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风沙猎猎,伟岸的男子勒马,长河落日将它落在营帐旁的影子拉得很长,比他的辫子还要长。
已经快半个月了,按照计划,半个月之后,皇太极如果没能出来,他就要抛下他独自离开。
褚英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悲伤和喜悦的表情,皇太极,他的弟弟,他的对手。
不一会儿,下属惊呼:“贝勒爷,看,回来了。”
他的脸立即沉下来,如同一块铁,可是看见那几个人疯狂地奔跑而来时,他忽然笑了,扬起鞭子狠抽在地,拦住了那奔跑过来的人。
“布伦,你还有脸回来?”
“大贝勒不要伤心,四贝勒为大金国牺牲,是我们心中永远地巴图鲁。”
“你的意思是……哦……我可怜的弟弟。”他喟叹着,但是此时此刻脸上那一半的悲伤已经被喜悦取代。
“还有阿布泰呢?”他忽然问道。
“贝勒爷,您为什么这么关心一个下人?”
“你不懂。”褚英说着将一个皮囊丢到他手上。
“多谢大贝勒。”他受宠若惊地拔开塞子,却被一条鞭子挡住。
褚英俯身问:“先回答我,阿布泰呢?”
“这个……”布伦脸上的肌肉抽搐,在村落上只打听到袁破军的功绩,谁会费口舌去描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可是大贝勒似乎对这个人十分关心。
布伦正准备认错,守在营帐旁的武士忽然指着前面大喊:“看,阿布泰回来了。”
褚英眯起眼睛,既然忠诚的阿布泰回来了,那么皇太极也一定会回来。
可是为什么,长河落日只拉出他一个人的影子,颠颠晃晃,缓慢无力。
褚英冷笑,搭起弓箭对准他,不能护主的奴才,就算活着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大贝勒,别动手,你快看。”
落日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海东清,他认得它,那是最勇猛的海东青品种,却知听命于皇太极,他早就想射杀它了,能不能射到暂且不论,在汉皇亲自挑选的勇士们之前,他决不能做出这种举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跟随着阿布泰,慢慢靠近。
短暂的安静之后,营帐外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因为他们的四贝勒回来了。
褚英目眦欲裂,他没有看错,虽然他穿着阿布泰的衣服,但是他不会认错,那的确是他的弟弟皇太极,草原上最俊美的男子。
“皇太极,我最勇敢的弟弟,欢迎你归队。”
皇太极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叫了一声大哥。
褚英上下打量他一番:“好兄弟,把姓袁的人头交给我吧,让我们大家来看看你的战果。”
皇太极一愣:“大哥,我回去会向汉王请罪。”
褚英抽出金色的弯刀,问:“你虽然是我弟弟,但我不能偏袒你,说,是你自裁谢罪,还是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亲自动手。”
“大哥……”皇太极深深凝望着兄长,如果不是他,他也不用深入虎穴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紧接着,面前响起一片刀剑出鞘的声响,十几个勇士从对面营帐冲出来,将皇太极围在中间。
褚英大怒:“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向我拔刀,要造反吗?”
勇士们怒目圆睁,一言不发,只是紧紧地把皇太极包围在中间。
他们曾和他并肩作战,一直追随他出生入死,他们每一个都是草原上一可敌十的勇士,每一个都和阿布泰一样忠诚。
皇太极握紧拳头,听到骨头嘎巴嘎巴地响,可是硬生生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我知道大哥只是在开玩笑。”
褚英笑了:“怎么,你一直把军令当玩笑,难怪会无功而返。”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如此憎恶他,恨不得除之后快?
“大哥……”皇太极闷咳两声,捶了两下胸口,忽然呕出一口鲜血。
“你受伤了?”褚英冷笑,“这样狼狈的人配得起战神的称号吗?”
也许这才是他扎在他心里的那根刺吧!几年前的那一场战役之后,草原上的人民就奉他为战神。
“兄弟之中褚英大哥最重军纪,为立军威,在父汗心里留下残杀手足的虚罪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大哥也和父汗一样极重兄弟血脉之情,又怎么会忍心真的杀了我呢?”
褚英皱眉,紧抿嘴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皇太极在他的眼神中读到了犹豫,摇头苦笑:“就算大哥不杀我,我恐怕也活不久了。”
“你伤真有这么重?”
“伤就算能治好,我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这一次行动失败,我拿什么面对草原上的百姓,拿什么回报他们的期待,我的余生,要在他们的指责与自己的愧疚之中度过。”
褚英笑了:“你……的确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那么做弟弟想请求大哥最后一件事。”皇太极仰起头,视线沿着刀刃迎上。
“说。”他做出削刀的手势。
“与其一生背负耻辱,不如请大哥现在就亲手杀了我。”
褚英的手一顿,对着他笑了一笑,然后缓缓收剑入鞘:“走吧,一切交由父汗定夺。”
皇太极并不意外,也不惊喜,只是平静地点头,叹息地接受,他们都知道罪人没有提要求的资格,他们也都知道,为了一个不再具有威胁的人,在金国可汗心里留下一手足相残的罪名不值得。可是只有皇太极自己一个人清楚,只要活下去,一切都有希望。这支队伍拔营启程,皇太极在马背上总纵驰,关外风沙吹不散他眼底的阴霾,血红的残阳没入地平线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心中蓦然闪过一丝遗憾,明夕何夕?再见那个汉人姑娘,是否已成陌路?
不过没关系,那个地方,他终有一日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