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泰浸泡在一片水泽之中,怀里抱着一根浮木。全身已经冻僵,唯有意识仍然清晰,刚才多亏那一阵怪风,他才得以脱离险境,也多亏了那阵风,他才会掉进一望无边的汪洋。
和他一起被带来的,还有一片花瓣,落在他的掌心,火焰般的颜色,像是他从前在中原见过的蔷薇花,但是形状却更像桃花,这就是奇怪风的风卷来奇怪的花,倒也见怪不怪了。她呆看掌心片刻,休息够了,便奋力地朝着一个方向游去,游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岸,若是岸上的人也能看到他便好了。
遥远的岸上,一对人马正沿岸艰难地前行。
方青鸢双手带着镣铐,被人牵着漫步目的地前行。
莽古拉递偷偷往她手里塞了一小块石头,方青鸢不要。
莽古拉低声说:“你不是想跑吗?吃饱了才有力气。”
方青鸢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小块硬帮帮的烙饼,他们的干粮所剩无几,从上次遭受山匪的抢掠,整个队伍元气大伤,所以首领拿出一张发黄的老地图,找出了一条捷径,日以继夜的赶路让众人疲惫不堪,负责看守他的人已自顾不暇,所以就在刚才,胆小的方青鸢第一次逃跑了。
她成功了,一直跑一直跑,终于跑到他们追不上的地方,只可惜突然起来一阵怪风……
不过,她不着急,能跑一次就能跑第二次……
方青鸢低头,很快把烙饼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两下便吞了下去。
她知道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一口吃粮的意义,所以不决不能让他们发现,哪怕喉咙干疼得像是要裂开,她也决不吭一声。
每一次吃饭都是一次折磨,为了早一日回到那些仍在等待着她的人的身边,他心甘情愿地承受。
信念可以令懦弱的人勇敢。
方青鸢充满希望地遐想着,或许等回去之后,她会变成那个足以与二哥哥匹配的女子。
至少……至少……不会让那些仰慕她的女子为他扼腕不值。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有人烟的村落。
他们没有进村,只是在村旁快速地搭起两个帐篷。
其中一个男人愤愤不平地质问首领:“为什么要给囚犯这么好的待遇?”
或许是因为威严受到挑战,也或许是连日来的困顿,首领男人怒不可遏地给了他一拳,却始终没有给他回答。挨打的男人愤怒地拿起刀砍向方青鸢。
她就是他们口中那个正受着不公平待遇的囚犯,一个囚犯却能日日单独睡一处帐篷,叫人如何甘心?
莽古拉迅速挡在她面前:“住手,她是四贝勒的女人。”
方青鸢听着别扭,想反驳却发不出声儿。
“说起更气人,咱们听命于大贝勒,需要绑个女人去讨好四贝勒吗,况且你们难道忘了我们这次的任务?”
“蠢人!”
首领忍受不了站在他背后狠踹一脚,彻底激怒了这个冲动的男人,他举刀对向自己的首领,却又被莽古拉拦住。
“大家都是好兄弟,布伦首领是为了大家好。”
“莽古拉,你说清楚点。”
“唉……”莽古拉叹息,“如果四贝勒能够安然回去,那么老汗王一定会更加重用他。”虽然不甚明白他们的争执,但是这一句方青鸢却听懂了——良禽择木而栖。她不以为然地想,不会择木的未必是笨鸟,择木而栖的必非良禽,左不过一只朝秦暮楚的学舌鹦鹉。
布论盯了莽古拉一眼,没有多做解释:“你们两个去村里换些水和干粮,我们明天启程。”
莽古拉毫无怨言地服从。
见到他们的相处方式,方青鸢已经不像第一次一样吃惊了,争执过后,继续各忙各的,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对于这种相处方式,她非但没有水土不服,反而觉得些许惬意,她观察他们,就像遥望另一个世界,他们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不像她,总把事儿酿成心事。
今夜与前几个夜晚并没有不同,但是因为心里还在酿事儿,所以她睡不着,曲起膝盖坐在帐篷里,带着铁链的手放在腿上,面对着敞开的冷飕飕的门。来这扇门内拜访的除了清风君子,还有清辉美人。
是谁将银河倒挂,才另人间接到那万点星沙?
借着皎洁清光,她清楚地看到那个和莽古拉一起去换粮食的人单独回来,急匆匆地钻进布伦首领的帐篷,不久之后,那顶帐篷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
不知道又带回来什么好消息?方青鸢双手拱着,轻轻打了个哈欠,觉着眼皮渐渐沉重。
似睡非睡间,突然被惊醒,冷风嗖嗖地灌近来,她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被铁链拽拉出去,片刻之后,身后响起一阵逐渐逼近的喊杀声。
方青鸢茫然地盯着跑在前面的莽古拉,想问发生什么事,张张嘴,却只听到哼哼啊啊的声音。
莽古拉没有出声,头也不回地跑向深山,直到前面没有路,他才回过头解释:“快逃吧,四贝勒死了,你已经失去了价值,所以快逃吧。”说着把另一只手里的布袋塞给他,这里面装的是他从村子里换来的干粮。
追杀声越来越近,方青鸢四下一顾,她们站的位置是一处小山丘,前面没有路,另一个山头离这里有十几丈远。
她皱紧眉头,试着用眼神告诉他无处可逃,可是她忘了,如果莽古拉连有没有路都看不到,又怎么能看到她的眼神呢?
方青鸢正觉得自己在用眼睛说废话,突然被重重一推,身体失去平衡,瞬间天地颠倒。
将她推下山坡,莽古拉沉沉叹息:“汉人姑娘,祝你好运。”
广袤的科尔沁草原上,一顶巨大的帐篷里,一尊僧人的人像盘膝而坐。突然间,人像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是眨眼间又舒展如初,如果说刚才那一刻是错觉,那么,当他睁开眼睛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应该可以确定这不是一尊人像,而是一个面无表情的人。
“圣僧,你预感了什么?”一个衣着不凡的人如是问道。
僧人垂着眼睑,视线却斜落到右手边的花盆上,仍旧一言不发。
“圣僧,到底怎么样?”华丽的衣着难以掩盖他的焦急,与众不同的气度彰显了他首领的身份,他是科尔沁部落的首领寨桑。
僧人指着花盆只说了一个字:“看。”
寨桑低头一看,更加着急:“没有不同。”
僧人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再言语。
寨桑不得不俯身重新观察,花盆里栽着一株草原上从未见过的花,花瓣紧紧裹着,带着火焰般的颜色,像是在灼灼燃烧,最神奇的地方是一支茎上长着两个花苞,相背而生,看不到彼此,却又一模一样,平风颜色。
寨桑在找到两生花的时候,就仔细地观察过了,除了面对的方向,它们没有不同,连花瓣的数量竟然都一模一样。
“不对,”寨桑像发现了什么奇异的事,瞪大眼睛,“少了,少了,这朵花上少了一片花瓣。”
僧人重新睁开眼睛,仍旧面无表情
他在十年之间游历中原之时,在靠近关口的一座山上找到了这株花,他见过开在悬崖边的蔷薇,见过立在水边的桃花,却唯独没有见过它,颜色比蔷薇更为浓烈倔强,形状却比桃花更为恬静温驯。他找到了花,后来,一个云游僧人找到了他。
寨桑之所以称呼这个来自中原的僧人为圣僧,是因为他带来花的名字和传说。
此花以两生为名,象征着世间母仪天下的女子。
无论如何转动花盆,这株花上的两只花苞都会自主地转向南北,虽然神奇,但也不足以令他信服,寨桑原来当他是疯言疯语。后来他说了这一句话——将来母以天下的女子必出自科尔沁。仍旧橡是胡言乱语,可是他信了,并且愈发深信不疑,没有一种花的花期可以长达十年,所以它不应当是一株花,而是一种预示,当科尔沁的姻亲盟友大金向明朝宣战时,他的这种感觉更加强烈,而当他的女儿玉儿被预言将会母仪天下之时,两生花的传说已落定成一种坚不可摧的信念。
“圣僧,到底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花开?”
“找到另一朵吧。”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过那只向北的花苞。
“我懂了,是向北吗?”
他摇摇头:“向北者生于南方,往南去寻吧。”
“南方?”寨桑喃喃,“金国的大贝勒褚英是朝那个方向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