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外,大雪已停,积雪却仍厚重。伍子胥慨然长叹,庐中第七日了,送书信的僮仆还没回来,雪重难行,心已远之。
“东皋公,这书信能否送达呢,前两日雪下得那么大,那僮仆……”
“请放心,我那小子办事伶俐得很,若行途有难,必以飞鸽送达。”
但伍子胥还是心事重重,坐立不安。
东皋公却沏了壶茶,悠然道:“昭关一出,驽马驰骋,壮怀激烈,万事从头起,不如趁此时有几分闲逸,想那未想之事。”
“何为未想之事?”
“花落花开,日出日没,驰月流星,飞云箭雨,这些都是。”
“驰月流星,飞云箭雨?”
东皋公摸着胡须点点头。
“壮士这一去,为君为国,此后再无此等风月,难赏人间美妙了。”
伍子胥笑道:“年轻岁月,岂有此等心怀,我若能有东皋公这般高寿,到时再欣赏不迟。”
“唉,只怕到那个时候,已经不多了。”东皋公拍拍伍子胥的肩膀,负手离开了。
伍子胥啜了口茶,仍旧难以平静。脑海里尽是未知的吴越天下和覆楚大计,而眼前之事,只有昭关。
“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伍子胥听到几声童音,马上迎出门去。
僮仆身后是一个身材修长的老者,年纪约莫五十来头,长相果然与伍子胥有几分相似。
“来来来,这位便是我友人皇甫讷。这位便是伍子胥。”
皇甫讷眯了一下眼睛,看清眼前的伍子胥:“怎么这头发……”
“说来奇怪……”东皋公将伍子胥一夜白发之事大致讲了一下,皇甫讷啧啧称奇。
伍子胥屈膝跪下,“皇甫兄,在下家门惨遭不幸,此番不得已,只能请皇甫兄相助出关,让皇甫兄冒此危险,在下心中有愧!他日若成大业,定珠玉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我是看在楚王无道,为天下正义出一分力而已,快快请起!”
皇甫讷扶起伍子胥,伍子胥感激不已,直到此时,一颗心才放下。
恕中摸黑出来,“师傅,是否要出关了?”
“得皇甫兄相助,今日就试图出关吧。”伍子胥急不可耐。
“可我这眼睛还没好,怎么办?”
东皋公道:“我可将草药给你,但须让阅心姑娘帮忙,细细调理,不得有差错。你若放心,我这便去包药。”
“这样最好。”
伍子胥却道:“途中奔波,怕延误了你的病情,不若你先留下来,将来再到吴国找我。”
“不不不,跟着师傅,瞎了眼也是明亮的,不跟着师傅,眼睛再亮也看不到路。”
众人大笑。
伍子胥感怀在心。“那你便收拾一下吧。”
东皋公道:“你与皇甫讷须重新打扮一番,让他穿你的衣服,你来穿他的衣服。”
“好,这便换吧。”
甘贻在屋中看着伍子胥的背影,不停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眼神里放出异样的光芒,也没察觉到阅心此刻正悄悄盯着她看。
众人收拾完毕,东皋公道:“你等先走,待官兵抓住皇甫讷,我随后便到。”又转而对伍子胥道:“别过了。日后你若还有闲情逸致,看见花落花开,日出日没,驰月流星,飞云箭雨,就当老夫请你赏的风花雪月吧。”
东皋公话意深长,伍子胥拜别道:“大恩不敢言谢!子胥铭记在心!”
“哈哈,只怕是,出关之后,驽马一驰,你再也没那个闲情了,记着我就不必了,记着这庐中七日吧!”
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师傅,要不要我唱首歌给你听?”
“我知道了,好久没听了,就来一首吧。”
行途紧张,每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着,生怕万一瞒不过官兵如何是好?恕中此意也是为了解解大伙的紧张情绪,这一唱,将志气都带起来了。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越走人迹越多,已经看到官兵了,周围贴满了伍子胥的画像。
昭关就在前方!
阅心搀扶着恕中走在前面,随后是甘贻,接着是皇甫讷,伍子胥带着芈胜与皇甫讷保持一丈之距。
临近昭关,甘贻忽然蹲下去整了整鞋子里的沙子,走到了伍子胥后面。
阅心不时查看着甘贻的动静。
“下一个下一个!抬起头来!”
“官家,他是瞎子。”
“瞎子就不能抬头吗!”
“是是是,快抬起头来。”
“嗯,走吧。”
大大的伍子胥画像贴在石墙上,左右密密麻麻罗列的官兵竟然不下五百人!前太子建逃亡带的士兵也才勉勉强强凑个五百人。
皇甫讷故意低头看路。
“抬头!”
皇甫讷一阵惊恐,“官家,老首是采药的。”
“采药的也有这样的身段?站好了。”那官爷打量着皇甫讷,将他按到墙上,与墙上的画像一对,“抓住他!”
左右官兵立刻操刀跨来,皇甫讷试图推开那官爷,使出了全身力气,“是他是他,伍子胥!我们可是等了三个月多了!”
“来人啊!都过来!弓箭手!”官爷一招,弓弩手纷纷弹出墙头,对准了墙下的皇甫讷。
皇甫讷连踢带扒,推翻一两个官兵,试图逃跑。“给我站住!”官爷一拳重重打在皇甫讷肚子上。
皇甫讷呕出一口血水,两眼在人群中查找伍子胥,伍子胥攥紧了拳头,恨不得扑过去,突然一只冰凉的手将他拉起,“快走!”伍子胥转身一看,竟是阅心。
皇甫讷不再故作挣扎了,示意伍子胥赶紧离开。伍子胥愧意难当,极力扼住冲动,随阅心出了昭关口。
芈胜不明所以,还在看着皇甫讷,也被阅心拉拽出去。
“抓住了抓住了,这回有官酒喝啦!”
皇甫讷哀求道:“官爷,你放了我吧,关外的珠玉任你拿取。”
“哈哈哈哈。”官兵大笑起来。
“你的人头值万两呢!你那珠玉抵得过你这个人头吗?还是留到地府用吧。”
阅心拽着伍子胥与芈胜不敢往后看,忽听后面一声大呼:“伍子胥逃了!在那边,那个才是,你们都被骗了,快追啊!”这声音分明是甘贻无疑!
阅心一堆伍子胥,“快跑,我挡着!”伍子胥立刻抱起芈胜,放足疾奔!
官兵乱作一团,“什么?!那人是谁!抓住他,快抓住他!”
伍子胥白发横飞,怕的不是步兵,而是弓箭手!
“放箭!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恕中慌乱地站在人群中,没了阅心的牵引,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阅心完全顾不上他了,见旁边有一匹官方的马,随身匕首一劈,划断缰绳,麻利地往马屁股上一拍,那马飞奔起来,不一会便追到伍子胥身边。
伍子胥拉起芈胜,顺势上马,弓箭齐发,尽落身后。
阅心拉起恕中,趁乱混进人群,低头碎步,往伍子胥的相反方向走去。
官爷像策马追去,这才发现马不见了,不禁大锤。
“快去报告蓬越将军,速速派大兵追赶!”
官兵扔下皇甫讷,“唾!你也得抓起来!”
“还有那个女的呢?”
甘贻慌张地躲入人群,奈何已经太晚了,左右官兵已经将她架了起来。
随后不久,大队军马已到,如同大兵压境,一个小小关口,顷刻间溢满了人影。黑压压地往伍子胥逃亡的方向疾驰而去,如同黄蜂出巢!
蓬越勒马问那官爷:“怎么跑的?”
“将军……”
“啪!”一巴掌脆响。“快说!”
“抓,抓了个,假的……”
“啪!”又是一巴掌。
蓬越两腿一夹,马下四蹄狂奔,紧追大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