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莞尔的心揪紧了,怎么是公公打来电话,柯凡去哪里了,究竟是婆婆又住院了,还是柯凡出了什么事。进了医院,莞尔直奔护士站,居然不知道婆婆叫着什么名字,便问护士有没有柯凡这个病人。得到否定的答复,莞尔的心稍稍安稳,便直奔心血管科,一个护士告诉莞尔一位老太太半夜犯病送了过来,现在仍在昏迷不醒中,让她去ICU看看。莞尔一阵心慌,赶紧找了过去,上了五楼,步伐不由得慢了下来。走廊的尽头是神色凝重的柯凡父子,两人正站在门外,带着一种远离喧嚣浊世的静默和隐忍的忧伤。柯凡掏出一支香烟,正要点上,打火机的火苗微微晃动,他听见有人向这边走来。循着声音,他的视线里出现目光带着几分怯怯、神态慌张的莞尔。四目相对的那一霎,莞尔的鼻子有点酸了,她在一个男人故作潇洒的神态里看到了隐隐的泪光,还有一种渗进骨子里的苦涩和怨恨。柯凡的目光犹如清冷幽深的湖面,莞尔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往下坠落。“妈怎样了?”莞尔喃喃问道,在那样的目光里,她本能地感觉到惶恐不安。柯凡吐出烟圈,转过头,似乎没有听到,以沉默的方式回绝莞尔。
莞尔像一个陌生的闯入者,带着被冷落的尴尬,走到玻璃墙,看着屋里戴着氧气罩的婆婆。“已经五个多小时了,仍没有醒过来。医生说几率渺茫了,说如果醒过来,也会瘫痪在床的。”柯父在旁,口吻沉重地说道,随即又忍不住奚落儿媳:“你们不打算过下去,可以选择一个和平的方式,干吗吵吵闹闹,离家出走,这样大的动静你妈怎么受得了!”说着,柯父开始唠叨起来:“你妈也是,干吗那个时候起来上厕所啊,找死啊。”好像要以这种方式来疏解心中的忧伤。莞尔闻毕,眼泪簌簌扑落。没想到,昨天还在替儿子向她道歉的老人即将就要撒手人寰。莞尔内心有了自责和愧疚。不一会儿,主治医生过来视察病人情况,莞尔赶紧恳求医生和老人说几句话,医生迟疑一下准允了。莞尔没想到自己离开病房,只有半个多小时,那道玻璃墙就已经成为阴阳相隔的分界线。就在柯凡父子进病房不久,细心的柯凡发现母亲已经停止了心跳。柯凡冲着门外的莞尔大喊:“叫医生,快点!”柯凡的神情流露出蚀骨的惶恐和痛苦,莞尔的心为之一颤,大感不妙。她在那双曾经充满温和、爱怜、包容的眼眸里,只看到无尽的失落,还有一种难以消解的劫数。
它仿佛早已经决定了婆婆的生命,和她的感情命运如藤蔓般缠绕在一起。她心里装满无数祈祷,奔向医生,然后和医生一起进了病房。等到医生摘下口罩,带着精疲力竭的神态宣布了抢救无效让柯凡准备后事时,莞尔的眼泪夺眶而出。婆婆走了,带着无尽的遗憾和责怨。结婚四个多月,婆媳之间的关系不咸不淡,但她们从没红过脸。当她翻着相册听婆婆讲着过去的人和事,当她听到婆婆在客厅责怪儿子借酒撒疯时,她总能在那肃然淡漠的外表下,看到一个温和善良的内心。就在医生话音刚落时,莞尔带着自责和不敢相信的表情,再次扑倒在婆婆的病床前,拉着那一只皱纹满布的还很柔软的手,哭泣道:“妈,等你好起来,我一定带你去郊外走走,给你买漂亮时尚的衣服,给你生一个漂亮可爱的孙子。”“不要再说了,省省吧,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柯凡在旁扶着父亲,终于开口对莞尔说话,口吻却极为冷淡疏离。柯家办喜事才四个多月,就迎来了丧事,苏雯和江铭洋、夏嫣的相继到来,使得被柯家父子孤立和冷落的莞尔有了一丝安慰。“你是怎么了,老太太在的时候也没有听你说一个好字,离开了比人家亲闺女还伤心。
不要自责,这是各人的命啊。”苏雯在电话里听莞尔说起过事情的经过,一见到神色伤心憔悴的莞尔,便悄悄安慰道。在旁的夏嫣并不知道怎么回事,却猜到了几分,只是握了握莞尔的手:“莞尔,不必自责,不要让自责成为体内的一根刺,试着拔掉它,我想善良的伯母也希望看到你好起来,好好地、快乐地活着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那场车祸,让夏嫣和夏婵阴阳相隔,就在姐姐香魂陨灭的那一刻,夏嫣的某部分已经跟随姐姐死去,而活下的那部分犹如夏婵的附体。夏嫣以为这是孪生姐妹之间神奇的链接,她愿意接纳姐姐的灵魂,以这种方式和她一起活了下来,直到她陷入两个自我的纠结中,幻想着无数次了结自己的生命,直到她意识到自己的病态,遇到了莞尔和柯凡。夏嫣的话说得轻松,却出自肺腑,莞尔一边说着谢谢,一边伸出手,以拥抱的姿势将夏嫣揽入怀,将头轻轻贴在她肩上。像是要从经历过生死和伤痛的女人身上,吸取一种深入体肤的强大力量以抵御内心的痛苦和巨大的失落。就在丧事结束的这一天,柯凡对莞尔说了第三句话:等丧事结束,我们分居吧。曾经哭着闹着执意要离开柯家的莞尔,一听到这句话,像是被宣判了死刑,半晌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