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有婚约在身的。小时候他虽然好奇,却又不好意思去问母亲父亲,只能在旁人说的时候假装若无其事地听几句。
今日纪王世女殿下第一次跟随陛下和纪王殿下狩猎就猎得了一只白鹿,小小年纪当真了得啊。
世女殿下昨日入了翰林苑读书。今日又得了陛下赏赐的一块墨宝。
陛下让世女殿下跟着太师学权谋呢,听说太师对世女殿下赞不绝口,说世女殿下天生就是在朝堂上混的呢。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她早慧,比旁的女子都要聪明一些,身边几乎都是赞誉。他听得多了,竟颇有些与有幸焉的感觉。
九岁那年,小叔叔入宫为良人,祖母带他进宫赴宴。他本不愿去,拖拖拉拉地进了殿,一眼就看到一旁站着的女孩。她站在几个孩子中间,明明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底却带着不为人知的清冷甚至冷漠。他一时怔住了,直到祖母拉拉他的手,指着那个女孩笑着说那便是他以后的妻主,纪王的世女。
那便是他的妻主了。他还一时不能回神,便见她似察觉了他的目光似的,偏头冲他展颜一笑。
面色莹白如玉,红唇如樱,黑发如瀑,眉眼精致。男女六岁不同席,他红了脸,低头想着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女孩子。
没想到她竟径直地走过来,笑眯眯地问:“这可就是嘉赐?”
他脸更红,慌忙往祖母身后藏,家里子嗣单薄,祖母一贯是宠他的,摸了摸他的头,笑着道:“可不就是。这孩子养在家里,少见生人,怕羞的很呢。”
祖母真是的,惯会乱说。他气恼地咬着唇,又暗暗瞄着她的反应。
她依旧笑着,眉眼也弯了弯,往他一侧走了两步,道:“我可不是生人,嘉赐可要记住了,下次见到我可不要再怕羞了。”
他也是极聪明的,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暗含的深意和戏谑,垂着头不敢看她,只盼脸上红云散去。
纪王殿下喊她,她向祖母告了一声罪向那边走。他抬起头瞧着她的背影,竟隐隐感到一丝失落。隐约听到祖母低低叹了一口气,他仰头懵懂地看着祖母。祖母眼里闪过一抹慈爱和无奈,低声暗道:“世女殿下也是可怜,小小年纪硬被逼着一副大人模样。不过这等心机,倒是可以护得我的嘉赐。”
他听不大懂,但心里也隐约伤感起来。
那日回府后,贴身的小厮服侍他沐浴更衣,吹熄了灯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站在人群里淡淡的笑,站在他面前盈盈的笑。不论怎样,都美得不似凡人。
那是他的妻主。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竟甜甜地笑着入了睡。
十岁那年,盛传安国侯府谋反。他知道她的生父纪王正君是安国侯府的公子,正忧心她会不会因此失了纪王的宠爱被夺了世女之位,忽然传说世女殿下的生父疯了。
疯了?他愕然看着被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仿佛能看见她孤独又忧伤的眼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祖母去纪王府探望,他央祖母带他一同去看看。祖母只当他好奇,怕他少不经事矢口乱说自是不带他同去的。他只能守在门口巴巴地盼着祖母回来。祖母回来时似在思索什么,被他缠得不耐烦只搪塞了句世女安好就去了书房。
他心里着急,闷闷不乐,第二天祖母着人唤他见客也磨磨唧唧不愿去。哪知一进门就见她坐在椅子上微微笑着。
安国侯府谋反被诛,是不允许戴孝的。她也只是穿的素净了些,眉眼间愈发坚毅,却有些苍白的疲倦。
他不知为何眼眶一热,竟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纪如璟见他只是愣愣的站着那里发呆,温和地笑了笑,道:“嘉赐可是不识得我了?去年周良人入宫宴上我们见过的。”
识得,怎么会不识得。这一年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她,甚至他还在屋里偷偷藏了几幅她的画像。
祖母见他只愣在那里,笑着打圆场道:“许是世女风姿,让这小子看呆了。”
纪如璟也笑起来,浅薄的笑意里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纵容。
他痴看了半晌,才想起来先前的事,问道:“纪王君可还好?”
纪如璟脸上讶色一现,笑容寡淡许多,只淡淡道:“父亲还在病着。”世人都道纪王君疯了,可她总不能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周嘉赐心里又一阵酸涩。
纪如璟似有些讶异面前的男孩竟似比她还伤心,又笑着道:“是病总会好的,嘉赐不必忧心。”他点点头,看着她宽慰的笑容觉得异常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