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柯凡像只早起的鸟儿,轻抖着胳膊走出屋门,沿着自家的院落,来回跑着。直至,天井旁的一棵大榕树,以密密匝匝的树叶挡住那一抹逐渐清透泛白的晨光。这一天清晨,手机音乐铃声传来熟悉的《Big Big World》,柯凡就以慢跑的速度回到朝南的卧室。“柯医生,你最近见过林莞尔吗?”一个急切的问话,以高分贝的女声闯入柯凡的耳畔。“怎么了?”柯凡有些纳闷,脑海里闪现一位年轻女子清秀忧郁的眼神。“她来咨询过你吧?好家伙,几十颗安眠药,吞进肚里。今天早上,我看到她的短信,顿感不妙,幸亏赶过来了。”“她究竟怎么了?”握着手机,柯凡的脚步终于停顿下来,呼吸声却在“安眠药”中加剧。“她现在正躺在医院抢救,好家伙,什么疏导啊,往死里整啊。”电话那头,女声陡然而止,似来不及再答理他,掐断了电话。柯凡“喂”了两声,放下手机,平静的心情恰似晨练时的庭院,被光线和阴影分割成两半,阴晴难定。他赶忙洗漱,换衣,出了门。“柯医生,这么早走啊。”四合院里朝北的两间,还住着一对中年夫妇。胖胖的女人正扫着天井,热情地招呼柯凡。
柯凡随即放慢脚步,应承了一声,穿过天井,对着门外一辆蓝色的丰田越野车,按响了开锁键。等红灯时,柯凡突然感觉烦躁,将右手腕放在方向盘一侧,差点按起了喇叭。那个叫做林莞尔的女子为何要自杀啊。她有一张靓丽的面孔,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地抿抿嘴,会牵动嘴角那一对若隐若现的笑窝。那天她就是带着隐约的笑意离开他的办公室。他竟然没有意识到,她那一句话是最后的告白。“怎么只有几片?”林莞尔迷茫地拿起瓶子,眼神带着质疑。“根据第二类精神药品的经营第三十二条规定: 第二类精神药品零售企业应当凭执业医师出具的处方,按规定剂量销售第二类精神药品;禁止超剂量或者无处方销售第二类精神药品。”“不用给我补课,重点是只给我这么多。”林莞尔眉毛轻聚,神态不悦,对面前的男人公事公办的态度有些反感。“重点是你睡不着的时候,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柯凡诚恳的态度,透着几分狡黠。林莞尔起身,带着几分无奈和无助,不告而别;没过两天,又鬼魅般出现在柯凡面前。当她第N次从柯凡手里接过被纸袋包裹的安定药片时,竟破天荒地道了声谢谢。“不要太依赖它了。
我介绍给你的几种物理治疗法,只要坚持就有好的改观。”柯凡忍不住叮嘱。“我是不是已经上瘾了?”林莞尔嘴角上扬,若隐若现的笑窝,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放心,我也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但愿这是最后一次依赖它。”林莞尔走到门口,补充道。柯凡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竟然有些失神。一位护士走进来见状,不禁打趣道:“柯医生,艳福不浅啊,她究竟是你的病人,还是你的女朋友啊。”“我不是医生,她也不是病人。”柯凡纠正道,在林莞尔面前,柯凡从来不将自己当成救死扶伤的医者。当他接到苏雯的电话,闻悉她正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一点:林莞尔已经是病入膏肓、危在旦夕的人了。犹豫片刻,柯凡将刚才的号码回拨了过去。脑海里,装着大大的问号和难以言状的愤怒,期盼林莞尔醒过来后,像垃圾一样,一骨碌倒给她。莞尔,你看见了吗?看见什么?看见爱嘛,我出现在你面前,因为——爱。嘻嘻,你在背歌词啊?林莞尔的意识随着身体一起沉下去,犹如进入漆黑的走廊。当嘈杂的声音如同午夜失去信号的收音机,不再喧哗,一个熟悉的男声和女声在忙音中出现。
原来一切无法告别,即使斩断生的气息,那些记忆的甘露会化成毒素再次侵扰她的灵魂。等林莞尔完全清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陌生又熟悉的医院。苏雯的痛惜写在脸上。莞尔伸出手,以歉意的略带索求安慰的姿态,和苏雯的手握在一起。“一切都会好的,傻姑娘,差点动了我的胎气了。”苏雯不禁喟叹,圆润的脸透着亲和力。“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莞尔闭上眼睛,好像要以温暖的知觉摸索那些疼痛。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如同在夏日阳光里醒来,嗅觉里遗留着栀子花的清香,而眼前却是枯败的枝叶;不经意中,感觉自己活了一千岁了。恍惚中,一个男人豁然出现在她和苏雯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像要遮住窗外的那片明朗的天光。“自杀的方式很多,何必服安定片。死不了,自己受了罪,又让别人瞧不起。”柯凡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高亢。一旁的苏雯,紧握着莞尔的手,用眼神示意柯凡闭嘴。她没想到他会赶过来,一吐冤屈。洗胃、吊盐水,刚脱离生死线,还未回过神来的莞尔,就迎来柯凡深恶痛绝的一棒。她似乎没有力气争辩,瘦削惨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带着女孩子的澄净和无邪。“我只想沉沉地睡过去。
”白色被单下,莞尔一动不动,以迷茫的姿态看着眼前气恼的男人,声音透露着疲惫和虚弱。“莞尔只是太累了,柯医生,她需要休息。”许是孕妇的母性作祟,莞尔的羸弱,唤起苏雯的爱怜和保护意识。她兀自拍了拍莞尔的手,那只手,传递着微润的温度。“看来你并不是很想死啊。”柯凡的神态失去刚才的张扬,带着不能适从的谨慎,暗自纳闷自己的态度哪里像一个温和宽厚的心理咨询师。他并没有违规,即使她吃了他开的安定片而死,他也不会因此取消牌照。那么,他为何还被气恼呢?她利用了他?“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你只是用自杀来表达一种失望,或一种期望。你希望通过死获得新生,对不对?”柯凡踌躇了一会儿,俯下身,看着莞尔,那神态好像在哪里见过。莞尔想起那只哈士奇,对,他对狗很有耐性,甚至超过对他的病人。莞尔的眼睛犹如流星般出现一抹亮光,一霎又消失。年轻的柯凡切中了她的心脉。她在服下大把安定片的时候,潜意识希望沉沉睡过去,再犹如新生儿般醒过来。她无法忘记洗胃时候的痛苦,既然死也很难受,还不如接受生的命运。
就在此刻,她突然有些迷惑,莫非眼前的男人是上帝指派给她的心灵牧师,她心理的积疴,需要有人帮助卸下?那日,走出酒吧,林莞尔终于忍不住,弯着细蛮腰在路边狂吐。胃里就像藏了一条蛇,在酒精的作用下,大有排山倒海之势。等胃里的食物稀里哗啦都吐出来后,她的难受却由胃转移到心。她实在想不通一个人怎么会像露珠,早上还明晃晃的,下午就蒸发了。早晨,周浩森像往常一样起床、刷牙、洗脸,当他像训练有素的军人,打上领带时,转身正好瞥见一旁的莞尔在系胸扣。玫红色的蕾丝质地文胸,托起小巧而饱满的胸部,这个曾经令他热血沸腾的部位俨然失去少女的青涩味道。在莞尔的眼神示意下,浩森上前帮忙,完毕,两只手从背后绕过来,在胸部上轻轻捏了一下,动作温柔,犹如对待孩子,带着几分怜爱。
莞尔的身不禁微微往后倾了一下,还来不及回应,浩森已经提起酷酷的公文包,催促她上班了。坐在浩森白色的本田车上,莞尔居然打了个盹儿。等到了公司楼下,浩森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晚上,回家早点休息。”然后像往常一样向她招招手,发动引擎,离开。下班时候,还是在老地方,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白色的本田却一直没出现在莞尔期待的视线里,打电话给浩森,居然关机了。起初,莞尔以为浩森手机没电了。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她打电话到浩森公司,无人接听。慌忙中,她叫了计程车,回到家里赶快将电视机和电脑打开,一阵狂搜索。交通新闻里没见到浩森的影子,楼下停车场里,也不见他那辆白色的本田车。正不知所措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原来是闺密沈心乔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略带伤感的语调:“莞尔,德国人民向我招手了。
”林莞尔想起前段时间心乔申请攻读德国某大学心理学硕士学位一事,刚说出恭喜二字,感觉自己的心被什么堵住了,顿然,失语起来。“莞尔,怎么了?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浩森呢,浩森不在吗?”沈心乔好像突然有了通灵术,抑或读懂好友的悲伤。“浩——森联——系不——上了。”莞尔张开嘴,仿佛,被堵住的情感在这个亦亲亦友的同学面前,终于找到了一个缺口,顷刻,泪盈于睫。“说清楚一点,是关机了,还是没接听电话?还是不在服务区?”一串问题,流露出沈心乔严密的逻辑思维。当她知道浩森关机了,便分析道:“也许他只是偶尔放纵了一下,和朋友去夜总会了?先不要慌张,实在不行,别在家里等,去他常去的地方找找。”此话一出,林莞尔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周浩森常去的地方。四年多的同居生活,两人的爱情已经升华为亲情,有点老夫老妻的感觉,娱乐场合去得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