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钧和孙科刚刚到达上海,准备取道长江去江西前线,行前他们一起来到张静江家,想听听北京有没有什么新消息,不知孙中山手术后病情如何。
张静江并不知他们二人是被孙中山赶出来的,一见他们来了,张静江心里反倒落底了,如果孙中山危殆,他们不会离开呀,特别是长子孙科。
孙科摇摇头,表示不乐观。
李烈钧说:“他赶我们南下督师,谁敢违拗他呀。其实,我看他的病好转的希望不大。”
这时门外有人叫:“张先生,北京急电!”
张静江过去,一看,说:“协和医院?啊,是孙先生拍来的,我看看是A级B级还是C级?”
李烈钧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孙科说:“A级是要一万法郎,B级两万,这是他与家父用的汇款暗号。”
看完了电报,张静江两眼发直,说:“我得马上进北京,再晚了,怕看不见了……几年来,这是第一次没有ABCD的电报啊……”说到此处,电报飘然落地,他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孙科拾起电报看过,默默地递给李烈钧。
李烈钧看罢,说:“我们也马上返回北京吧。”
原来电报是催张静江马上进京的,是汪精卫拍来的,电报上说手术效果不佳,等于没有手术,因为已经没有手术价值了。
手术后,孙中山迁出协和医院,搬到了铁狮子胡同5号,这里原是顾维钧的宅子,看那气魄,像一座王府。
孙中山从昏睡中醒来时,发现床前又多了几个人,何香凝是刚刚从广州赶来的,张静江、邹鲁、张继也是刚到,还有些人在路途中。
人来得越多,孙中山心里越凉,这是不治的征兆。
孙中山越发消瘦了,他勉强坐起来说:“你们都到北京来干什么?太兴师动众了。”
何香凝说:“仲恺本来要一起来的,他怕先生骂他,就打发我先来了。”
孙中山欣慰地说:“仲恺知我心。广东不可一日无仲恺,他离开了,岂不是要出乱子。”
孙中山打起精神来问张静江:“听说你伤心了?因为我的电报里没有ABCD?那不是我发的电报,我倒也真想见你们了,梦里都想……”他说得情深意切,眼睛也发潮了。他说:“你这人啊,我不伸手要钱,你倒不舒服了!也许……今后再也没人给你拍ABCD的电报了。”
一席话说得张静江黯然神伤。
孙中山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体也不好,你不要去住旅馆了,就住在我这,天天有医生来,你好好检查一下。”
护士何芬进来,说:“马湘给你买了个挠痒痒的老头乐。”
孙中山接过那拳头造型的竹制老头乐,伸到颈后挠了几下,说:“好,别光我一个老头乐。”
他回头对何芬说:“何护士,去叫马湘来!”
马湘在门口早听到了,快步来到床前,问:“总理有什么吩咐吗?”
孙中山指着手里的老头乐说:“再去买一个,给张先生。我想,他的手也灵活不到哪去,叫他也乐一乐。”
张静江百感交集地望着孙中山。
从这天起,人们轮着班儿看护孙中山,而宋庆龄是不参加排班的,她一直不分昼夜地守在孙中山的床边。
这天中午,何芬又给孙中山注射了一支止痛针。
孙中山迷迷糊糊睡去。
宋庆龄替他掖好被子,实在困得不行了,伏在床前。
何香凝进来,推了推她:“快去好好睡一觉,你这么熬下去,铁人也受不了啊。”
宋庆龄勉强站起来,刚走到门口,马湘进来了,他说:“冯玉祥将军的夫人来了,想进来探病,在客厅等着呢。”
宋庆龄说:“孙先生刚睡着,麻烦她等等吧。我去陪她。”
可这话偏偏叫孙中山听见了,他睁开眼,问:“谁来了?是李德全来了吧?”
宋庆龄又踅回病房:“谁来也不见了,你先休息几个小时再说。”
何香凝也劝:“先生得有体力,才能战胜病魔呀!”
孙中山说:“心里有事,我能睡得着吗?与其说这么折磨我,倒不如让我见客人。”
宋庆龄无奈,叹了口气,对马湘点了点头。
李德全文静而标致,言谈举止掩饰不住的大家风范,她手捧两束鲜花,在宋庆龄的引导下走进病人的卧房。
李德全把手里的两束花分别放在孙中山床前,说:“孙先生好吗?我看今天气色很不错。”
孙中山强撑着说:“怎么是两束花?有一束是冯将军的喽?”
李德全坐在宋庆龄搬来的椅子上,点点头说:“他本应亲自来的,可他说他没脸见先生。”
孙中山宽容地笑笑:“这说哪去了!冯将军太爱面子了,有些事情不全怪他。他这人,和我犯一个毛病,总是以自己的心去衡量大家,从不把别人往坏处想,难免总是上当。”
李德全说:“难得先生这么理解他,难怪冯玉祥说:他与你相见恨晚,如果是早几年跟着先生鞍前马后,就不会这样了,他说他永远是先生的马前卒。”
孙中山说:“昨天我还和他通过电话。我对他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哪到哪!
你先在张家口盘着,好在段祺瑞给了他察绥两省地盘,让他扩军,这就好,会有英雄用武之时嘛。”
“谢谢先生开导他。”李德全说着,拿出一封信来递 上,“这是他昨天亲笔写的。”
孙中山去找眼镜,宋庆龄说:“你别劳神了,我给你念。”
宋庆龄打开信,念道:“兹闻身体违和,至深系念,久拟躬亲趋候,藉聆大教,并慰下怀祗以适染采薪,未能如愿,私衷抱歉,莫可宣言。兹嘱内子赴京代候起居,务乞为国珍重,善自调慑,以期早占勿药,是所至祷。专此布肃,敬颂痊祺。”
孙中山又说了句:“谢谢。”
李德全说:“冯玉祥的心,先生是知道的,他来见你,实在怕对先生不利,段祺瑞会怀疑先生在拉拢刀兵。上次他去天津,张作霖手下的人李景林、张宗昌就差点暗杀了他,是我不让他露面,先生要怪怪我好了。”
孙中山望着李德全,由衷赞道:“夫人真是冯将军的贤内助啊。我记得,当年冯将军登报招婚时,天下美女争相趋附,冯将军独看上了夫人,是有一段传世佳话的。”
李德全矜持地笑笑,没出声。
宋庆龄说她知道这段佳话。冯将军问德全,你有什么本事?德全说,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但我必须嫁给你,因是上帝派我来监督你的,监督你只能为国为民操劳,不准干坏事。
“对了,我想起来了。”孙中山说,“于是,冯将军决定接受上帝使者的监督。”
李德全又矜持地笑了。
孙中山想伸手去拿茶几上的水杯,却忽然眩晕欲倒。宋庆龄马上站起来扶住孙中山,顺手在他额上一试:“呀,又高烧了,何芬!”
何芬应声而入。
宋庆龄说:“去找医生。”
何芬三脚两步跑了出去,李德全不能再坐下去了,悄然退出。
孙中山昏迷、高烧,一连折腾了3天才算平稳下来。
疲惫不堪、眼里布满血丝的宋庆龄走了出来,守在走廊里的国民党大员和亲属们都围了过来。
宋庆龄说:“烧,退了。”
众人都嘘了口气。
又一次渡过了险关。
孙中山精神好多了,何芬拿过一杯果汁,说:“刚榨的果汁,先生喝一点吧。”
孙中山点点头,在她手上喝了几口,问:“我昏睡了几小 时吧?”
“几小时?”何芬说,“3天3夜,吓死我们了。”
孙中山伸了伸胳膊,说:“你去休息吧。”
何芬问:“要看报纸吗?”
“你给我念几段。”孙中山说。
何芬坐在床头,说:“全国人民都在关心先生的病,每天报上有专栏,介绍你的病情变化,你看这条消息,标题就令人感动:《孙中山的明灯不能灭,中国不能再陷入黑暗》。”
孙中山笑了:“夸大其辞。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作用?这个世界,失掉了什么样的大人物,都会照旧。”
何芬看着报,突然脸色陡变,接着啜泣起来。
“怎么了?”孙中山幽默地说,“不会是哪个记者恶作剧,报道我寿终正寝了吧?有这谣传,也不至于让你哭啊!”他从何芬手上拿过报纸,看了几眼。
孙中山火了,叫:“来人!”
宋庆龄、何香凝、孙科、汪精卫等一大群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跑了进来,见一个发怒一个啼哭,宋庆龄忙问:“怎么了?”
“太不像话!”孙中山火气很大地拍着报纸说:“无聊记者!无中生有!我发高烧与护士何芬有什么关系?我发烧,是因为有病菌,有炎症,却硬说是何芬开窗子气温没有调节好,岂有此理!”
这一来,众人反倒松口气,放下心来。
宋庆龄说:“这么点小事,一个哭,一个生气,都大可不必。不知道怒气伤肝吗?”
汪精卫一劲拉何芬袖子,何芬已止了哭。
孙中山却不算完:“不行,不能让何芬遭受不白之冤,兆铭,你立即去通知各报,明天要发出更正消息。”
汪精卫看了宋庆龄、孙科一眼,说:“是。”这显然是在敷衍。
“你看他们干什么?”孙中山发觉了,说,“你不能搪塞不办,我明天要看报。”
汪精卫无奈地说:“一定办。”
宋庆龄过去扶他倒下:“天呐,你这么养病还了得吗?大事你要问,小事也不放过。”
孙中山说:“怎么?要对我封锁吗?”
众人都陆续退出了。宋庆龄说:“谁敢啊!”替他拭了拭手脸,拿起一份报纸,问:“念吗?”
“讲一段童话吧。”孙中山孩子似的提出了要求。
宋庆龄又感动又心酸,她说:“好的,可是讲什么呢?”
孙中山说,记得小时候他特别盼有病,一病了,就有好吃的,妈妈就总守在他床边,给他讲最动听的童话,讲什么,他都不太在意,在意的是妈妈能守着他……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渴望地望着宋庆龄拉着他的手。
宋庆龄真的像哄着一个需要爱和勇气的孩子一样,柔声地对他说:“我永远守在你的身旁,一刻也不会离开的。”
两个人就这么相互依偎着,注视着,泪潮悄悄涨满了各自的眼睛。
从钟鼓楼那里传来钟鼓之声,悠悠然。
到了2月18日,孙中山的病情更危重了,有时一天会出现几次昏迷。病急乱投医,张静江明知道孙中山历来不相信中医,还是托人请来一位在宫中当过御医的圣手,叫陆仲安的,趁孙中山昏睡时来为他把脉诊治。
陆仲安看了脉后不言语,来到外间厅里。
汪精卫问:“怎么样?”
陆仲安摇摇头,轻声说:“百药不可医,神医也束手了。”
众人哑然。
屋子里,孙中山睁开眼,看见了何香凝,忽然说:“仲恺出发了吗?”
何香凝说:“先生不是让他留在广东主持东征吗?他虽然想来见先生,可不敢来。”
“这就对了,”孙中山说,“广东不可一日无仲恺呀。”
这时,宋庆龄端了一点稀饭过来:“吃一点吧……”
孙中山在枕上摇摇头。
宋庆龄说:“你不吃东西,怎么能好病呢?”
孙中山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宋庆龄的手,说:“我有话……对你说。”
护士和守在身边的人都退出去了。
孙中山一往情深看着她说:“扶我起来……”
宋庆龄扶起他来。孙中山说:“我们俩仅有10年美好的日子,就要永远分离了。”
宋庆龄的泪水流下来:“你,你别这么说,你能好的……”
孙中山轻轻叹息一声,说:“我是医生,我能不知道上帝给我留下多少时间吗?”
宋庆龄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为了我,你也得好起来。”
孙中山说:“李德全嫁给冯玉祥,声称是上帝派她来监督冯玉祥,不准他干坏事的。你呢?
你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什么?”
宋庆龄拿出了他们共同珍藏的几张旧照片,摆在床上。有一张是1900年宋家花园里,孙中山与7岁的小庆龄拍手订盟的;另一张是宋庆龄在美国学院领奖时的照片,背面写着“献给我讲演的主人公”。第三张是1915年在日本的结婚照片,它们都镶嵌在一本影集中。
他们长久地注目着这几张泛黄的照片,宋庆龄说:“我到你身边来,不是上帝的驱使,是颗伟大的心灵的召唤和感应……”孙中山极为感动,他叹息般地说了声:“谢谢。”把她揽在了怀中。
宋庆龄忍不住泪水涟涟。
孙中山说:“我不放心的是你。你这么年轻,我心里很难过,我就要到九泉之下去见你的父亲了,我不知我该怎么向他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痛心疾首,给我磕头,要我好好待他的女儿,我能告诉他,我善待了他的女儿吗?”
宋庆龄抱着他的胳膊说:“你对我的好处,我永生不会忘记,爸爸泉下有知,他也看得见的。”
孙中山说:“你父亲去世,我没有来得及送他,现在我去见他,我第一句该对他说什么?”
宋庆龄屏着哭声说:“你告诉他,他女儿的选择,永生永世不悔。”
孙中山说:“我的所有,即是你的所有,我会向大家宣示。可惜我一生尽瘁国事,不治家产,留下的只是些书籍而已。”
宋庆龄说:“我一切都不爱,值得我骄傲的只有你。”她伏在孙中山怀里呜呜痛哭,孙中山爱抚地拥着她,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亮晶晶的有华盛顿头像的金币,掰开宋庆龄的手,放到她掌心里,这是宋庆龄7岁那年送给她孙叔叔的捐款,他几乎带着它走过了人生25个春秋。
孙中山喃喃地说:“这个,由你带着吧,它是我们……25年的见证。”
宋庆龄伏在孙中山怀中哀哀地哭了。她知道,她和孙中山共同信仰过的上帝,留给他们的时光已经不多了,除了泪水,她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了。
铁狮子胡同5号会客厅里的气氛很凝重。
汪精卫主持召集陆续到京的国民党要员开紧急会议,张继、李烈钧、何香凝、孙科、宋子文、孔祥熙、宋霭龄、李石曾、陈友仁、张静江、邵元冲等均在。苏联顾问鲍罗廷也在座。
汪精卫说:“今天开这个紧急会议,不言而喻,总理怕是不行了,是不是在先生临危以前请他立一遗嘱,令党内同志永远遵守?”
李烈钧说:“应该。”
鲍罗廷说:“我从见到病床的孙先生第一天即有此意,你们中国人对父辈的遗嘱看得很重,为什么不留下一个,号令全党呢?”
李烈钧说:“怕是总理已没有精力了。”
“不要紧,”孔祥熙说,“可以去问问本人,依照他的意思起草就行了。”
张继说:“事不宜迟,趁先生现在神志清醒。”
李烈钧说:“那就请汪精卫、陈友仁和鲍罗廷3位负责请示起草,可以吗?”
汪精卫说:“大家没有意见,就这样办。”
在这种时候去刺激一个病危的人,让他写遗嘱,在宋庆龄看来是很残酷的事。可为了中国革命的利益她不能拦挡,只是请汪精卫能从容些、婉转些。
孙中山病势沉重,宋庆龄坐在床边,握着他的一只手,其余国民党要员站在屋子里。
汪精卫和孙科、宋子文等人轻步走到床头,欲言又止。孙中山发现了他们的眼神,问:“你们是不是有话要说?”
汪精卫说:“先生入院后,许多同志以为,应请先生留些教诲之言,使我们有所遵循。如先生之病能很快痊愈,就无所谓了。设或不能及时治好,我等也有机会永远听到先生的训导。
我们相信,先生有力量以抗病魔,但也想趁先生精神尚佳时,留下教诲,则10年20年后,仍可受用。”
他说的再婉转,孙中山能听不出来是要他立遗嘱吗?
孙中山沉吟片刻,说:“我病如能痊愈那想说的话有很多,不必这样急,假使必死,我看,只能听凭你们任意去做,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众人面面相觑。
汪精卫说:“先生之病一定能治好,只怕治疗时间会较长,我们难以处理公务。”
孙中山说:“我若留下遗言,诚有许多危险,当今无数敌人正在围困你们。我死后,他们更会向你们进攻,甚至必有方法令你们软化。如果你们不被敌人软化,强硬对抗,则又必将被加害,危险甚大,所以我不说为好,你们应付环境,可能容易些。”
汪精卫说:“我们追随先生几十年,从未避过危险,敌人岂能软化我们。”
孙中山长叹一声,说:“那你们替我拟吧,我想说的,平时都说过了,你心里都知道的。惟一一句要紧的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呀!”他轻轻闭上眼,众人退出。
汪精卫、陈友仁两个人连夜起草《总理遗嘱》,由鲍罗廷、孙科起草给苏联政府的遗书,是前些天孙中山口授了大意的。这是一份写给苏联主要领导人的。
到了1925年3月11日上午8时,几份遗嘱虽然起草好了,人们都不忍拿进去让孙中山签。
但这时在里面看护孙中山的宋庆龄、何香凝发现孙中山的神志越来越模糊,眼神也已发散。何香凝急忙跑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外间,一见她出来,都站了起来。
何香凝说:“遗嘱现在该拿去请先生签字了,再晚了怕不行了。”
众人跟在汪精卫身后,鱼贯进入孙中山卧室。
孙中山微微睁开眼,扫视一下众人,问:“东征……怎么样?”
汪精卫答:“先生放心吧,许崇智的右路军已经攻克海丰县,正向潮安、汕头攻击,陈炯明灭顶之灾就在眼前了。”
孙中山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汪精卫递过遗嘱,说:“我给先生念过的……”
孙中山点点头,手伸出来,似在要笔。
女婿戴恩赛从上衣兜口摘下自来水笔,递给宋子文,宋子文传给宋庆龄,宋庆龄送到孙中山右手上,孙中山的手抖的厉害,他那发散的目光仍能对准焦距,看到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字句。他满意了,在宋庆龄扶持下,签上了孙文两个字。
孙中山像卸去了所有重债一样,放下了那支重如千钧的笔,环视众人,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我死之后,可葬于紫金山麓,还记得我1912年看好的那块地吗?”
孙科说:“我知道那块地。”他犹然记起那次打猎的情景。
宋庆龄哭起来,众人都泪下如雨。
孙中山又把孙科、戴恩赛叫到床头,嘱咐说:“善待夫人……”宋庆龄一听此话,更哭泣不止了。
孙中山再次环视大家,说:“我此次北上,是为谋求统一,实行三民主义、五权宪法而来,可惜为病所累。死生本不足惜,但几十年为国民革命所抱定的主张不能完全实现,这是最大的遗憾。望你们努力,达到目的,就是我死了,也可瞑目了。”
说到这里,孙中山的目光在四处寻找什么,宋庆龄发现他的目光聚焦在床头那架留声机上。
宋庆龄心有所动,轻声问:“你想听《平安夜》吗?”
孙中山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眼睛也似乎亮了一下。
宋庆龄含悲忍痛地给留声机上了发条。《平安夜》的迷离感伤而又温暖人心的旋律骤然间像从天上飘下来一样,把人带入了另一种境界。
孙中山似乎很陶醉、很满足。在这音乐声中,他已经渐渐声弱,呼吸细弱,目光也散了。
宋庆龄叫了声:“先生……”哭得愈发凄惨。
众人都围过来叫:“先生,先生……”
孙中山用呻吟的、断续的声音喊出“和平,奋斗,救中国……”渐渐闭目,停止了呼吸。
屋子被席卷而来的哭声淹没。
尾声原本商定,追悼大会定在中央公园举行,但段祺瑞不准,他指定的地点是天坛。于右任作为代表去同段祺瑞争执,大家都明白,孙中山声誉大盛,对段祺瑞是一种威胁,死中山依然让活执政胆寒。
后来李烈钧向鹿钟麟诉苦,鹿钟麟去找了段祺瑞,义正辞严,总算说动了段祺瑞,答应灵柩放在社稷坛拜殿正中。各界人士送来的挽联5万9千多副,横幅5万多副,可谓空前绝后。
4月2日,孙中山的灵柩由社稷坛移往西山碧云寺。
起灵时,不用杠夫,而由孙中山的亲属和国民党军政要员轮班举送。第一组为汪精卫、张继、孔祥熙、林森,石青阳、宋子文、喻毓西、石蘅青等。第二组为于右任、李大钊、陈友仁、白云梯、邹鲁、戴季陶、邵元冲、钮永建等。第三组为李烈钧、姚雨平、郭夏初、焦易堂、邓彦华、朱卓文、蒋雨严、林伯渠等。
当灵柩移上汽车后,亲属等随灵车而行。
宋庆龄身穿黑色衣服,面罩黑纱,走在送殡队伍前面,她没有哭泣,没有眼泪,而是坚毅地显示着内心的力量。
工人,学生,士兵,约30万人的送殡队伍,浩浩荡荡而来,群众沿途高呼“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中山主义万岁”、“国民革命万岁”的口号声震天动地。
灵车所过的西城,百姓沿途夹道默哀。
碧云寺的钟声悠然奏响,它是穿越时空的象征力量。
在群山环抱的松柏衬托下,碧云寺显得高洁挺拔。宝塔下的普明觉妙殿设立的灵堂正中悬挂着孙中山遗像,上方挂着“有志竟成”的横幅,两边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的遗言,碧云寺大门口竖起巨大的牌坊,横额是“天下为公”的大匾,二重门的牌楼上写有“赤手创共和,生死不渝三主义”、“大名垂宇宙、英灵常耀两香山”的对联。
灵前,宋庆龄一身素服,端正地站在那里守灵。
1929年1月18日,国民党政府成立了“总理奉安委员会”,自5月26日到6月1日,全国下半旗,何应钦充任迎柩总指挥,举行了迎柩奉安大典,孙中山如愿以偿,葬到了他生前选中的中山陵之址。
6月1日是孙中山灵柩安葬的日子,空前浩大的送灵队伍由中央党部礼堂一直延伸至中山陵。
历时3年落成的中山陵以南北为中轴线,由陵门、碑亭、塑像等组成浩大的建筑群,居高临下,陵墓在一片海洋般的林海中。
扛夫抬着灵榇步上390级台阶。
以蒋介石、胡汉民、汪精卫为首的党政官员走在灵柩之后,站到了墓穴前。
龟趺上8米的石碑上刻着的“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先生于此”的大字金光闪烁。白色大理石四壁环形雕刻的金字总理遗嘱显得极为庄严肃穆。
正午12时,哀乐又起,狮子山炮台鸣炮101响,全体送葬人默哀3分钟,铜棺徐徐放入墓室。
宋庆龄抚着墓石,望着灵寝,泪流如雨。
照耀苦难深重的东方大国的一颗巨星陨落了。作为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带着他的满足和未竟事业的遗憾,在耗尽了最后一滴心血后走了,然而他的品格、他的思想、他所开拓的事业,却是永垂不朽的。他一生为登中国于富强之域,拯救人民于水火而高举着的火炬,永远炳辉万代。
孙中山结束了一个时代。
孙中山开创了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