地接手了主君的后院之权,处办了当时碎嘴的几个下人,将还怀有身孕的侧君囚禁在了柴院,又将侧君的心腹一律打杀,侧君在后院七八年里慢慢渗透的人脉网一夕之间便支离破碎。
他清楚地看到她眼中寒冰一日厚过一日,直让人觉得从心底里都发凉。
后来她频频出入周丞相府,他沉默地看着她笑凝着那人,眼底却仍旧是冷漠。他想着,大概王爷这一生就要这样过了。
然而有一日,她却突然开口:“阿晓,我没想到,我有一日,竟会把手段用在一个男子身上。”
是了,那一日,那人听了别人说她心机暗沉,看中了周丞相的权势,哭着跑去找她。而她不答反问,没有欺骗,却诱导他得出了她想要的结论。
她的脸色有些黯淡,自她开始与那人常常并肩出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黯淡的神色了。因为那人从不让她失望。
再有一日,她与那人外出,经过菜市口他隐约听到马车里那人几声哭声,王爷回来便冷淡着一张脸,去书房坐了半个晚上。第二天,便开始疏远那人。
旁人只当她入了朝堂忙了起来,只有他知道她在疏远那人。明明没有事只是在书房里干坐着,有时候甚至随便看着什么东西发呆,也不再轻易去周府。
有一年早春,王爷跟着家主出外,突然收到消息说那人掉进了河里。他亲眼看着王爷的脸色骤然变白,几乎惊慌失措地回了京中去了周府,又苍白着脸从那人的屋里出来,沉声吩咐道不要说她来过了。
那之后她开始学习泅水。教泅水的几个师傅总是偷偷地跟他抱怨,王爷学泅水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像要把整条河都冻起来的样子。他看着她清冷沉默的面孔,如往常一样对着几个师傅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
那人落水伤了根本,春秋之际总是咳嗽,她便每日在小厨房炖了雪梨让他送去周府,哪怕再忙也没有落下过。却不说是亲手做的,跟从前做一件小事也要安排好一定要那人知道的样子天差地别。
有一****随她进宫,不经意间路过一处偏僻的地方,正遇见了闵良人的心腹将大皇子溺在塘里匆匆离去,他习惯性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地去救了人。
他跟在她身边,多少也学了些泅水技巧的,可她根本没想到要吩咐他。
许是大皇子命大,又或是天要亡闵良人,偏偏选了溺毙大皇子。若是其它的方法,哪怕王爷眼见他们亲手掐死大皇子,怕是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他随王爷去了白马城,那一日回了府,王爷突然告诉他倾心于一人,那大概是他这些年里见过她的最神采奕奕的眼神,满是温柔,没有一丝阴霾。
他亲眼见着她在宋亦南身上从头到尾做了一遍从前在那人身上做过的事,甚至只因为他身边的小厮就给他改了名字,一副深情款款又疯狂的样子,就像在弥补什么。
然而她在那人身上碰了壁。
他眼看着她沮丧失落甚至伤痛,为她不平愤恨,到后来她终于娶了宋亦南,脸上隐约有了喜色,他却突然发现,她眼底隐隐约约退去的寒冰去而复返。
她接到那人病了的消息,回到京中去了周府,见了那人,脸上不显,却明显放松了下来。就像长途跋涉的人,终于回到了家。懒散不设防,轻松又自在。
他从来不懂情情爱爱的事情,只是疑惑,一个人的心里,到底能装几个人。
她不管不顾任性地回了京中,而回来后,他敏锐地发现她与从前不同了。
对旁人还是不冷不热的,也一贯的倨傲狠戾,但他就是知道,她与从前不同了。与从前满是尖刺冰冷,时时刻刻都充满戒备的样子不同了。
他也有些懂了。大约宋亦南能让她放下面对那人时的愧疚不安,她才不管不顾自我催眠爱上了他。而现在,王爷大概终于能正视自己的心了吧。
王爷,他跟了十几年的主子,大约能过上快活些的日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