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虽然在广东就任了大元帅,盘踞在广东的陆荣廷却反对在广东建立政府,主张恢复黎元洪在北京的权利。而这时段祺瑞、曹锟等人在讨平“辫子军”后,以“再造民国”的功臣自居,推举冯国璋当了代总统,段祺瑞怕的是南方讨逆军的势力扩展到北方。而陆荣廷则怕孙中山在广东的势力扩大后影响他的地盘。
孙中山当时能借用上的力量,只有福军司令李福林。孙中山就职时,桂系的广东省长李耀汉、督军陈炳火昆和当选为元帅的陆荣廷都不来参加典礼,也不到职。护国战争后控制着云南的唐继尧与陆荣廷串通一气,也不来就任元帅。
9月29日,北京方面以“背叛民国罪”通缉孙中山和非常国会议长吴景濂。针锋相对,孙中山的军政府也发出了通缉令,通缉段祺瑞、梁启超、倪嗣冲等人。
由于地方实权在广西军阀手中,孙中山的军政府成立伊始就面临着财政困难。负责财政筹款的廖仲恺四处奔波,仍然难以为继。
这一天,孙中山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副愁容。
宋庆龄倒了一杯咖啡来,说:“又为钱发愁吗?”
孙中山啜了一口咖啡说,他这一生都在为钱发愁。
宋庆龄半开玩笑道:“一个一文不名的大元帅领着一群穷兵在革命。”
孙中山说:“是啊,我这里倒是均贫富。不会有杀富济贫的事发生。”
宋庆龄笑了:“当然了,从你这大元帅,到门口站岗的卫士,一样是每月20元零用钱。”
孙中山说:“我是备尝艰辛啊。”
这时马湘进来报告,朱执信病了,住院住不成,在走廊里直叫,没钱交住院钱。
孙中山说:“怎么不找廖仲恺要去?”
马湘说:“廖先生急的满嘴大泡,他说分文无有。”
孙中山说:“那怎么办?我的表也当了,还当什么?”说完,拿眼睛去溜宋庆龄。
宋庆龄说:“又惦念我的东西了?”
孙中山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宋庆龄说:“嘴上没有心里有。”
她回到卧房去,拿出一件貂皮大衣,抱给马湘:“拿去当了吧。”
孙中山说:“这不是我们结婚那年,我给你买的吗?”
马湘忙说:“这可不能当。”
宋庆龄说:“别婆婆妈妈的了。”
孙中山摆摆手:“我发誓,一定尽快赎回来。”
宋庆龄待马湘出去,她拿出了厚厚一沓当票拍到孙中山面前,说:“这有20多张当票了,一多半已经死契了!你给我赎回来几件了?”
孙中山尴尬地笑:“别生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将来买新的。”
宋庆龄笑道:“那我只好耐心地等了。”
孙中山想起了儿子孙科,决定去找他。
孙中山笃笃地拄着拐杖进屋时,孙科正在看报纸校样。
孙中山问:“你在干什么?”
孙科站起来:“看校样啊,你不是让我和黄宪昭办《广州时报》吗?”
孙中山说:“现在军政府财政入不敷出,光办报不行。”
孙科说财政筹款不是他分内的事。
孙中山说:“非常时期,没有那么严格的界限。你去菲律宾,明天就走,去筹一笔款子回来。”
孙科问:“找谁去筹?”
孙中山笑了起来:“你问得多妙!我若知道找谁能拿到钱,也不用你了。我不管你找谁,我只要钱。”
孙科说:“我可干不来这厚着脸皮的事。”
“我厚脸皮已经厚几十年了。”孙中山说,“也不能叫厚脸皮,要钱的过程就是发动过程,今天我党的好多骨干都是当年募捐时发动起来的。”
孙科只好应允:“好吧,我去。”
孙中山缺的不仅仅是钱,更缺兵,真正掌握在革命党自己手中的部队屈指可数。
这天下午,孙中山召集廖仲恺、胡汉民、邓泽如、陈炯明、邓铿等人开会。
人人明白,唐继尧、陆荣廷都是各怀心腹事。唐继尧梦想借孙中山的力量吞并四川,成为川滇黔的西南王。陆荣廷呢,想独霸广东、广西和湖南,建立他们的独立王国,都不是真心拥护护法。
孙中山说:“是呀,他们所以反对段祺瑞,是因为段祺瑞发兵南下,要武力统一中国,才惹恼了唐继尧、陆荣廷,才与我们暂时结成护法同盟,我们应当清醒。他们骨子里都不愿意有一个护法军政府存在。”
邓泽如说:“怪不得唐继尧不受元帅职呢。现在,广东的权力实际落在了陆荣廷手上,孙先生的大元帅不过是个空架子。”
廖仲恺说:“最难堪的是我,没钱,广东也好,其他西南几省也罢,都不肯把应解交北京的税收交军政府,广东督军莫荣新更坏,开烟馆设赌局,滥收捐税,就是一文钱也不拨给我们活动经费。”
孙中山问:“向外国抵押贷款的事谈得怎么样了?”
廖仲恺答,各种资源都在桂系手上,没有东西可抵押,外国人谁肯借款给我们?
孙中山说:“说来说去,我们是没钱,为什么没钱? 没有权,为什么没权?手里没有枪,咱们没有自己的嫡系队伍。”
胡汉民说:“说起军队,我倒有几句话要说,广东省长朱庆澜手里有20个营的军队。”
孙中山问:“是广东警卫军吗?”
胡汉民说,朱庆澜一向被陆荣廷排斥,他比较接近我们,真心赞成护法。昨天他说,护法是正义之举,孙先生登高一呼,西南各省闻风响应,但要胜利,不能靠别人,应建一支护法军。他想把那20个营改编成护法军,交给孙中山,否则迟早让军阀拉走,朱庆澜并无回天之力。
孙中山十分高兴:“20个营,多少人?”
胡汉民说:“8000人。”
“要这8 000子弟兵!”孙中山手往桌上一拍,称赞朱庆澜是真心实意的朋友,何以革命屡遭失败?原因固然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我们手中没有自己的军队,曾经靠过会党,靠过新军,现在又借重军阀的力量,都不可靠。
胡汉民说:“我明天请朱省长过来,先生同他谈谈,一锤定音,怎么样?”
孙中山说:“你们先去接洽,如果成功,把这20个营交给陈炯明,由你来带。”
陈炯明起立立正:“是。”
孙中山语重心长地说:“不可掉以轻心啊,这8 000军队,是我们的实力的象征啊。”
就在孙中山想建立一支自己的军队时,发生了一桩令孙中山不能容忍的事。
1918年1月2日,广东督军莫荣新抓走了孙中山卫队十多人,上大刑拷问,诬指他们为土匪。孙中山以“违背法律、蔑视人道”斥责他,要求放人。莫荣新实际是借故给军政府脸色看,莫荣新非但不放人,反倒把抓去的连排长等7人处决了。
孙中山气愤已极。就是这个接替陈炳火昆的人,同样承袭了陈的伎俩,提出了让军政府自生自灭的口号,莫荣新手上掌着广东财政钥匙,却分文不给军政府,无非是要扼杀他们。
忍无可忍的孙中山决定教训他,他所能用的武装力量幸好有程璧光的海军。
在召集的紧急会议上,谈到被杀害的卫队战士,孙中山悲愤得流出泪来,他大叫:“莫贼欠我们的血债太多了,胆敢如此胡作非为!”
胡汉民在一旁说:“这是信号,如果我们忍了,桂系军阀下一步还不知怎么样呢。”
孙中山说:“为顾全大局,我忍了很久了,现在莫荣新残害无辜,如不反击,其祸无穷。”
他在屋里踱了一阵步,对胡汉民说:“去找程璧光,用大炮轰击莫荣新,把他驱逐出广东。”
胡汉民说:“早该这样了。”
这次惩治行动,孙中山亲自布置,亲自督率,他带了永丰、永翔和楚豫三舰从黄埔驶入省河。
孙中山率众人及卫队登上永丰舰。尹氏二人鹄立两边。
孙中山站在舰甲板上,下令全速向二沙头进发,轰击桂军炮兵阵地。
舰上的前主炮向岸上炮兵阵地发射,炮弹接二连三在阵地爆炸。
孙中山举着望远镜观看着,很奇怪,莫荣新的炮兵阵地好像没人,怎么不还击?
参军祁耿寰说:“我带人去看看。”
孙中山说:“好,你带十几个人去,小心。”
永丰舰放下小艇,祁耿寰带人下船,向岸边划去。
沙头炮兵阵地上确实没人,孙中山又率舰驶向大沙头江面。
军舰上的大炮又向大沙头、督军署、越秀山发炮,炮声隆隆,烟柱冲天。
敌方仍无反应。
孙中山有些奇怪地对身旁人说:“怪呀!二沙头炮兵阵地没人,大炮卸掉了撞针,我现在轰他督军署,他也装聋作哑吗?”
莫荣新不还击,令炮兵阵地和所有受到轰击的目标都熄了灯火,他给海军司令程璧光打电话询问是怎么回事,莫荣新不摸虚实,他对海军还是有所畏惧的。
但在督军署附近树林中,莫荣新已经布置好了伏兵。轻重机枪林立。
莫荣新对下属发令,他们开炮不用理他,等他们登陆时,一网打尽。
在大沙头江面上,孙中山见莫荣新仍不还击,很奇怪,要带马湘、黄惠龙等人下去看看。
祁耿寰力阻,他说千万不能去,敌人必有埋伏。
孙中山又用望远镜看看,他说:“好像树林里、草丛里有伏兵,你们看,是不是机枪?”
祁耿寰接过望远镜看看,说:“是,是伏兵。”
孙中山说:“继续开炮,向树林里开炮,之后我们撤回。”
又是一阵炮声隆隆。
士兵们都觉得很解气。
莫荣新受了这次炮击,恨透了孙中山,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表面上不得不应付,他怕孙中山再用大炮轰他。
几经周折,他派人把福军负责警卫孙中山的一个连长找了来。
莫荣新问:“你叫什么呀?快请坐。”
来人报告,他叫胡新,是李福林将军手下的福军连长,奉命率步兵一个连,充当大元帅府的警卫任务。
莫荣新从抽屉里拿出一厚沓港币,拍在桌上,问:“见过这么多钱吗?”
胡新眼馋地看着钱,摇摇头。一个穷当兵的,一个月2块钱津贴,做梦也见不到这么多钱啊。
莫荣新说:“这笔钱,可以买几十亩地,一栋好房子,一辈子吃喝不愁了。你若为我办一件事,办成了,这钱归你。愿意当官呢,到我这来当副官,不乐意呢,拿了钱回老家去过逍遥的日子。”
“不知是什么样的事……”胡新动心了。
“刺杀孙中山!”莫荣新一字一顿地说。
胡新吓了一跳。
“胆怯了?”莫荣新说,“其实也不难,不就是扣一下扳机吗?你是警卫连长,下手的机会有的是。”
胡新很为难,他们连是外围警戒,靠不了前的。大元帅身边有卫士,还有两个女保镖,寸步不离,胡新认为很难得手。
莫荣新说:“那你是不想发财了?”他在手里抛着那沓钱取乐,最后抛到了胡新怀里,“拿去吧,看你的了。”
胡新再也抵御不了钱的诱惑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莫荣新一面买通杀手要对孙中山下毒手,一面又穿着便装去与孙中山周旋。
莫荣新来到大元帅府下车时,一眼看见了带班的是胡新。两个人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公事公办。
胡新拦住他们。胡新跑到二门口去报告马湘。马湘说:“叫他把卫兵留在门外,只准他一个人进来。”
莫荣新果真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向二门走来。
尹锐志守在门口,警惕地盯着他。
马湘亲自上去,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尹锐志又把他的长烟杆拿过来看看,敲敲,才还给他。
马湘朝他一摆头,说:“跟我来吧,昨天吃炮弹吃怕了吧?”
莫荣新说:“误会,误会。”
莫荣新走进孙中山办公室时,孙中山没有起立,也没同他握手,只冷冷地看着穿白麻纱长衫手拿长烟袋的莫荣新一眼,觉得他不像个军人,倒像个十字街头的算命先生。
莫荣新很觉没趣,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地说:“我来向大元帅赔罪来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不时地瞟一眼孙中山身后的尹维俊和黄惠龙。
孙中山说:“我为什么用大炮轰你?你太不像样子了嘛!你执掌广东大权,弄得民怨沸腾,国家的主人是人民,你把主人如此苛待,实在违法乱纪已极。我告诉你,广东各界人士天天派代表来见我,要求对你从严惩处,我可以把你抓起来,枪毙,以谢广东父老。”
莫荣新吓了一跳,忙说:“都是我管束下属不力,是我的错,我回去一定大加整顿,让市面繁荣起来。”
祁耿寰在一旁说:“为什么不给大元帅府拨经费?职员们每天每人现在只发4角伙食费还发不出,你是有意对抗。”
“我不知道你们这么困难。好了,只要大元帅下令,我一定服从。”
孙中山问:“既如此,我就派人随你去提取款项,行吗?”
莫荣新说:“可以,可以,那我就告辞了。”他向孙中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祁耿寰对参军蔡公时、庶务陆华轩说:“你们随他去拿钱。”
尹维俊说:“这莫荣新也没趣,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一顿大炮轰老实了,乖乖送钱来了。”
孙中山说:“也没那么简单啊。就他们本心来说,恨不能把咱们赶走呢。”
这一次,莫荣新倒是给了一笔钱,这也是为了掩盖他的暗杀。
孙中山的卧室里已经熄了灯,只有楼梯口处的灯亮着,在楼梯口左面的窄小过道处,尹维俊抱着驳壳枪在守夜。
楼下楼梯口也有卫士警卫着。
胡新鬼鬼祟祟地走进了元帅府,左顾右盼。
卫士拦住他:“胡连长,你干什么?”
尹维俊从楼上下来,对胡新说:“你是外勤,你不懂规矩吗?怎么闯到里面来了?”
胡新诡辩说:“我来给大元帅送急信。”
这句谎言引起了尹维俊的怀疑。哪有半夜三更送信的。
“那你也该事先通报。”尹维俊站在楼梯上问:“信呢?拿来。”
胡新说:“我必须亲自交给大元帅。”
尹维俊心想,我能让你靠近大元帅吗?万一你是来行刺的怎么办?为了稳住他,尹维俊说:“那好吧,你跟我来。”
胡新不知是计,跟她向后面走去。
尹维俊把胡新带入后院一间库房,开亮了灯,没等胡新明白过来,她闪电般出拳,几拳都击在胡新要害处,他哼都没哼一下,就趴在了地上。尹维俊把他提起来,胳膊扭到背后,问:
“信呢?”
胡新支吾:“丢,丢了。”
“你根本就没有信。”尹维俊说。
“真的是莫督军派我来送信的。”胡新说。
“天亮我们会去找莫督军对质,”尹维俊说,“你是来行刺大元帅的吧?”
她从胡新的裤带上解下一只手枪,已经张开了机头,随时可以击发的。
尹维俊踢了他一脚:“没有歹心,张开大机头,上了顶门子是为什么?”
胡新说:“绝无此事,无此事。”
尹维俊说:“你老实说了,把后台供出来,饶你一命。你不说,我现在就处死你,你夜半闯入大元帅府,说送信又拿不出信,有半夜12点送信的吗?”她真的把刀横在了胡新的脖子上。
“我说,我说……”胡新吓颓了,“是他逼着我干的呀……”
胡新是被李福林枪毙的,但桂系视孙中山为眼中钉,特别是陈炯明带8 000兵开赴福建后,桂系感到孙中山有了自己的亲兵,更必欲除之了。4月,桂系军阀在桂林与吴佩孚达成和解,两广、湖南没有了北方威胁,他们更感到孙中山的军政府是心腹之患。便勾结了议长吴景濂,召集非常国会会议,通过了一项“修正军政府法案”,实际目的在于取消孙中山的大元帅。
孙中山5月4日愤辞大元帅职,他在辞呈里悲愤地指出:“顾吾国之大患,莫大于武人之争雄,南与北如一丘之貉,故虽称护法之省,亦莫肯俯首于法律及民意之下。”
5月21日,孙中山怀着“国将不国”的悲凉沉重心情回到上海,结束了他领导的首次护法运动。
首次护法运动虽然是孙中山遭受挫折的记录,但却为他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他从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中,逐渐形成了系统的革命理论。回上海后,再次埋头着书立说,最终完成了《建国方略》的写作。
孙中山知道宋嘉树病情日益危重,在广州打了几个电报回上海去,他甚至想拨冗回沪去看看这个一直记恨他的老朋友、老同志、老岳丈。
可是上苍没有给孙中山留下这个面对面和解的机会,孙中山回到上海前,宋嘉树已经在5月3日离开了人世。
回上海后,孙中山和宋庆龄只能到教会公墓去与死者对话了。
他们来到了宋嘉树墓前,墓碑上的照片很大,照片上的宋嘉树仿佛在向他们微笑着诉说什么。
孙中山献上了花,呆立在墓前。
孙中山对宋庆龄说:“他好像在跟我说话,是的,他在说,你听到了吗?”
宋庆龄挽住孙中山的胳膊说:“这是你的幻觉,人死了怎么会说话呢。”
孙中山眼前的幻象在渐渐趋真。宋嘉树的照片活动了,眉眼在动,嘴唇在一张一合,他真的说话了:“你来了?我一直在盼你来呀,我躺在这冰冷的地方已经一个多月了。你还生我的气吗?老朋友,我看不到你从广州回来了,我多想在进入天国之前与你倾心长谈一次呀!
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了,我知道你对庆龄很好,这我就能瞑目了,如果说,以前我有一千次,一万次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看在庆龄的分儿上,原谅了我吧……”
孙中山泪眼迷朦,他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耀如——”伏在墓碑上痛哭起来。
从宋嘉树的墓地回来,一连几天孙中山都浸沉在悲痛之中。
孙中山时常坐在莫里哀路的洋房里,坐在由4个高大圆拱护围、横贯东西的长廊式的阳台上,从这里可以望见路旁茂盛的法国梧桐、香樟和玉兰树,爬满楼房的爬墙虎似乎冲淡了夏天的暑热。
过了几天,孙中山投入到写作中,他的心开始静下来。
书房的窗子整天开着,穿堂风吹来令人惬意,可讨厌的小昆虫也常常光顾到他的书桌和稿纸上。
书房里有一个用五色彩条拼成的镜框,在里面钟形图案中嵌着孙中山穿总统礼服的照片。
这一天,一丝风也没有,外面的树枝不动叶不摇,暑热难当,孙中山挥汗写作。
宋庆龄在他背后为他扇着大蒲扇,她自己却热得一身汗。
孙中山过意不去,夺过扇子反过来为她扇。
宋庆龄笑了,说:“天太热,少写点吧。”
孙中山说:“我不能停下来,必须唤起民众。民智未开呀,中华民国徒有虚名,换上哪个军阀,也是换汤不换药,民国、共和,只剩一块风雨飘摇的牌子。”
宋庆龄说:“你的《建国方略》的意识是大大超前的,不一定为时下人所接受,譬如你说的利用外国资本,利用外国技术。”
孙中山说,西太后曾下令把胶济线上的火车推到海里去,因为她认为黑咕隆咚的东西在大地上跑,不是怪物无法解释。
宋庆龄说:“我很同意你书中的这个观点,外国人已耗费二三百年工夫,始有今日之技术,我们拿来就用,不用从头发明。”
孙中山说:“是呀,我们穷,没关系。我无资本,利用外资;我无人才,利用外国人才;我无良好方法,利用外国方法嘛,这样,我们用不了多少年,就能赶上西方。”
宋庆龄说:“也不会那么简单。我们中国人总是老大自居,认为自己是天朝大国,理所当然应当万国来朝,自己的一切都是好的,缠小脚也视为美德,敝帚自珍。”
孙中山又低下头去写:“只会紧锁大门,是不行的,这就是我说的另外意义的民智未开。”
孙中山终于掷了笔,说:“行了,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宋庆龄拿吸附纸吸干了墨。
孙中山想想,又拿起了笔,在扉页上写一行字:“献给一度曾营救过本人的尊师、挚友康德黎先生和夫人。”
宋庆龄欣慰地点点头:“你真是个知恩必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