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夫:……我就相信你这一次。因为已经够糟糕的了。
菲利斯:我们都很糟糕,沃尔特。
内夫:只是你比我更糟糕一些。你已经全身腐烂了。
——《双倍赔偿》
我已经做了不能想的事情。比不能想更糟糕的是:不可原谅,不堪说出口,不可宽赦。
“现在几点了?”
我问一位顾客现在的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玛丽妈妈总是能够无处不在,总是能同时听到所有人说话,就像亲妈妈一样。我突然感觉妈妈桑瞥了我一眼。她站在酒吧的门廊,那里是她经常迎接客人的地方。刚刚我感觉到的目光那么冷漠,以至于——我不是故意用双关——能够让时间停顿。
我的顾客正在看他的劳力士手表,那一瞬间我尽力用眼神和玛丽交流,我向玛丽微微点了点头,告诉她我没有喝醉也没有发疯。事实上,我有自己的计划。玛丽耸了耸眉毛,好像在告诉我可以继续我那所谓的计划了,然后就转过身去。
问顾客时间是触犯了酒吧的规矩的,作为东京酒吧的陪酒女郎,我们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地让顾客忘记时间的存在。钟表的滴答滴答声跟酒吧女郎象征的对现实的逃逸是互相抵触的。天堂酒吧的墙上没有钟表,也没有窗户,顾客在里面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日出。
顾客没有时间观念,这对于酒吧来说是很有利的,因为他们在酒吧的每一分钟都是付过账的。
“十一点五十八分,”我的顾客回答道,稍微有点困惑。
“哦,”我突然冲着他笑容一闪,说道,“再过两分钟就是我的生日了!”
“恭喜你!”三菱先生微笑着说道,“冒昧问一下寿星女孩今年多大了?”
“我马上就二十三岁了,”我像小孩子一样笑着说道,“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老女人了!”听到我的话,我们都大笑起来。
“我们应该庆祝一下,”三菱先生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肯定地说道,“不过怎么庆祝呢?”他转过来看着我。
“香槟?”我问道。
“为什么不呢?”他说道,顺便招手让健人来到我们桌旁。
我们每人端起一杯唐培里浓香槟王互相敬酒时,三菱为我点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
“两年后,”我稍微扭过头,调情似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就成了一块圣诞节蛋糕,那时候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叹气道。我和他说话时的语调更高一些,和我平时的说话方式比起来,显得更加“矫揉造作”。
在东京流行的俚语里,如果一个女人结婚前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生日,那么她就被称为“圣诞节蛋糕”。由于在旅游旺季东京各大蛋糕店推出的一款叫“圣诞节”的蛋糕非常受欢迎,价格也很高。可是一到12月25日圣诞节来临的时候,市场上这款蛋糕的价格就会暴跌。
这种令人烦恼的观点非常盛行,日本人心目中的偶像凯蒂猫在货架上过了二十五年后,公司就为这只虚构的猫咪设计了丈夫,他们称之为“亲爱的丹尼尔”。
“你不必为成为圣诞节蛋糕而担忧,”三菱肯定地对我说,“因为你很有魅力。”
“那你会娶我吗?”我开玩笑道。
“你下一次过生日的时候,可能会的。”他礼貌地拒绝了我。
“唉,”我又叹气道,“因为你不愿意娶我,我现在情绪很低落。我情绪低落的时候通常会大吃一顿。你能为我点些吃的东西,让我心情好一些吗?”
“如你所愿,随便点!”他说道,又一次把侍者叫过来,点了一份很昂贵的水果拼盘。
一两个小时后,我把三菱先生送到天堂酒吧门口。之后,玛丽妈妈让我看了一眼我的顾客账单,大约有将近九万五千日元,足够我支付两个月的房租。
“你做得很好!”妈妈桑肯定地说道。
“谢谢您,妈妈。”我高兴地说道。
“不过,如果你继续这样过生日的话,”她开玩笑道,“你会老得非常快,甚至可能要三十岁了!”
说到这儿,我和妈妈桑都大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记得仅仅是2004年,像这样的生日我就过了六七次。有时候,我觉得经常这样过生日就是为了刁难这个社会,因为在这里,我一到二十五岁就会被宣判为老处女。
生日并不是我对顾客说的唯一的谎话。有一次,我实在厌烦了一直见面的“约会超人”,就给他发了信息告诉他:我马上要回美国,因为我外婆刚刚去世了。事实上,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和秀夫相处的过程中,我有两三次都尝试着要和他彻底断绝关系,因为我担心自己会对我们的关系认真,不过,最终总是我先败下阵来。这可能是因为他忙于生意,可是我真的想他了。
因此,那假想的“葬礼”结束两周后,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酒吧,这时我必须确保自己说的谎言不被揭穿。我叮嘱所有的陪酒女郎和酒吧的工作人员,一旦秀夫问起来,就告诉他:我上周回美国了,根本不在日本。
我打算尽量避免和秀夫谈论关于“葬礼”的话题,不过,当他点了一瓶豪帅快活倒了两小杯,祝酒词说的是“祝福你的外祖母”时,谎言就像龙舌兰酒一样开始慢慢流淌。
“这并不是悲伤的祝酒词,”我哽咽道,“我的外祖母一直过得很好。她活到了八十五岁。如果我的一生能像她那么丰富多彩,我也会很满足的。”
“我明白。”秀夫同情地点头说道。
“她生了四个孩子,孩子们都长大后,她又返回学校攻读了两个硕士学位。然后她一直做社会服务工作,直到八十一岁才退休。我的外祖母非常乐于帮助别人。”
那天晚上,我告诉秀夫的那些关于外祖母的事情,除了说她已经去世这一点,其他的都是真的,因此我认为任何谎言中总有真实的痕迹。
那天晚上下班后,我们都坐在酒吧里等着妈妈桑给我们报销打车费用,谢里和安吉拉问我,我的计划是不是进行得毫无破绽。
我很自豪地告诉她们,的确是的。“人们通常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事情,”我坦承道,“秀夫是真的愿意相信我告诉他的任何事情。”
我们坐在那儿,比较着各自的故事。
“六个月前,”安吉拉狡黠地笑着说道,“我的一位顾客说我看上去太瘦了,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回菲律宾休息一星期。”
“那你收下了吗?”我非常感兴趣地问道。
“我收下了钱,”她说道,“不过,我就待在这里,只是开始多吃东西,那么下次他来酒吧见到我时,我就显得胖一些了。那周原本我应该已经回菲律宾了,因此,我不得不告诉所有的人,让他们帮我盯着他来酒吧的那条路,只要他一出现,我就立马躲起来。就连健人一接到找我的电话,都会按照提前说好的告诉对方,我不在酒吧。”
“真是太逗了!”我赞赏地说道,“宝贝,干得好啊!”
“那你怎么处理那笔钱了?”谢里问道。
“逛街!”安吉拉大声说道,然后她和谢里高兴地击掌庆祝。
“你对向他撒谎说你外祖母去世有没有感到内疚呢?”谢里问道。
“我尽量不去多想,”我承认道,“并且,‘情场如战场,都需要不择手段!’”我引用了托尔斯泰的话,告诉自己:真正的难题是怎么分清爱情和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