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这是黎梦来到江城的第三个夏天,却始终不能习惯。
唯一觉得还不错的,是江城蔚蓝的天空,可惜的是,江城却没有露天步行街。
这是它别具一格的地方。所有的商店都在像迷宫一样兜兜转转的商城里,颇有意思。她却觉得白白浪费了这个城市的好天气,人潮也越发显得拥挤起来。
姜潮走着走着,却发现她不见了。他翘首张望,发现她还站在不远处的书报亭发呆。他小跑过去,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
是新书《用一本书的时间想念你》的宣传报。
他顺手翻开一本看,赫然明白了。
“他在找你。”
“他找的是黎梦,可我是桑夏。”
是啊,她已不是黎梦,而桑夏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祭奠她在两年前的夏天死去的爱情。
她说完,淡然一笑,拉着姜潮离开。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过头,看一看跟在你身后的是我,而不是梁澈呢?”
姜潮怅然若失地望了望桑夏纤细的背影,明知她逞强,却没有拆穿。
她怎么可能这样心如止水呢?她起初只是被名字所吸引,才顺手翻开。却不料,看见梁澈那张熟悉而久违的脸。他恍如明月的笑容连身旁的牡丹花都失了色。
他一直是个不喜欢拍照的孩子。
这张照片是在洛阳城看牡丹时,她哄他拍的。
她说:“如果给我拍一张,我明年还陪你来牡丹花会。”
他便立刻摆了POSE,然后说:“如果我给你拍一百张,你每年都会陪我来吗?”
她果真给他拍了一百张。她心甘情愿,一辈子陪着他,去欣赏每个城市的风景。
那时候的他们,以为整个人生就只是一条单行道,他们可以永远简单地爱下去。
遗憾的是,他们终究只剩下这一本书的想念。
他在后记里写道:
如果你的离开是因为爱,我无法原谅你的愚蠢。可更加愚蠢的是,你这样不可原谅,我仍然无法不想念。
很多读者都在猜测,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到底是谁。
只有她知道,那个外表冷漠骄傲倔强、内心脆弱叛逆孤独的女主角,分明就是她。
她有些感伤。
要有多刻骨的爱,才能在分开两年之后,将他们的故事复刻了一整本书的时光。
她没有告诉姜潮,她其实已偷偷买下这本书,带在自己的身边。他简介下的联系邮箱,她熟记在心。
她无数次想给他发邮件,告诉他,她离开的原因。可是,她忍住了。
既然,灰姑娘与王子的结局那么多自欺欺人的作者都不舍得说破。那,不如就这样吧?没心没肺地活着,不和任何人提起他的名字。
可是,他的名字、他的样貌、他温暖的手心,却这样根深蒂固地记在她的心里。
她现在是江艺一名极其低调甚至孤立的女生,也许就是这种清冷的调调,更让人觉得心动。于是,她不是最美的,却是最吸引人的。
当然,没有人会骚扰她。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一个帅气而又才华横溢的男朋友,在导演系,叫姜潮。
这样一对璧合珠联的情侣,谁会忍心去插一脚呢?大家都是看好的。
就像现在,他们不过是去校餐厅买杯奶茶,便成了议论纷纷的焦点。
“这两年,真是难为你了。”桑夏压低声音抱歉地说。
姜潮笑:“这是我的荣幸。大伙可都说,你是全校最动人的女生。”
桑夏便白了一眼:“可是说真的,如果你遇见自己心动的女生,那就一定告诉我。我不会耽误你的。”
姜潮的眼忽闪忽闪地望着:“那如果我说,那个女生就是你呢?”
桑夏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姜潮转而笑起来:“都这么熟了,开个玩笑你不会还当真吧?”
桑夏松了口气,也跟着贫了起来:“是啊,以为你真的暗恋我这么多年。”
两人一路捧着奶茶说笑,压根没有在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充满嫉妒,与悲伤。
晚上,桑夏又做了那个噩梦。
她模糊的意识里,不断地重复着梁澈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想再见到你。
她仍然看得见他的眼里充斥着难以置信的疼痛的血丝。只是,这一次,他的面容在她的泪水里渐渐模糊,却突然锐化成了一张完全陌生倒也俊俏的男生的面孔。
她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可是,他藏在眼镜后面犀利的眼神,以及嘴角抿成清冷而诡异的姿态,让人不寒而栗。
她听见他说:“你以为,不被提起的事,就从未发生过吗?”
十六岁之后,她频繁地做着这样的噩梦。不同的地点,模糊的面孔,却始终类似的对白。
那个男生的脸,第一次出现在梦里,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她终于想起来,白天,她见过他。
在天台上。
她的书包里,总是藏着那样一沓花花绿绿的信纸。没有人想得到,她的信纸,是用来写不能说的秘密的。
来到江艺之后,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将隐藏在她心里的秘密与悲伤,一吐为快,再将它化为灰烬。
她正从书包里找打火机准备烧掉一张信纸的时候,突然冲上来一个女生。
她直冲到天台边上,跨过腿就坐在上面。
黎梦将信纸揉成一团,塞在裤兜里的时候,那个男生就撞上来了。他戴着眼镜,看起来那么瘦弱,黎梦还是感觉自己的头被撞得很痛。
男生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跑过去,对着女生说:“林诗施,你到底想怎么样?”
女孩梨花带雨地说:“你相不相信,我从这里跳下去?”
“行,你跳吧。我去楼下等着收尸。你放心,我会通知你父母,好好安葬你的。”男生的表情很无奈很认真。
黎梦有点慌,她本想走过去,大骂这个男生无情,谁知道,那个叫林诗施的女生真的乖乖地下来,摔在了地上。
泪仍然止不住地流,她幽怨地叫道:“我恨你,沈钦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而那个叫沈钦年的男生,却将手插在口袋里,冷冷地说:“哭好了吗?哭好了我们就走吧。”
黎梦才明白,这是一场感情闹剧。
她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回到教室里,她才发现兜里的信纸不见了,她顿时惊慌失措。
她沿路返回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找了好久,却还是没有找到。
她内心的不安,像一颗被催熟的种子,迅速地膨胀、生长。她不知道,自己的噩梦哪一天会成事实,那么,她的秘密,便真的无处遁形了。
她想,大抵是因为秘密丢了的时候,沈钦年恰好出现吧,所以,她才会梦见他。
桑夏独自坐在校餐厅里,心不在焉地搅拌着面前的奶茶,连姜潮在自己面前坐了五分钟也没有发觉。
姜潮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然后问:“你最近怎么了?魂不附体似的。”
他的声音温柔而略带一点点沙哑,让桑夏觉得很柔软,可是,他毕竟不是真的男朋友。她已经给他添很多麻烦了。所以,桑夏摇摇头:“可能太累了。最近,老师让我们完成一个主题素描,我还没头绪呢。”
姜潮便说:“好吧,那我最近不打扰你。你要注意休息。”
黎梦点点头。
她其实没有那么忙,只是,她还在找那张信纸。她甚至在漆黑的夜晚偷偷翻遍了学校每个垃圾箱。
“你在找什么?”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偏僻的角落里响起来,桑夏陡然一惊,手电筒就掉在了垃圾堆里。她不安地转过身,然后松了口气。
是在天台上遇见的男生。沈钦年。
“没什么。”桑夏回答,打算离开。
“你是在找一个纸团吗?”沈钦年的问题让桑夏刚刚平复的心跳,再一次提了起来。她想起那个噩梦,于是,转过身,忐忑地望着沈钦年。
“你是不是很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沈钦年问。
桑夏犹豫了一下,终究点了点头。
“那天,在天台,走的时候,我看到打扫卫生的阿姨捡起来,丢垃圾箱里了。”
沈钦年顿了顿,又问:“这么多天,肯定处理掉了。怎么?很重要吗?不会是你写给男朋友的情书吧?”
桑夏看了看沈钦年的眼睛,她一直担心他会不会看了信纸的内容。现在,她总算放心了。
她拉住沈钦年的手,哀求说:“你可以帮我保密吗?不要告诉别人,我写情书给姜潮的事情,他们会笑我老土的。”
沈钦年笑了:“好,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他拿出手机,开了微弱的光,想了想,他拉住了桑夏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触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前摸索。
桑夏却一不小心崴了脚,“啪”地摔在了地上,被路边的树枝刺破了手臂。
痛得她轻声地叫了起来。
沈钦年赶紧拉起她,小心地帮她拔掉陷进肉里的刺,掏出面纸按住伤口。
见她不能动,便只好抱起她,小心地挪着自己的脚步。
桑夏有些不自在。
梁澈之后,她很久没有和男生这么亲密了。
可是,她没有挣脱。
她感觉到他是个很懂分寸的男生。
他这样瘦弱,却有这么大的力量,桑夏觉得真是不可思议。
沈钦年将桑夏送到寝室楼下,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女生经过。他便问:“你住哪个寝室,要不,打电话叫你室友下来接你吧?”
桑夏便说:“我知道,你先走吧。谢谢你了。”
“你,行吗?”沈钦年迟疑地问。
“可以的,你走吧。不早了,寝室要锁门了。”桑夏催促他离开。
沈钦年看看时间,确实太晚了,他点点头,嘱咐她小心一点,便跑向自己的寝室楼。
桑夏看着他的背影想,真是个好人,难怪那个叫林诗施的女生差点为他跳楼。
她掏出手机,打算打电话给室友,发现手机居然没电了。
她只好自己一步一步地挪回三楼。可是,她的脚才爬上了一楼便无法走,她靠在墙上,痛得龇牙咧嘴。
一个穿着粉红色睡衣的女生疾步奔上来,拿着一瓶酸奶,从她身边走过去,顿了顿,又退回来,问:“桑夏,你怎么了?”
桑夏抬起头,是同专业的苏蓉烟。
她虚弱地指了指脚。
苏蓉烟将自己刚喝了两口的酸奶扔到了垃圾桶,蹲下来,按了按桑夏的脚踝。她说:“问题不大。”然后,把桑夏搀进了自己寝室。
她让桑夏躺下,拿出跌打酒,擦了受伤处之后,小心地按摩着,说:“放心,很快就不疼了。”
桑夏有些感激,问:“你怎么会懂这些?”
“哦,我妈妈是个中医,多少会耳濡目染一些。”苏蓉烟边收起她的医箱,边回答。
她看了看桑夏,又说:“你的脚最好不要动。你睡上铺肯定不行。要不,你晚上就睡我这儿吧!”
“好像不方便吧?”桑夏有些犹豫。
苏蓉烟笑笑:“没什么,你躺着吧。你一个人睡比较好,我和上铺的挤一挤。”
桑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谢谢。
她没有想到,像苏蓉烟这样漂亮而又优秀的女生,却这么随和。因为,不熟,所以这么麻烦她,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让她更不好意思的是,寝室的床太小,苏蓉烟半夜居然被那个胖胖的女生挤下了床。
轰的一声,那么响,惊醒了所有的人。
桑夏没有做声,她装作自己睡着了。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
她听见室友们问苏蓉烟,摔哪儿了没有。
苏蓉烟咧着嘴,艰难地爬起来,却一直说:“没事,没事,继续睡吧。”
她松了口气。她害怕欠了别人的。她已给苏蓉烟带来不便了,可不想她会出什么事。
受过伤害的人,总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生怕与人离得太近,再伤了自己。
所以,桑夏把自己关在一个世界里,别人进不去,她也出不来。
这一夜,桑夏辗转反侧。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终于在天色渐渐灰白的时候,彻底地清醒了。
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脚真的不痛了。
寝室里,只听得见鼾声,她小声地叫了叫苏蓉烟,她也没有醒。
桑夏想了想,从书包里掏了张信纸,然后,给她留了个言道了谢,便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了。
她低头只顾着走路,却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女生。
她忙说,对不起。
那个女生没有说话,也没有走。
桑夏抬起头,“啊”了一声。那个女生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拿着洗漱用具,头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个脸,因为近视而显得无神的眼睛,却凶神恶煞地盯着桑夏,那范儿着实像女鬼。
桑夏受到了惊吓,半晌才回过伸,便再一次小声地说道:“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可是,女鬼依然没有动。
桑夏便问:“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女鬼终于开口了:“你和沈钦年,是什么关系?”
桑夏一愣,她凑近女鬼,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终于认出了她。
原来是林诗施。
桑夏恍然明白了,她似乎莫名其妙地卷入了无端的爱情纠纷。她连忙澄清道:“我跟他不熟。”
“是吗?可是,昨天晚上,我逛街回来,打算抄近路赶回寝室,却不小心,撞见了他抱着你。”林诗施不依不饶。
桑夏觉得多费口舌也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她反问道:“你是他的女朋友?”
“就算现在不是,过不了多久,也会是。”林诗施顿了顿,挑衅地说,“你休想跟我抢。”
桑夏笑了,她本就没有想跟她争。
她打量了一下林诗施。林诗施长得倒也很可爱,齐刘海下圆圆的眼睛,即便挑衅气场也显得很微弱。
她说:“人的心怎么能说抢就能抢的呢?祝你好运。”
她拍拍林诗施的肩膀,然后,从她身边走开。
其实,她是觉得,人的心是最没有力量的东西,最容易被左右。
可是,她实在不想打击她。
她知道,越是看起来这样任性嚣张的女生,其实,脑袋都像被某种液体净化了一般,很单纯。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
桑夏从寝室楼里走出来的时候,姜潮便赶紧迎了上来。
他绕着桑夏走了一圈,不停地问:“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桑夏打断他:“我没事,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听谁说我受伤了?”
“刚刚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听一个女生说,你受伤了去她们寝室睡觉,结果把另一个女生挤掉下来了。”
原来八卦就是这样传出来,并且会越传越离谱。
桑夏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
“你怎么会受伤呢?”姜潮仍然很担心。
“哦,只是走路不小心崴了脚,摔着了,没什么的。”桑夏含糊道。
姜潮就不再问了。他突然神秘地凑进桑夏说:“我有一样特别的礼物,送给你。”
“什么礼物?”
“嘿嘿,现在不告诉你。下课后,后山见吧。”姜潮笑,不等桑夏追问,就跑开了。
可是,桑夏在后山等了很久,姜潮都没有来。
他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桑夏终于等得失去耐心。
她站起身,打算离开,一眼瞥见了不远处的沈钦年。她似乎常常在后山看到戴着耳麦听歌的他。他安静地看自己的书,或者用笔记下什么,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从没有和桑夏打招呼。
桑夏更是不会上前与他搭讪。她只是在担心姜潮会不会出事,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地爽约。即便不能及时赶到,也会提前打电话给桑夏。
桑夏匆匆忙忙地从后山跑出去,找遍了所有的地方,没有姜潮的影子。
一整晚,她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他,始终无法接通。
第二天,她却在学校门口看见了姜潮。
他像个没事人一般,笑着迎上来。
桑夏看姜潮的左脸颊有点淤伤,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电话一直打不通。”
“哦,手机被偷了,我追了那家伙很久。后来跟他打了一架,手机也摔坏了。对不起,没及时通知你。”
“那……你送给我的礼物呢?”
姜潮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呃……礼物在追小偷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溜掉了。”
“那,到底是什么礼物?”桑夏还是很好奇。
姜潮不肯说:“既然丢了,是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他的表情其实有些失落,可桑夏没有发觉,还想追问下去,苏蓉烟却从后面走了上来,问:“桑夏,你的脚好了吗?”
桑夏答道:“好了。谢谢你。”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再说什么。
苏蓉烟便说:“有空再聊,我先走了。”
她从姜潮身边走过的时候,瞥了他一眼。姜潮捕捉到这惊鸿的一瞥,他的心头微微一震。
他望着她婷婷的身影,问桑夏:“你认识她?”
“我们一个专业的。很漂亮,看上了,是不是?”
姜潮不屑地哼了声,语气突然变得很冷漠:“我只是想奉劝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桑夏笑了笑。
她本没有打算和谁亲近。所以,虽然她觉得苏蓉烟人还不错,也没有问姜潮为什么这样说。
可是,苏蓉烟似乎对桑夏的感觉很好。她总是在路上见到她就会很远地迎上来,闲聊几句。或者,上一个系的公共课时,也会主动坐在她的旁边。
桑夏淡淡地回应着,不热情,也没有抵触。
而对她感兴趣的,好像不止苏蓉烟一个人,还有那个充满敌意的林诗施。不然的话,她为什么总是躲躲藏藏地跟在桑夏身后呢?
当然,她的跟踪水平并不高明。桑夏很快地就发现了。
她拖起姜潮的手绕了几条路,就把她给甩开了。
林诗施左顾右盼了很久,也找寻不到他们的身影。
她挠挠头,露出懊恼又欣喜的表情,戏剧化地丰富了她的脸,真是个可爱的小单脑。
校门口的“四川鸭血粉丝店”,每天人都爆满,桑夏见没有座位,便打算打包回寝室吃。
然后,她听见有人在里面叫她。
她看见林诗施努力地空出一个地儿,招呼她过去坐。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她说:“桑夏,我们谈谈,好吗?”
她的语气很友善,让桑夏措手不及。桑夏便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和沈钦年不熟。”
林诗施的脸有些红:“我知道。对不起,误会你了。原来你有男朋友的。你怎么不解释呢?”
桑夏笑了,全校似乎都知道她有男朋友,怎么这个傻妞不知道吗?
“那你可以原谅我吗?我愿意成为你的朋友。”林诗施卖萌的样子,让人不忍拒绝。
桑夏只好点点头。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
林诗施很开心地笑了。她掏出钱包,说道:“我请你吃鸭血粉丝汤。”
桑夏连忙拦住她,她执意要付。
桑夏觉得推推拉拉,挺丢人的,便应了,说:“下次我请你吃。”
“计较什么啊,几块钱的事。”林诗施满不在乎。
桑夏这才发现,林诗施的家境应该是很富裕的。
她用的钱包是Chanel的经典款。桑夏一眼就认出是真货。
她曾经也有一个,是十五岁那年,父亲忘了自己的生日补偿给她的。因为是敷衍的礼物,所以,在落魄的时候,她丝毫没有犹豫地上网半价卖掉了。
她有些落寞。
林诗施生怕桑夏以为自己在显摆,赶紧解释:“其实这个钱包还是我上网买的二手货。不过,还不错哦。九成新。半价。很划算吧?”
桑夏的脸色有些暗。她瞥见钱包的拉链处有一处不太起眼的黑点,是自己不小心用笔划上去的。这世界真是小,这个钱包居然是被林诗施拍掉了。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应着:“是啊,真划算。”
林诗施没有在意桑夏的脸色,她自顾自地说:“不知道原先那个主人为什么转卖?啊!可能是小偷,偷了之后卖掉的。那就糟了!”
桑夏没有再说话。她埋头吃那碗鸭血粉丝。
真他妈的辣。
她想不通四川人怎么那么能吃辣呢?哪像她,辣得眼睛都红了。
然后,她就撞见了愠怒的沈钦年。他冲着林诗施叫道:“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跟她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又找她麻烦?看她眼圈都红了。”
这看起来真像是三角纠葛。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咀嚼动作朝他们三人看去,还有人好奇到差点被嘴里的粉丝噎住。
桑夏觉得很丢脸,恨不得立刻隐形。
林诗施的眼圈顿时比桑夏还要红。她委屈地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推开沈钦年跑了。
桑夏觉得她有些可怜,小声地替她解释:“你误会了。我是辣着了。”
沈钦年不相信:“不要帮她掩饰了。不是无理取闹她来干吗?难道请你吃鸭血粉丝?”
桑夏想说,真的是这样。可是,她知道多说无益,只好闭嘴。
她放下筷子,讪讪地打了声招呼,从一群探究的眼神中低着头逃了出去。
她去图书馆,路过篮球场,刚好看见姜潮帅气地投了个三分球。
她停下脚步,竟然也会想,如果她不曾遇见过梁澈,真的是姜潮的桑夏,也许很幸福。
只是,这世界,哪里有如果?
姜潮见了她,雀跃地吹了声口哨,全场就轰动了。
桑夏笑着回应,然后,一眼看见落寞地坐在角落里的林诗施,便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林诗施见桑夏来了,立刻抹掉眼泪,笑着指了指姜潮,说:“你的男朋友,好帅啊。”
桑夏揶揄道:“能比沈钦年还帅吗?”
林诗施神采飞扬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她有些沮丧地说:“沈钦年,他不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你知道吗?上大学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什么都不懂。沈钦年刚好是来接新生的学长代表。坐校车的时候,我有点想吐,都是他一路照顾我,给我买水,又给我递纸巾。我不认识路,他就经常陪我一起去办事。有一次,我胃痛,打电话给他,他还背了我很长一段路去校诊所。你说,这样善良的男生,怎么能不喜欢呢?”
林诗施开始噼里啪啦地数着沈钦年的优点,桑夏笑着听。突然之间,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可自从我向他表白之后,他就对我冷淡了很多,甚至开始讨厌我了。桑夏,我真的这么不可爱吗?”
“不。你很可爱。真的。”桑夏是真诚的。她真的有点喜欢这个率真的女孩了。
即便沈钦年怎么误解她、冷淡她,可是,她只会记得,他对她做过的哪怕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这样乐观而又锲而不舍的精神,多值得学习。
她安慰着林诗施的时候,苏蓉烟也来了。她在桑夏的旁边坐下来,姜潮的脸就暗了,仅仅是那半秒钟,球就被抢了,惹得队员怨声一片。
桑夏假装没看见,笑着向苏蓉烟招呼道:“来看谁的?”
“看姜潮的,行不行?”苏蓉烟打趣道。
桑夏说:“看吧,看吧。不要钱。”
苏蓉烟就笑了。
“我也是来看姜潮的。”林诗施附和着。
苏蓉烟冲林诗施笑了笑,然后开起桑夏的玩笑:“姜潮这么受欢迎,你担不担心他被抢走了?”
桑夏浅浅地笑:“我相信姜潮。”
苏蓉烟沉默半晌,然后说:“你了解他吗?有时候,人是不能看表象的。”
桑夏愣了。
“你说得好像你很了解姜潮似的。”林诗施突然插进来一句,让桑夏错愕不已。
她刚刚也突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他们,是不是认识了很久?
“我只是客观地说说罢了。”苏蓉烟解释道,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喜欢姜潮。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微妙。
有的人会一见钟情,而有的人会互相排斥。如果,她与梁澈属于前者,那么,也许姜潮与苏蓉烟就是后者。
当然,桑夏本对别人的事没有兴趣。
她始终相信,即便全世界都背叛了她,姜潮也不会。
不管,他出自什么原因,至少,在她最落魄的时候,是他陪在身边,不离不弃。
她对他,已经超越了所有能用语言去描述的感情,不是爱,却胜于爱。
姜潮练了会儿球,汗滴滴地走过来,对着林诗施礼貌地笑,却没有和苏蓉烟打招呼。
桑夏掏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他接过来,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女孩子家家的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苏蓉烟回他,他不理会,只顾着擦头上的汗。
苏蓉烟就拉着林诗施,说:“我们走吧,很晚了。”
林诗施没听懂,只顾着说:“还早啊,我还不想回寝室呢!”
桑夏就笑了,说:“那我们就一起玩吧。”
她扭头对姜潮说:“有什么活动可以安排的吗?”
姜潮便说:“几个朋友在‘聚星’订了包厢,你们要去吗?”
“好啊,好啊,我好久没唱歌了。”林诗施拍手叫好。
“那我们就去唱歌吧,苏蓉烟,你也一起去吧!”桑夏拉住苏蓉烟。
苏蓉烟有些迟疑,她本想拒绝,可是被林诗施拖着走了。
姜潮没有吭声,也随着她们一起走了。
聚星飙歌城一点也不名副其实。它在江艺旁一个拐弯抹角的巷子里,霓虹灯已经坏了一半。“聚”字已经变成了“取”字,“星”字已经变成了“日”字。更糟糕的是,连门上的玻璃都有了裂缝。从惨淡的外围来看,这里的音响绝对好不了哪里去。
若不是林诗施要来,姜潮才不高兴来。
姜潮把她们领进房间,说:“你们点歌唱。”便和几个男生坐在一堆,玩起骰子来。
林诗施果然是个麦霸,她坐在点歌屏幕前,按个不停。
桑夏和苏蓉烟找了个位子安静地坐下,听她从儿歌唱到苦情歌,再从苦情歌唱到High歌。
尽管音响很不怎么样,但是,必须承认,林诗施确实唱得不错,不愧是学声乐的。
她正唱着“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的时候,那么巧,门“咯吱”一声就开了。
沈钦年的脸便露出来,对着他们打了个招呼。
姜潮凑近桑夏的耳边介绍说:“他是我们导演系的学长,人不错,就拉他一起来了。”
桑夏点点头,看了看一脸慌张的林诗施,微醺的灯光下她的脸已经通红。她的声音开始失控了。她缥缈地唱完整一首《遇见》,完全不在调上。
她灰溜溜地从台上下来,坐在沈钦年的旁边,再没有唱过一首歌。只是,一会儿问他要不要喝水?或者,要不要吃果盘。问到要不要上厕所的时候,沈钦年坐不住了。
他只好跑去和姜潮一起玩骰子。
已经没人唱歌了,男生催促道:“你们快点歌,空着多浪费。”
桑夏就对苏蓉烟说:“我感冒了,嗓子疼,不能唱歌,你去救救场吧!”
苏蓉烟拗不过,只好点了首《珊瑚海》,对着男生喊道:“你们谁会唱,和我对唱吧?”
那群男生便叫道:“姜潮最能唱了。”
姜潮不肯,那些男生不停地怂恿。
苏蓉烟便说:“桑夏,把你的姜潮借给我用一下,可以吗?”
桑夏便笑着说:“姜潮,你就配合一下嘛。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姜潮只好去了主唱台。接过话筒的那刹那,他在苏蓉烟的耳边,轻声地说:“你是故意的。”
苏蓉烟的嘴角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姜潮恨恨地唱起来。
这一个小小的细节,若是用心去观察,不难发现。
可是,桑夏坐的位子,正对着主唱台的小屏幕,她看不见他们的脸。她只听见,他们唱得很合拍、很投入。
所以,当她听到“毁坏的沙雕如何重来,有裂痕的爱怎么重改,只是一切结束太快,你说你无法释怀”时,几乎要潸然泪下。
林诗施却坐到了她的旁边,凑近她的耳朵,说道:“你不觉得,他们很像一对相爱却不得不分开的恋人吗?”
“是因为太会唱歌了吧?”桑夏不以为然地跟着大家一起拍手。
所有的人都说,唱得太好了,再来一首对唱吧。
可是,桑夏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只是看着台上光芒四射的姜潮,反复地问自己,这样在别的女生眼里求而不得的美少年,她何德何能,就这样霸占了两年呢?
她的心里突兀地生长着恐慌与卑微的种子。她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不安。
她感觉无比忧伤,空穴而来。
那种心情,像是她快要失去姜潮了。可是,明明,他就在身边。就在眼前。
散场之后,大家都有些累了。玩骰子喝啤酒的男生也都感觉醉醺醺的,一路上欢声笑语的景象更加衬托几个各怀心思的人的落寞。
桑夏仍然感觉有些压抑,而牵着她的手的姜潮却始终沉默着。
苏蓉烟走在马路的右侧,与所有人都拉开了距离。柔软的月光打在她的侧脸上,分外皎洁,却平白地生出些孤傲。
沈钦年慢他们半步,漫不经心的眼神,却洞悉了所有的人事。
林诗施才顾不得别人的事。她低着头踩着沈钦年的影子走路,满心的欢喜,盛满了眉眼。
忽然有人提议,肚子饿了,去吃夜宵吧!
桑夏无力地说:“我累了,先回去了。”
“唉,真扫兴!”人群中一片叹气声。
姜潮便说:“一起去吧,来,我背你。”
他是做给苏蓉烟看的。
所有的人都哗然了。
桑夏错愕,她羞红了脸,不肯让他背。
男生就起哄起来,不停地有节奏地喊:“上去!上去!”
姜潮转过脸,看着桑夏,眼神充满了乞求,桑夏招架不住了,乖乖地俯在了他的背上。
大伙儿都欢跃起来。
林诗施羡慕地感叹道:“桑夏,真幸福!”
苏蓉烟不置可否。她一直浅浅地看着他们的影子,不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点单的时候,姜潮说:“你们吃什么,我请客。”
林诗施说:“我要吃牛肉炒面。”
桑夏还没开口,苏蓉烟便说:“两份素炒年糕。”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姜潮低着头,没有吱声,有人轻咳了一声。更戏剧的是,桑夏诧异地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要吃炒年糕?”
苏蓉烟便笑着说:“哦,我猜你喜欢的。”
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觉得桑夏有些蠢。连笨笨的林诗施都看出来,姜潮与苏蓉烟有着眼角眉梢的故事,她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
他们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却宁愿她蒙在鼓里。
在这样近乎完美的幸福之时,对她说,这一切都是假象,有多残忍。
回校的时候,姜潮仍然执意要背桑夏。
其他的人都识趣地退出了几米之外,夜太黑,一颗电灯泡就会显得格外明亮,更何况这样多颗呢?
桑夏突然觉得这一晚的姜潮很不一样。
她第一次觉得他是一个男人,可以背负的重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她有些恍惚,却没有在意姜潮的异样。
他们一路上都没有开口,直到女生寝室楼下。
姜潮轻轻地放下她,然后,将她绕到自己的面前,突然抱住了她。
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深情的、像一个男子抱住自己心爱的女子一样,抱住她。
桑夏有些错愕,微微挣脱道:“干吗呢?很多人看着。”
姜潮不肯放开她,用力地抱住,说:“我只是想抱抱你。”
桑夏安静了。
姜潮轻轻地叫了声:“桑夏。”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照顾你。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桑夏一愣,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看了看姜潮凝重的神情,心里咯噔一下。
姜潮松开她,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不早了,上去休息吧。”
桑夏点点头。
她看着姜潮的身影在黑幕中,渐行渐远,心底的柔软,一点点得晕染开来。
这是个奇妙的夜。
就连,站在不远处一直望着他们的苏蓉烟,她也觉得,她的表情那么奇妙。
明明是微笑的,却让人觉得那么清冽。
她听见,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唯一的、她听清楚的话。
“桑夏,我好羡慕你。”
而另一句,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苏蓉烟说的是:“如果你认识以前的我,也许,会原谅现在的我。”
桑夏抬头看了看缄默的明月,想,今天是怎么了?
每个人都在说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