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棒了,斯科特!这是一场游戏吗?”
“是的。”
——布拉姆·斯托克,《德古拉》
这是个在天堂的家庭晚会。换句话说,有三个年轻的男孩和他们的父亲一起走进了酒吧。
除了明显蹩脚的剧情外,我们也被来回移动着,就像洗牌一样。因为玛丽妈妈和健人正在决定每一位女士应该被安排在桌子的哪个位置。这群男人极其挑剔,当时我真希望自己听不懂日语。
“不行,她太高了,”健人刚打算把我安排在一个男人旁边,他就说道。
“不行,她的胸部太小了。”另一个男人这么说道,他拒绝和婕蒂坐在一起。
“不行,她太不可爱了。”又有一个男人要求换人。
“不行,我讨厌美国人。”又有一个男人拒绝坐在我旁边。
大约五分钟令人不堪忍受的掉换之后,每一位客人身边都坐着一位至少他认为还勉强合适的女士。就这样,我们开始倒酒,酒会正式开始。
我发现自己坐在一个二十四岁、有张娃娃脸的年轻人身边,另一边坐着的是他没有娃娃脸的父亲。相对来说,我们更愿意和年轻男人交谈。不过,酒吧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同一张桌子上,年纪大些的男人应该更吸引各位女士的注意。这么规定的原因也很简单:年纪大些的男人通常都是最后付账的那位,所以他才能最终决定是不是在酒吧多消遣一会儿。
不过,那个中年男人一直忙着向坐在他右边的卡提亚介绍自己,我正好转向左边,真诚地问候他的儿子。
“你们经常和父亲一起来类似的地方吗?”我忍不住问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孩。
“是的,”他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不过通常都去歌舞伎町。”
“我明白了,”我自己心里寻思道,“在歌舞伎町,你能尽情地摸那些女孩子。”多么让人神往啊!银座和歌舞伎町确实相差很大,我们很愿意这么想。
“那你们为什么来银座呢?”
“我父亲说我应该多练习练习英语,”他说道,“所以我们选择了这家都是外国陪酒女郎的酒吧。”
“好的,我从现在开始就说英语,”我微笑着说道,随即从日语换到了英语。许多之前当过英语老师的陪酒女郎或多或少地都会发现:其实做陪酒女郎和做老师这两种完全不同的工作表现出来很大的相似性。这两种工作都要求我们既要扮演好文化展览品的角色,又要扮演一个让大家娱乐消遣的角色。
然后卡提亚向一位顾客提议她能不能喝一杯,可是那位顾客不仅拒绝了,还告诉她:“你太胖了,不要喝了。”
“我并不是要用言辞中伤你,”他接着说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健康。”
的确是这样的。不过,他的啤酒肚看上去好像赶得上卡提亚整个身体的重量了。
“别介意,”看着我脸上忍不住流露出的厌恶,他的儿子看着我说道,“我妈妈一直劝他减肥,所以他对身体健康很不放心。”
“我真的真的很想喝一杯。”我对这个年轻男人坦白道。不过,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根本没想点些什么喝的。
在天堂酒吧里坐着一群客人,他们只是想来羞辱在这里工作的女人。这些男人指出我们身上的缺陷,只为了满足他们病态的快感。他们似乎也知道不给我们买酒喝,就是在慢慢地折磨我们,因为我们的确需要喝几杯,才能忍受这些男人坐在我们旁边。在这个“与家人一起度过的晚上”,父亲们好像在儿子面前炫耀似的,这让我们觉得这群男人都是那么令人厌恶。
“你是哪国人?”我正帮另一位顾客认真擦拭着酒杯上冷凝出的水汽,突然听到一个男人问阿妮卡道。
“罗马尼亚。”她很有礼貌地回答。
“德古拉就是来自罗马尼亚!”这个男人大声惊叫道,看上去对自己的洞察力很自豪。
“你说得对,”阿妮卡承认道,“在罗马尼亚语里,‘德古’(dracul)实际上是‘恶魔’的意思。”
“那么德斯蒂妮妈妈的新绰号就应该是‘德古拉妈妈。’”卡提亚低声说道,吧台旁边坐着的其他女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或许这位顾客因为听不懂我们的笑话而有些生气,从那一刻起,这个跟阿妮卡说话的男人就明显变得更加恶劣。
“你看上去就像德古拉!”他对阿妮卡说道,“你看!”他冲着桌子边上坐着的每一个人大声说道,“她的牙齿都突出来了,就像毒蛇的尖牙!难道在罗马尼亚没有牙套吗?”
不管怎么发挥想象力,阿妮卡的牙齿都不会突出的。考虑到迄今为止日本可能都是发达国家中牙科保健业最落后的国家,那么这次闲聊越发显得具有讽刺性了。我绞尽脑汁想找个方法来维护我的朋友。如果有男人对我们图谋不轨,我们可以扇他们耳光;同样,如果有人侮辱我们,我们也可以反驳,不过得选个聪明的方式。
阿妮卡仍然不动声色,就像经验丰富的陪酒女郎一样,不动声色地对待这种行为。
“我不是德古拉。”她刚开始用忧郁的语气说道。接着短暂的停顿后,她睁大眼睛,大声说道:“我是德古拉的女儿!这就是我为什么只是晚上出来的原因。”那些男人都哈哈大笑。“我照镜子的时候,”她开玩笑道,还拿出了她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偏了一定的角度,“我没有影子!”
这个男人突然用不流利的英语大声叫道:“我怀疑我怀疑,她真的是德古拉的女儿!”这时其他人都爆发出一阵捧腹大笑,笑声萦绕在酒吧里。
“不过,不是吸血,”阿妮卡继续说道,“我得喝红酒。”
说到这里,阿妮卡终于做到了。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最终他们给在场参加酒会的所有女士点了一瓶很贵的红酒。趁着没有人看的时候,我赞赏地朝阿妮卡眨了眨眼。我们都极度需要酒精的麻痹,才能继续忍受这样的环境。
那天晚上,我从阿妮卡那里学到了很多。眼睁睁看着一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顶着一口大黄牙侮辱一位漂亮女士,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你的朋友,真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就好像吞下一颗很苦的药丸,脸上却还得带着笑容。然而,只要抛弃所有骄傲和自尊,面对侮辱不为所动,只要随时都记得周围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就能获得相对的自由。只要陪酒女郎感觉到自己脱离了现实世界,游戏就能继续了。
不过,我亲眼看到这些男人教他们的后代怎么对待女人,心里还是很失望。一个半小时后我把他们一群男人送走,虽然我们已经成功地榨干了他们的钱包,但是总的来说我对人性更没有信心了。
他们让我想起了最近和那个带着黄色连环画的寂寞男人良治的一次谈话。
“最近你的日语太糟糕了,”我刚给良治讲完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良治说道。这一段时间他是我的常客,可能是看到经常有日本客人或者别的女士赞扬我的日语,所以他想打击我的自尊心;也可能他只是已经很了解我了,因此知道怎么才能从最痛处打击我,在我最弱势的方面侮辱我。
他知道我一直担心自己的日语不够流利,而且我正在准备十二月份举行的日本语能力测试的最高级考试,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没有通过的可能。如果哪次不小心喝醉时,我告诉他我曾经是厌食症患者,他可能会不停地提醒我太胖了。
我知道从现代女人的视角来看,这真的是让人不堪忍受,不过,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我们每晚挣到薪水的方式。优雅地接受羞辱,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东京酒吧女郎真的和吸血鬼一样,只有晚上才出没于各种场所。午夜两点,我们终于结束了那场“与家人一起度过的狂欢夜”后,我和阿妮卡、婕蒂决定去六本木跳舞。上班的时候我们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所以找几个男人请我们喝酒不成问题。
我们轮流邀请陌生人——当然是陌生男人——跳下一场舞,一旦他们给我们买了酒就立刻把他们甩掉。酒吧非常大,以至于我们成功地喝到很多次酒。回想起来,如果我们对男人没有一定的憎恶感,我们也就不会这样了。
这让我又想起了德古拉。毕竟,吸血鬼是从受害者转变为侵略者的。他们都曾被别人咬过一口,结果受到诅咒,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