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只是暂时的,让我们全身心地去欣赏月亮、雪、樱花和枫叶。唱歌、热爱美酒、女人和诗,让自己漂浮起来,轻松自在、无忧无虑,像个葫芦似的随波逐流。
——浅井了意,《浮世物语》(1661)
如果不提到我一直以来对日本人独特的“浮世绘”观念的迷恋,就不能准确地描述我涉足酒吧陪酒女郎世界后的转变。事实上,在我大学的几年里,我满怀热情地学习了日本关于这方面的文化。
在白天,现代“日本梦”是长期的工作保障。与个人发财致富的“美国梦”相差甚远,典型的日本“工薪族”渴望从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成功的公司,在同一个稳定的职位上每周工作六十小时——足够支付家庭的花销和服务国家经济——直到退休。从东方人的角度来看,这是个崇高的追求,在许多方面都是无私的。
然而,即使是最勤奋的工薪族有时也会感到疲惫。于是每天晚上,当太阳下山后,在这首都的某些地方,东京严谨的白天文化就被完全颠覆了,让位给更集中关注个人满足和大肆宣泄过度劳累的共同梦想和幻想。关于稳定的幻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独特的娱乐文化。这种文化被称为“浮世绘”——日语称之为ukiyo。
“浮世”一词,出自佛教用语“这痛苦的世界”,之后逐渐演变为“这短暂而不可靠的世界”,最终成为“这飞逝的浮动的世界”。这个世界是个享乐之所,快乐与转瞬即逝总是无可避免地联系在一起,愿望的满足总是凌驾于虔诚之上。
东京以前有执照的会场,也就是吉原(Yoshiwara)娱乐区,是个为了“共同的幻想”所提供的封闭的娱乐场所。过去这片地区有三种歌舞伎剧场:有艺伎经常光顾的数不清的茶艺馆,有日本陪酒女郎的酒吧,还有刻意模仿封建贵族的府邸以及数以千计的官娼(得到许可证的妓女)。
美术史论家认为出自并描绘这些地区的木版画是在美术史上的一次极具影响力的印刷品运动,也是重要的文化变革的证明。这些木版画被称为“浮世绘”,或者说“描绘浮世的图画”,通常描绘自然风景,如葛饰北斋的《富岳三十六景》;或是描绘色情画面,如版画的性教育指南被叫做“春宫图”(shunga)。尽管当时日本有性压抑的准则,但春宫图还是涌现了出来。
浮世绘各种截然不同的主题,让我们想起日本一直都是个强烈极端化的岛国。在自然界中这种对照也显而易见。闻名于世的富士山,有12000多英尺高;塔斯卡罗拉海渊,深达海平面以下30000英尺,而它们仅仅相距大约100英里;日本的山岭地区是活火山的发源地,而每年秋天台风又会肆虐横扫这个岛国;除此之外,在不可预测的地震活动性方面——地震曾经多次并可能将再次把现代化城市夷为碎石瓦砾——这个国家也远远超过了世界上的其他国家。由此看来,浮世对短暂的尊崇或许部分原因是由于日本群岛多灾多难的地理环境所致的。
在历史上,东京一直是个众所周知的容易失火的地方。正如一个观察者所描述的,东京建立于“一堆极易燃烧的火绒箱之上,因为它们本身就是要用来引火的”。而吉原区在其鼎盛时期,由于高密度木质建筑物的流行,更加容易引起火灾。历史学家指出,过去江户对它的火灾特别自豪,平民称赞火的美及其感染力,称之为Edonohana——“江户之花”。
这个绰号似乎暗示着某种面对其他可怕毁灭时,仍持有的一种敏锐的、对美的洞察力。baanohana,即“酒吧之花”,也是一个类似的说法,指的是浮世绘文化中另一种不朽的构成——夜店的陪酒女郎,她们自浮世绘文化的萌芽时期就享有了特殊的地位。把猛烈的火和酒吧的陪酒女郎都比作花,也许是因为他们两者都有着某种转瞬即逝的美丽,必须在凋谢前欣赏。与“江户之花”类似,当有人冒险与她太过接近时,“酒吧之花”也能有毁灭性的力量。
由于1923年的地震和1945年的火焰燃烧弹都牵连吉原区,浮世绘逐渐地分散开来,飘荡到城市的其他地区——最出名的有六本木、浅草、锦糸町、歌舞伎町和银座——就像来自地狱的烟一样。
战后的东京适时地继承了曾经让这个国家增色的“工作休闲二分法”,许多日本商人仍旧努力地狂欢,正如他们努力地工作一样。这使得娱乐业更加有利可图,现在所谓的“水生意”,就是表示这项提供短暂娱乐的生意。
在这个浮世里,平常一丝不苟的商人在手头有很多的选择,由于一群非常非常“友好”的女人,街边某些地方变成了异常亲切的提供短暂愉悦的港湾。
“水生意”有一种假定的等级制度。底层的那些机构要提供最多的色情服务,却赚到最少的报酬;而最高的那些机构,提供最少的色情服务却赚到最多的钱。东京最赚钱的色情行业里最昂贵的等级,根本就不经营色情服务。相反他们经营的是朴素、格调、典雅、与众不同、真实及浪漫的爱情。
在“水生意”顶端的是两类女人:传统的艺伎和较为廉价的酒吧陪酒女郎,尽管在文化重镇京都的浮世中占据主要地位的依然是艺伎,然而在东京,酒吧陪酒女郎逐渐占了上风,因为她们更能适应首都快节奏的大都会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