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小舟轻得像树叶,在清亮见底的漓江上漂着。撑船的是个不断地唱桂林山歌的老渔翁,天不下雨,却披着个大蓑衣,像个刺猬猬。他并不撒网捕鱼,靠着3只蹲在船上的渔鹰不时地钻入水中叼鱼。
尹锐志、尹维俊二人坐在撑船的老渔翁前面,好奇地望着渔鹰一次次入水叼鱼上来。
老渔翁每一次都是用手卡住鱼鹰的脖子,让它把一条大鱼吐到舱里,尹维俊说:“这渔鹰这么听话?它怎么不把鱼吞吃了?”
老渔翁说:“它若都吞吃了,我吃什么?”说罢哈哈大笑,从舱里拣了一条小鱼,塞到鱼鹰大嘴里,拍拍它的脑门,说:“这就是奖励了。”
“有意思。”尹锐志说,“从来没见过这种打鱼法,倒是省力了。”
尹维俊看了看十几条在舱中活蹦乱跳的鱼,说:“舀点水吧,干死了,就不新鲜了。”
老渔翁说:“没事。看样子,你们不是本地人?怎么女人穿当兵的衣服。”
“我们是当兵的呀。”尹锐志说。
尹维俊问他:“听说过孙中山吗?”
“孙中山?”老渔翁说,“这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呀!那不是推倒了皇帝的大总统吗?”
尹维俊说:“我们就是他的护兵!今天他要请俄国人,我们到江上来买新鲜鱼。”
“你怎么不早说。”老渔翁说,“孙中山吃我们漓江的鱼,还用花钱吗?”
尹维俊说:“那可不行,白拿了你的鱼,回去挨板子不合适。”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老人向前面的“九马画山”划去。他又自在地唱起了山歌。
碧绿的江水中照着两个姑娘的影子。
尹锐志小声问侄女:“我正想问你一件事呢,你张罗些什么呀!你找了婆家了?”
“是呀!”尹维俊格格地乐,“我还给你找了一个呢,黄惠龙,他当我姑夫。怎么样?”
“你简直胡闹。”尹锐志说,“今天若不是黄惠龙告诉我这件事,我还蒙在鼓里呢!”
“你认什么真啊!”尹维俊一只手在江水里搅着水,说,“我都告诉马湘、黄惠龙了,是假的,是哄弄孙先生的。”
“你这个丫头就是傻。”尹锐志用手指头在她脑门点了一下,说,“人家一句玩笑你也认真!
孙夫人是逗你玩呢!哪有因为咱们不嫁人就打发的道理?嫁了人,有了家,一大堆累赘,反倒该打发了!你怎么不开窍呢?”
尹维俊说:“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尹锐志望着侄女,说:“你告诉我心里话,你是不是看上马湘了?若真看上了,就正经地跟人家说,不能什么事都乱开玩笑。”
“我才没看上他呢。”尹维俊捉住刚从水底跃上来的一只鱼鹰的脖子,卡下一条大鱼。
“那你这不是拿人家开玩笑吗?”姑姑生气了。
“他自愿啊!”尹维俊说,“我把丑话都说到头里了,告诉他是假的了。”
尹锐志叹口气,不做声了,因为老渔翁不唱山歌了,有意无意地倾听起她们的谈话来。
回桂林路上,她二人抬着一大篓鱼,走在乡间的林阴路上,都热得大汗淋淋。
“歇一会儿吧。”姑姑说。
她们在一棵大榕树下歇了脚,坐到草地上。
姑姑又拣起了方才的话题:“其实,马湘这个人挺好的,你真嫁给他,我看挺不错。”
“要嫁你嫁。”尹维俊没好气地顶姑姑一句。
“我不嫁人,你是知道原因的。”尹锐志说,“我不能生育,没人要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你就不同了……”
“到此为止吧!”尹维俊烦了,“你再说,我可恼了!”
望着调皮的侄女,尹锐志忽然有所悟,说:“你……你是不是还存着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啊?”
“你胡说什么!”尹维俊脸腾地红了。
“看看,我说中了。”姑姑说,“那不是水中看月、镜中看花吗?咱们是何等样人,敢往孙先生身上想,你死了这份心吧……”尹维俊掉下泪来,说:“姑姑,从前,因为听说过陈粹芬的事,我还真觉得有一丝希望。可一见了宋庆龄,我的心像浇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凉透了。我不怨天,也不怨地,只怨我命不好。我为什么不肯离开先生?我能天天见到他,就是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我也就知足了。我绝没有半点别的想法。”说到伤心处,她双手蒙面哭泣起来。
尹锐志把她抱在怀中,说:“痴心的傻丫头呀,你叫我说什么呢?”
风吹凤尾竹飒飒响,竹林中的猴子吱吱叫着,有的竟跑到了路边来。
在韶关督师的孙中山驻节的二层小楼,就在火车站,吵得要死。
孙中山站在小楼门口,看着络绎不绝开往北方的军队,露出欣慰之色。
宋庆龄正在指挥红十字会的人把一箱箱药品起运。
孙中山过来,说:“你们红十字会功不可没呀。”
宋庆龄说:“连尹维俊她们都要上前线呢,听说你没同意?”
孙中山忽然笑了起来:“怎么回事?这姑侄俩怎么都闪电般地找了丈夫?一个要嫁马湘,姑姑嫁了黄惠龙。”
宋庆龄说:“可能是我一句话的误导。”
孙中山不明白,宋庆龄说:“你不是让我帮她们解决一下婚姻大事吗?我吓唬尹维俊,说是你若不结婚,孙先生就要打发你回家。这丫头真是实心眼,马上去找了马湘,死乞白赖地要嫁给人家。”
孙中山撑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参军祁耿寰跑步送来了江西急电,李烈钧、许崇智、朱培德、李福林一路已经攻下了新城、崇义等,正向吉安进攻。
孙中山一拍手:“好,通令嘉奖!”
林君复进来报告的可不是好消息了,他从一个朋友处得知,陈炯明表面与孙中山电报往来,其实他坐镇惠州,正在调兵遣将,会齐广州呢,不可不防。
孙中山沉思着分析形势说,自直系军阀战胜了奉系后,曹锟、吴佩孚又玩弄起政治欺骗勾当来,他们把黎元洪重新抬出来当总统,实际上是宣布南方政府是伪政府。孙中山强调不但要宣布我们南方政府是继承法统的,而且要揭穿他们的阴谋,北伐一天也不能停止,我们尽量稳住后方,谅陈炯明不过是小捣乱而已。
随即,程潜也来向孙中山报告,陈炯明部下的反动情绪很大,广东后方可能出事。
孙中山皱起眉头说:“不会的,我以诚待人,陈炯明是不会害我的。”
宋庆龄说:“大家都这么说,不可不防。”
孙中山未置可否,他问:“******还没有回来吗?”
宋庆龄说:“他回奉化去主持他母亲逝世周年祭奠去了。”
“******倒是个孝子。”孙中山说,“也得分什么时候,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嘛,给他发急电,告诉他粤局危机,军事无人负责,无论如何,请他来助我,千钧一发,有船即来。”
祁耿寰作了记录,走出去发电报了。
孙中山又一次把陈炯明想得太好了。那么多人来通报陈炯明必反无疑的消息,都没能让孙中山的自信力彻底动摇。
******接到孙中山的电报启程前,特意给留守广州的胡汉民、汪精卫和前方的许崇智发了电报,强调必须巩固后方然后图北伐。而现在陈炯明拥兵不动,不服从孙中山北伐之令,这是反心毕露,他要求大家说服孙中山,趁早把陈炯明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是惟一一个把陈炯明看穿了的人。
这时的陈炯明正在家乡东莞宅中举行叛前的军事会议呢。
为了给部下打气,陈炯明说:“我陈家军在广东有55万人,孙中山的部队都在江西北伐,他在越秀山的警卫团只有500人,你们怕个屁!”
杨坤如说:“咱们的队伍已经向广州调集完毕,我看是动手的时候了。”
陈炯明抓起大葵扇,用力扇着,问:“谁先干?谁先发动,就是头功,我们大家都称他为阿哥,谁先打下总统府,谁就是阿哥!”
叶举等人还在犹豫时,杨坤如跳了起来:“对不起了,这阿哥我杨某人当定了,我打头阵!”
众人不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翁式亮说:“还是请叶举兄在省城发号施令吧?或者熊略师长更名正言顺。”
杨坤如火了:“怎么?你们看不起我?是不是又因为我是绿林出身?”
陈炯明说:“什么绿林红林的,都是我的好兄弟。就杨坤如先发动吧。”
杨坤如说:“开仗前,给弟兄们先发点饷,大家才肯卖命。”
陈炯明说:“哪来的兵饷?这么的吧,照我们打广西的办法,准许下边随意抢掠3天。”
杨坤如说:“好,3天足够了,弟兄们更乐意这样。”
陈炯明说:“先发个通电,让孙中山下野,这叫先礼后兵。”
这时二师师长洪兆麟说:“炮击总统府,总不大好吧?吓跑了孙中山就够了。”
“你胆怯了?”杨坤如问。
叶举阴不阴阳不阳地说:“洪师长是要对孙中山报知遇之恩呢。”
陈炯明问:“什么知遇之恩?”
叶举揭底说:“二次革命后,洪师长流落香港,龙济光出重赏抓住了他,孙中山花了一万多元,请最好的律师出庭为他辩护,救出了他。他到处说,他不晓得革命党,不晓得中华民国,只晓得有孙中山先生。他怎能忍心炮击孙中山的总统府呢。”
陈炯明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洪兆麟有点发毛。陈炯明说:“那,洪师长可以退避三舍。不过,你若叛卖我,你可仔细点。”
为了表白他的忠诚,洪兆麟忙说:“请相信我,那都是过去的旧账了,我去打头阵,怎么样?”
“这才像我的陈家将。”陈炯明说,“那,这样吧,回去准备,16号凌晨围攻总统府,熊略为攻城总指挥。请熊略部署吧。”
胸有成竹的熊略下达命令,16日上午3时,江防司令周天禄和炮兵司令王惺奄分别向总统府炮击。担任主攻的洪兆麟部、罗献祥部、杨坤如部马上围攻粤秀楼和总统府的陈可鲸团,陈炯光所部担任西关一带守备,他自己守备大沙头、长堤一带。
陈炯明说:“我们的目标是活捉孙中山,那时我为大家摆庆功宴。”
全体将领起立:“谢司令。”
夜已深,熊略召见一个连长,低声说:“你去见陆志云,叫他转告大总统,说16日凌晨,我们要炮轰总统府,叫他快跑。”
连长不解地望着熊略。电话铃响了,熊略接电话时,早是另一副面孔了:“还用问吗?使上所有轻重武器,猛轰,别让孙中山跑了。”
连长摇头叹息,熊略踢了他一脚,叫他快去送信。
连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这时孙中山刚从韶关回到广州,廖仲恺就来了。
孙中山问廖仲恺:“筹办粤银行的事有眉目了吗?”
廖仲恺报告,这事是归程天斗办,他已经把钞票都印好了,只等找个时机发行了。现在都传说陈炯明要叛乱,他建议是不是先缓发?
孙中山点头同意,指示他把钞票要管理好。
廖仲恺说:“陈炯明的五六万军队不上前线,却每天向我逼饷,在市面上抢购,挤兑,扰民太甚,你回来了,能镇抚一下。”
这时宋庆龄进来说,一个熊略师的连长方才来送信,说陈家军马上要动手了。说熊略师长叫他来送信,熊略是炮打总统府的总指挥,16日凌晨动手。
孙中山说:“我不信有这事。真炮打,我也不怕。去告诉陈炯明,别错打了算盘!当年莫荣新怎么样?我不是用大炮把他轰了吗?如果陈炯明敢动,我一样炮轰他。”
廖仲恺说他正好要去陈炯明那里,已催他好几次了,正好顺便警告一下陈炯明。
孙中山问:“什么事找你?”
廖仲恺说:“说有要事相商。哼,找我没好事,除了要钱,还是要钱。”
宋庆龄从里面提出一篮子水果,说:“吃点水果!”
孙中山说:“哪来的?这是有名的九洲基龙眼、沙涌荔枝,味道最好。”
他亲自捧了一些给廖仲恺:“吃了再走。”
廖仲恺只剥了一颗荔枝扔在嘴里,匆匆走了。
廖仲恺来到东莞县石龙陈炯明公馆门外,是6月14日中午时分。
风尘仆仆的廖仲恺刚到了陈公馆门口,拿出名片来,交给卫兵,说:“我来见陈总长。”
卫兵看了名片,打了个口哨。
里面立刻拥出七八个兵来,不由分说把廖仲恺绑了起来。廖仲恺抗声叫道:“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是廖仲恺呀!”
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说:“没错,抓的就是你廖仲恺!”他顺手抢了廖仲恺的黑皮包。
廖仲恺说:“我要见陈炯明,是他约我来的。”
“你见不着他的,”小头目说,“就是陈将军下令抓你的,你还做梦呢!”
小头目一挥手,士兵们把廖仲恺押走了。
此时陈炯明与熊略正站在窗前看着廖仲恺被抓的一幕。
陈炯明见廖仲恺被推走了,回过头来对熊略说:“这下子,可把孙大炮的钱包给锁住了。”
人人都知道孙中山的财政统归廖仲恺管。
熊略说:“是啊,没有了廖仲恺,孙中山的财路断了。”
小头目在门外喊报告,陈炯明见他手上拿着廖仲恺的皮包,就说:“递过来。”
接皮包在手后,他吩咐把廖仲恺押到广州去。
熊略说他早已安排好了,西郊石井兵工厂那里僻静,人不知鬼不觉。
小头目走后,陈炯明把皮包里的东西全倒出来,除了笔记本、钢笔,还有一串钥匙,另有3封信。
他如获至宝地拿起信来,拆看了一封后,不禁哈哈大笑:“好啊,我可抓到证据了。这是他们与共产国际、与共产党打交道的证据,你看,万万想不到,孙中山与共产党在勾结。”
熊略看了看,不甚感兴趣地放下。
陈炯明说:“你别小看这几封信,我要拿到《香港电讯报》上公布出去,这是孙中山出卖国家利益,要在中国共产共妻的证据!”
熊略开窍了:“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倒孙中山了?”
陈炯明又在手里玩弄着那串钥匙说:“拿这个去开他的保险柜,说不定还有更大的收获呢。”
6月15日午后,陈少白进来见孙中山,孙中山正忙着,陈少白坐在一旁。
孙中山边签文件边说:“你来了?怎么样?在三老楼里舒不舒服呀?你们几个顾问要多出点好主意呀。”
陈少白说:“我们的三老楼比你的总统府都气派了。我有点急事。”
孙中山打发走了一些来办公事的人后,坐到陈少白身旁,说:“什么事,你说吧。”
陈少白说:“陈炯明可能要对胡汉民下毒手,他的部下说,只要孙中山杀了胡汉民,我们就乖乖地服从他。”
孙中山说:“他们想断我左右手啊。我昨天接到陈炯明一封电报,他说,只要我交出一个人,任由他把这个人杀掉,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解决,看来这不是巧合。”
“是指胡汉民吗?”陈少白问。
“没有点名。”孙中山说。
正这时,宋庆龄和何香凝进来了,宋庆龄说:“廖先生昨天到陈炯明那里去,一整天了,没回来。”
孙中山与陈少白面面相觑。
何香凝说:“陈炯明会不会对他下毒手?”
陈少白说:“你方才不是说他要断你左右手吗?胡汉民、廖仲恺正是你的左右手。”
孙中山安慰何香凝说:“你先回去,我马上派人去找陈炯明交涉。”
总统府秘书长谢持和海军陆战队司令孙祥夫走进来了,谢持说:“有消息说,陈炯明的军队马上要叛乱。”
孙中山说:“这都是外间的谣传。”
谢持说:“咱们的军队都在前线,先生呆在广州危险。”
陈少白也说:“躲一躲吧,小心不为过。”
孙中山说:“笑话,听几句谣传就吓得六神无主了?”
众人不敢再言语。
已是夜里10时,孙中山犹在伏案工作。
电话铃响,陈友仁接了电话,递给孙中山。
孙中山说:“谁?魏邦平吗?什么?陈炯明必叛?无论如何我不能离开,我只知道为国家、民族,从来不为个人谋利禄,是人所共知的,陈炯明为什么非要谋反?”
放下电话,孙中山走到门口,对马湘说:“你带领卫士,小心地守卫粤秀楼。”他现在感到事态严重了。
尹维俊说:“我姑姑在粤秀楼呢,夫人出不了事。”
孙中山冲她笑了笑。
这时林直勉、林树巍、陆志云几个人脚步匆匆走来,林直勉报告准确消息,陈炯明11点要叛乱,口号是“食饱饭,杀民贼”。
陆志云传达了相同的信息,他的一个老乡在熊略部下当连长,他们已经接到命令,他平素景仰孙中山为人,才特地透个信来的。
林直勉说:“形势险恶,请大总统马上避往别处。”
孙中山说:“竞存虽然劣,料不至如此。即使他图谋不轨,他的部下有不少正直明理的人,与我长期共过患难,岂能听命于他?我总是不相信他能发动起来叛乱。就说他手下的师长洪兆麟吧,到处说,天下只知有孙中山,他也会跟着陈炯明跑吗?”
众人无可奈何。
林树巍说:“人心叵测,先生这样的胸怀,世间少有。”
孙中山说:“我手下才几个卫兵?他真要叛乱,根本无须动兵,带几个人来总统府,抓起我来就是了嘛。话又说回来,如果陈竞存胆敢称兵作乱,甘为叛徒,天下人都可杀他。我身为大总统,负全体国民之托,有平叛责任。如果我不幸被害,正是我为国牺牲的好机会,岂能先行逃走?”
林直勉等人见他执意不从,只得退去。
宋庆龄披着睡衣来到楼下客厅,见孙中山在屋里踱来踱去,她说:“很危险了吗?”
孙中山默默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听从大家忠告,离开这危险之地?”
孙中山说:“我一走,不是军心大乱了吗?如果陈炯明要叛乱,我们手上无兵,是没有办法的。”
一阵沉默过后,孙中山说:“你穿好衣服,我让尹锐志送你到何香凝那去。”
“我不走。”宋庆龄说,“你为什么让我走?”
孙中山说:“我不愿你担惊受怕。”
宋庆龄抱住孙中山的胳臂,说:“你不怕死,我也不怕,从嫁你那天起,我就想好了,与你共赴国难。你有危险,我能先走吗?”
孙中山感动地抚着她的头发,没有再勉强她。他说:“这只是往最坏处想了,也许根本没事,你先去睡吧。”
“都快半夜1点了,”宋庆龄说,“你不休息吗?”
孙中山说:“我还有事,一会儿他们还要来报告局势。”
宋庆龄迟疑着没有走,孙中山催促她去睡觉,说她最近脸色不好,又厌食,说去看看医生。
宋庆龄坐在一把藤椅里幽幽地说:“你不是医生吗?”
孙中山应付地说:“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医生从不敢给自己家亲人看病。”
宋庆龄说:“我看,你从来就不是个称职的医生。”
正在整理文件的孙中山头也不抬地说:“你敢小看我?”
宋庆龄说:“除非你今天号准了我的脉。”她真地撸开衣袖,把那弯雪白的胳膊伸到了孙中山的办公桌上。
孙中山无奈,只好把右手的食指、中指轻轻搭到她的腕上。先时本只是敷衍了事,另一只手还在翻找文件。忽然他眉头一皱,坐下来开始认真地看脉,看了好一会儿,又换了一只腕子,终于他笑出声来:“好啊!你出题考医生了!怎么样,我说说你的脉象?”
宋庆龄笑道:“你说。不过,你说不准怎么办?”
孙中山说:“说不准,从此砸了我行医的全部家什。”他下意识地望了一下橱柜,透过玻璃柜门,可见一应内外科的器械,擦得锃光瓦亮摆在那里。他从医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的,走到哪里都不曾把这些东西丢掉。
宋庆龄说:“那你说吧。”
孙中山抱住了她,在她发际、耳畔和脸上亲了几口,拥着她说:“谢谢你,你要给我生个儿子了!”
宋庆龄一阵阵怦然心动,喃喃地说:“看来,你的医术真不错……”
孙中山问:“有两个月了吧?不够两个月,是不会在脉象上显示的。”
宋庆龄幸福地点了点头,依偎在他胸前。
孙中山说:“好啊,我得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响亮一点的。”
宋庆龄说:“忙什么。这名字我来起。”
就在孙中山和宋庆龄暂时忘掉了步步逼近的危险、浸沉在幸福之中时,叛军们已在月夜里动手了,四千多叛军层层包围了总统府,架起了小炮、机关枪。
外面有了枪声,孙中山没心思起名字了。
宋庆龄又给孙中山倒了一杯水,才进到卧房去了。
忽然,孙中山听到隐隐约约的军号声。
他走到了粤秀楼外面,马湘、黄惠龙、尹维俊等人寸步不离左右。
零星的枪声引起了孙中山的警觉,他正要转身,林直勉、林树巍、陆志云3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林直勉说:“陈炯明动手了,总统府已经被包围,正向这里扑来。”
“快走吧,总统。”林树巍说,“再迟了来不及了。”
孙中山长叹一声:“陈炯明真的叛变,可恶至极。我必须在这负责平叛,万一不成,愿以死谢我四万万同胞。”
林直勉急了,对卫士们说:“架着他走,不能听他的。”马湘、黄惠龙上来架住孙中山。
林树巍又说:“穿这身衣服不行,要化化装。”
孙中山说:“等等,”他跑向了宋庆龄卧室。
宋庆龄已经起来了,正与尹锐志急忙收拾文件。
孙中山进来说:“走吧,文件交他们处理吧。”
宋庆龄想了一下说:“先生先走吧。”
孙中山急了:“我怎么能扔下你先走?”
马湘跟进来说:“快,一起走。”
这时外面枪声已响成一片了。
宋庆龄显得很镇静,她说:“先生责任重大,系国家安危,我若一起走,是累赘,走不快,容易暴露目标,可能被叛军认出来,你先走,我后走。”
孙中山说:“别罗嗦了,快走吧。”
宋庆龄对马湘几个人厉声说:“快跟先生走,先生重要,还是我重要?中国可以没有我宋庆龄,却不能没有先生,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几个卫士为难地你看我,我看你。
林直勉已找出一件夏布白长衫、礼帽、墨镜递给孙中山,说:“快!夫人说得对,我们走路。”他扭头对马湘、黄惠龙说:“你们陪夫人走另一路。”
匆匆换好衣服的孙中山还想对宋庆龄嘱咐几句什么,已被林直勉等人推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