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私自退掉前方急需的武器,这消息一传到孙中山坐镇部署钦廉起义的防城,孙中山几乎气晕了。
他们攻占了重镇防城,是个了不起的胜利呀。此时握在孙中山手上的兵力不算少,钦州乡团有近7000人,革命军骨干2000人,加上准备反正的郭人漳、赵伯先所部新军6000人,如果从日本订购的武器及时运到,攻占钦州、廉州,袭取两广是完全可能的。
现在一切将成泡影。
上一次惠州起义也是因为武器,那是上了日本浪人的当,买了一堆废铁;这一次武器倒没出问题,却被内部人章太炎以“武器陈旧过时”为由退了货,孙中山此时若见到章太炎,定会用力打他几个耳光才解气。
孙中山怒冲冲地说:“可恶!村田式武器在日本不算先进,可在中国是先进的呀!他们如此义气用事,不顾大局,他们才真正是拿前方将士的生命当儿戏。”
胡汉民说:“我们攻克了防城,杀了知县宋鼎元,和顺已向钦州进发,本来形势很好。”
孙中山也说:“本指望武器一到,立刻可以组织一支有生力的军队,先收复两广,再出长江,攻南京,没想到自己人掣肘!”
胡汉民说:“黄兴不在东京本部,这些人更闹的不成样子了。”
孙中山说:“你替我起草文件,要对他们的行为痛斥力责!严禁章太炎、宋教仁、张继几个人干预军事,对平山周、北一辉这几个日本人也不能再信任,日本方面的联络工作,交给宫崎滔天一人全权负责。”
胡汉民说:“就党内思潮流派来说,我看有些人在鼓吹无政府主义。”
孙中山说他早就注意到了,张继去年不是转译马拉迭士达的《无政府主义》一书吗?这是信号。他们都跑到社会主义讲习所去发表讲演,他们不仅反对君主立宪,也反对民主立宪。
“是呀,”胡汉民说,“章太炎不是说,政府可鄙可厌,民主立宪也一无可取,叫嚷要撬开棺材,拿锤子敲华盛顿、拿破仑的脑瓜骨呢!”
孙中山说,他们反对武装起义,主张总罢工,这是很可笑的。他们把自己打扮成最高超、最纯洁的人,但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真正的空想,乌托邦,孙文从来没幻想过敌人会不经过斗争自己倒下。
胡汉民说:“他们的空想有点像神仙说。”
孙中山用揶揄的口吻说:“我们对神仙,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以神仙视之就是了。”
胡汉民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不过,他们并不是不问世间事的神仙。他们正在鼓动全党,要你下台呢。”
孙中山说他正准备写一封信给东京总部,他可以辞去总理职务,但是有个前提条件,章太炎、张继这些人必须公开承认他们的错误。
话是这样说,认真到了党内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逼他下台时,一生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孙中山却绝对不肯屈从的。
鉴于东京总部日益混乱,庶务总干事刘揆一招架不住,分别给黄兴、胡汉民、冯自由等人写信,违心地引用了“万方有罪,罪在一人”的警语,希望孙中山的得力助手们劝孙中山“引咎辞职”,以消弥这场危及革命的风潮。
孙中山知道刘揆一是想让自己有个“高姿态”,使反对派有个台阶可下,待风波过后另行措置。
孙中山复信给刘揆一,说道,党内有纠纷不可怕,应当用事实来澄清,没有无咎而引咎的道理。孙中山没有迁就刘揆一的息事宁人的主意。
在这紧急关头,黄兴又一次通报全党,声称革命是涉及同盟会生死存亡的问题,绝非个人名位问题。他说孙中山总理德高望重,是引导革命成功的关键人物,推倒了他,无人可以取代。
这等于说,黄兴正面拒绝取而代之继任总理,黄兴的表态,暂时平息了东京风波。
古往今来,历史上不乏借题发挥的实例,章太炎等人既偏激又受了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影响,他们并没有什么系统的、令人信服的理论主张。这大概是这些人尽管闹来闹去,最终没有闹出什么名堂而仍不得不留在孙中山麾下的原因。
再豁达、宽容的人,也不会对别人无端的攻击熟视无睹,孙中山的承受力已经够惊人的了,他的忍耐力也是有极限的。
章太炎等人在东京掀起的倒孙风潮极大地伤害了孙中山的感情,自此,孙中山把工作重心转向南洋,建立了以胡汉民为支部长的同盟会南洋支部,随后又建立了旧金山分会,孙中山没有因为内外交困的挫折而使革命停顿。而对于章太炎、陶成章,孙中山是敬而远之,不理他们就是了。
孙中山寄居南洋的槟榔屿名副其实,连马路旁的风景树都以槟榔树为主。这里的人爱嚼槟榔,晒干的槟榔掺上石灰,放在口中嚼,满口是绛紫色的臭烘烘的汁液。孙中山说过,这是仅次于吸毒的恶癖。
这里是十足的热带风光,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直射的阳光,酷热难挡。孙中山住的房子很大,是一幢坡屋顶有拱门的三层小楼,推窗便是大海和遍地的槟榔树、椰林。
这一天,孙中山给华侨讲演后回到住所,当他摘下遮阳的帽子走进房间时,发现朱执信、汪精卫在房中坐着。
孙中山喜出望外,与他们二人握手:“什么时候到的?日本那里怎么样?”他亲手用大砍刀砍开2个椰子,请他们饮鲜椰汁。
汪精卫说:“日本呆不下去了,章太炎把《民报》办得不成样子了。”
朱执信说:“他简直就是孤家寡人。”他咕嘟嘟喝了几口椰汁说,“我带来了2月印的第十九号《民报》,孙先生看看头版,真是奇文。”
他从行李里取出一张《民报》,孙中山一看头版标题,竟是《大乘佛教缘起说》,署名是章太炎。
孙中山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啊,《民报》不发民声,却作佛声,应该改刊、改版,干脆叫佛声报算了。”
汪精卫告诉他,去年年底,他差点出家当和尚去呢。他先是通过满清政府驻长崎总领事卞勃昌向张之洞要路费,后来又通过刘师培向端方要。夫子的脸面全不顾了。
孙中山说:“不要提那刘师培了。”原来他已经叛变,投了两江总督端方,连程家柽也投降了满清,摇尾乞怜到******门下讨碗饭吃。
所以孙中山幽默地说:“这样看来,章太炎还只是想出家,比他们强些。”
汪精卫叹了一声:“革命到了这一步,真有大厦将倾的味道了。”
孙中山说:“我早就说过,想在中国革命成功,就要有百折不回、愈挫愈奋的精神。大浪淘沙,大江大河一路流下去,水总是越流越清的。”
朱执信说:“说起章太炎也挺可怜,那天,我到《民报》报馆去,正碰上房东去讨房租,弄得老夫子狼狈不堪。他想留我一起吃饭,你们猜吃什么?几块干得如同木头的麦饼,他就着开水吃麦饼,他一连吃了3天了。”
“活该。”汪精卫挖苦地说,“吃素吃斋,为他日后当和尚打打基础。”一边说一边笑。
“你不能用这样的口气挖苦自己的同志。”孙中山皱了皱眉头说,“对了,一会儿我还得对付陶成章呢,他来了半个月了。”
朱执信问:“他又跑到南洋来干什么?”
孙中山说:“主要是为《民报》募捐,还要回浙江举事,张口就要5万元,我用什么来应付啊?”
这时,邓泽如进来,外面一片吵嚷声。
邓泽如问了一句:“你们来了?”与朱执信、汪精卫握了手,又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匆匆往外走。
孙中山问:“干什么去?”
邓泽如望望窗外,苦笑地:“没听见饥肠辘辘声吗?”
孙中山默然:“难为你了。”
汪精卫待邓泽如出去,向窗外一望,但见几百个军衣褴褛的青壮年正围着邓泽如,邓泽如说了声:“走,我们去吃饭。”那些人一窝蜂随他而去。
屋里,汪精卫问:“这都是什么人?饥民吗?到了这地步,孙先生还开粥棚?”
“什么粥棚!”孙中山告诉他们,这都是我们的弟兄、同志。这是河口起义失败后撤下来的战士,他们被法国殖民当局解除武装后,强行押来新加坡,总不能让他们挨饿呀!光这笔费用就叫邓泽如操透了心。
朱执信说:“邓泽如吃不穷,他是南洋首富啊。”
孙中山苦笑:“邓泽如如今是穷光蛋了,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他是为革命弄得倾家荡产的人,我先后已经发动几次起义了,南洋华侨已无力再捐款,再不成功,我无脸见这些好兄弟了。”说到这里,孙中山不禁潸然泪下。
汪精卫拍案而起:“刘师复、林君复的主张是对的,我们不能太仁慈、太手软了!刘师复不是组织了一个支那暗杀团吗?我也要干,不然太窝囊了!”
孙中山说:“我不赞成暗杀,这不是根本出路,这是治标不治本。”
酷热的槟榔屿街头聚集了很多过往行人。
一些革命党人在散发传单。
汪精卫站在木凳上手持纸筒喇叭在发表演讲,底下的听众以学生居多。
汪精卫那富有煽动性的语言吸引了听众:
“……亲爱的同胞,你是中国人吗?你是华夏子孙吗?你的血管奔涌着黄帝和炎帝的血液吗?让我告诉你,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母亲,正在任人宰割,正在流血,正在呻吟……”
一个15岁的女中学生打扮的漂亮少女手举着菠萝,边走边吃,她也凑过来,与几个女伴一起听讲演。她是南洋女志士卫月朗的女儿陈璧君。
一个女伴指着一身白西装的汪精卫说:“好潇洒呀!”
另一个人说:“好口才!说得我都要落泪了!”
“别说话!”陈璧君扔掉了吃剩一半的菠萝向人群里挤去。
只听汪精卫仍在讲演:“我是革命党,我是与满清政府誓不两立的人,为了推翻满清统治,让我们的国家早日富强,我们在孙中山先生领导下,前赴后继,已经牺牲了很多人了,他们在前方流血,你们在后方能不能省下一个买早点的小钱,支援那些革命者呢?我替他们向你们鞠躬了……”
被感动的中学生们纷纷把手里的零钱投入小纸箱里,小纸箱上写着“中国同盟会南洋支部”几个字。
陈璧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汪精卫看,等到一个人抬着捐款箱来到她面前时,汪精卫对她笑了笑:“漂亮的小妹妹,希望你不让我失望。”
陈璧君一时热血沸腾,她翻翻口袋,把所有的零钱全投入箱中,她充满好感地看了汪精卫一眼,汪精卫正笑眯眯地用鼓励赞赏的眼神望着她呢。
陈璧君更加冲动了,她干脆脱下手腕上的一副翡翠镯子,不往箱里投,却塞到了汪精卫手中,脆生生地问:“这个行吗?”
“谢谢你,小朋友!”汪精卫说。
“我不是小朋友,”陈璧君噘起了嘴,“我都15了。”
“对不起,15岁的大朋友。”汪精卫说完,又张罗着要讲演了。
这时十字街口响起一阵尖利的哨音,接着一队骑警横冲直撞过来,一时人群大乱,听众散逃走。
汪精卫抱起捐款箱就跑向一个小巷子。陈璧君也向他追去。
几个骑警边追边鸣枪:“抓住那个穿白西服,抱钱箱的!”
抱着个大纸箱的汪精卫的目标太大了,眼看逃不掉了。
追上来的陈璧君突然大声说:“把捐款箱给我!”
汪精卫愣了愣,陈璧君大叫:“真笨!钱你拿走,箱子给我。”
一句话提醒了汪精卫。他边跑边把箱子里的捐款揣到口袋里去,然后把空箱子扔给了陈璧君。
陈璧君抱起空钱箱,向另一条横街跑去,她吸引了骑警,几匹马紧追不舍。
汪精卫甩掉了尾巴,他拐到一间天主教堂后夹道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陈璧君回头看看身后吸引来的一长溜尾巴,不但不惧,反而觉得好玩儿,不时地向追来的骑警晃晃钱箱,挤挤眼睛。
骑警们策马狂驰,吓得路人侧目。
陈璧君拼命地跑,忽而左拐,忽而右钻,骑警踏翻了沿街卖吃食、土特产的摊床,一时里鸡飞狗跳。
陈璧君实在跑得累了,干脆坐到一家绸布店门前台阶上,笑嘻嘻地等骑警过来抓她。
骑警们下了马,刚要围拢,陈璧君一举箱子:“这里可有炸弹!”
骑警们吓得一齐后退,趴在地上。
陈璧君开心地格格直乐。
骑警们知道上了当,拥上去按住她,陈璧君在大声叫嚷:“抓我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冲钱箱来的。骑警们争相拥过来夺过箱子,箱子扯烂了,他们这些想趁机发点外财的人没想到空欢喜一场,纸箱里一分钱也没有。
陈璧君幸灾乐祸地嘻嘻直乐。
骑警们受了捉弄,岂肯饶过她?便吵嚷着以同谋的名义把小姑娘捆到马上带走了。
饭菜摆上了桌子,汪精卫愁眉不展不动筷子,唉声叹气。
孙中山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叹气英雄!”用筷子敲了汪精卫的头一下,“快吃,有本事把那个小姑娘救回来呀。”
汪精卫这才快速地往口里扒饭。
这时陶成章进来,嗅嗅鼻子:“香气四溢呀,吃什么好的呀?”
孙中山客气地说:“还没有吃吧?坐下来吃。”
“我吃过了。这不是兆铭吗?你什么时候来的?”陶成章问。
汪精卫说:“前天刚到。”又低头去吃饭。
陶成章对孙中山说:“我要的3000元《民报》印刷费有着落了吗?”
孙中山说:“非常抱歉,我再张罗张罗看。”
陶成章冷笑一声,说:“我可是等了好久了。”
孙中山看了一眼汪精卫,说:“把你今天捐来的钱先拿出来。”
汪精卫不情愿,不出声。
孙中山提高了嗓音:“拿出来。”
汪精卫只好拿出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票,摊在桌子上,孙中山坐下来,一张张耐心抚平,说:“还没来得及清点,都是学生捐的,没有大票。”
陶成章说:“我又不是要饭的。”
汪精卫受不了这种侮辱,气得摔了筷子:“陶成章!你太不自量力了,你算什么东西,你是谁的太上皇?”
陶成章道:“我向我们的孙总理要活动经费,有你什么事?”
孙中山忍住气,把腕上的手表也摘了下来,放到陶成章面前:“这块表也拿去当了吧。”
“你真能哭穷。”陶成章拿起表来在手上踮了几下,眼睛却落在笔架上,笔架上依然悬挂着陈粹芬那两枚碧玉耳环。他说:“拿一块旧表来搪塞我,这对碧玉耳环为什么舍不得?”
说着伸手去拿。
孙中山动怒了,不客气地挡回他的手:“这个不行。”
“是准备给如夫人的吗?”陶成章的口气里有几分轻佻。
“你混蛋!”孙中山已经怒不可遏了,汪精卫忍无可忍,上去打了陶成章一个耳光,一脚踢开门:“你这个无赖,你给我滚出去!”
陶成章捂着脸,一边逃走一边说:“你们不后悔就行!”
孙中山颓然坐下去,双泪直流。
汪精卫劝慰道:“你犯得着为这种人生气吗?你这眼泪太不值钱了。”
孙中山说:“就是我身陷牢中,随时可能被处死的时候,我也没掉过一滴眼泪。我最受不了的是自己人的误解,自己人的暗箭。”
忽然,院里有人清脆地叫了一声:“我可以进来吗?”
孙中山走到门口,看见是陈璧君,便问:“你是谁,你找谁?”
汪精卫从孙中山背后挤了出来,一见了陈璧君,脸上乌云全散,他大叫:“是你?你没事?”
陈璧君不请自进,她大摇大摆往里走,边走边说:“我就知道你准在这!你果然是孙中山先生的手下。”
孙中山这才明白过来,问:“是你掩护了他脱险的,是吗?”
陈璧君四下张望着、打量着,说:“他口才挺好,干事可挺笨,舍命不舍财,抱着个大钱箱子跑,那不是人财两空吗?”说着揶揄地笑个不住。
孙中山亲自给她倒了一杯水,说:“请坐。看来你是比他聪明。”
汪精卫说:“我正要去打听你的下落,设法营救你呢。你是怎么放出来的?”
“不放我行吗?”陈璧君有几分夸口地说,“没证据呀!你们准会说,捐款箱不是证据吗?
可那是空的呀。我告诉他们,我捡了个空箱子,犯什么法?他们乖乖地把我放了。”
“聪明。”汪精卫问,“你怎么知道上这来找我呢?这有点不可思议。”
“我见我妈来过这里,”陈璧君说,“我知道我妈是同盟会员。”
孙中山问:“你妈叫什么?”
“卫月朗啊!”陈璧君朗声答。
“怪不得,原来是一家人。”孙中山对汪精卫说,她妈妈是南洋支部的,是一个十分能干的女会员,看来女儿身上有母亲的遗风。
热带的夕阳像一团火浸在碧沉沉的海水中,海也燃烧起来了。没有风,没有浪,棕榈树和鱼尾葵夹岸的滨海路上走来汪精卫和陈璧君。
陈璧君穿得很时髦,却带着中学生的天真。
汪精卫却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走走停停。
陈璧君问:“怎么又不走了?快走呀!”
汪精卫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会骗我吧?大人们有很多正事……”“又是大人!”陈璧君说,“孙先生不是答应我加入同盟会了吗?我也是大人。”
“你不说谎?”汪精卫疑惑地望着一脸小狡猾的陈璧君。
陈璧君说:“我从没说过谎。”
汪精卫说:“德国哲学家尼采说过,从来没有说过谎的人,也不知道真实是什么。”
陈璧君格格地乐起来,她倒着走在松软的沙滩上,说:“如果世上的真话比谎言要伤害人,那谎言也挺可爱的。”
汪精卫乐了:“这是哪个哲学大师说的?”
“我自己。”陈璧君十分得意。
“你行啊。”汪精卫由衷地说,“你说话挺富于哲理性呢。”
走过一段金黄的沙滩,汪精卫又站住了:“还没到吗?”
“快了,先歇会儿吧。”陈璧君索性坐了下去,甩掉了鞋子,把金黄的热沙一把把抓起来盖在光洁的大腿上。她眯起眼来,面对夕阳的黄晕,还有无垠的沙滩,她说:“一片金黄,你看,眼前这黄色的、暖融融的世界,像不像凡高晚期的作品?”
“你胡诌八扯些什么呀!”汪精卫说,“你到底有没有正事呀!”
陈璧君仍然很投入地眯着眼看海,海、天、沙滩金灿灿一片。她说:“你知道凡高后来的作品为什么全是黄颜色为主导吗?你看过他的代表作《向日葵》吗?”
汪精卫敷衍地说:“见过。不过是复制品。”
“在荷兰吗?”陈璧君有几分炫耀地告诉汪精卫,他所以愿意使用黄颜色,那是因为凡高患有先天性精神分裂症。那时候,还没有研究出什么好药品,医生就大量地给凡高服用洋地黄,凡高又是个酒鬼,酒精能加速洋地黄的吸收,于是导致中毒。中毒的症状是奇特的黄视症,看什么东西都是金黄的……汪精卫竟听得入了神,问:“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些奇谈怪论?”“那你就别管了。”陈璧君说完又站起来走。
汪精卫问:“还有多远啊?”望望远处,越走越荒凉,已经少有行人了。
陈璧君说:“你心不诚,心诚才行。”
汪精卫说:“看来,我上你这小丫头的当了。”
“那你回去呀。”她说着调皮地笑。
汪精卫叹口气,说与其说回去,不如走到底,也许有一丝希望,这希望就是挂在牛角前面的那一束青草。
陈璧君格格地乐着,说:“我就是那一束青草。”说完,在沙滩上疯跑起来,汪精卫摇摇头。原来陈璧君对他说,在海边大树下埋藏着一个金制的同心结,重得很。汪精卫筹款心切,才鬼使神差地跟来了。
总算见到那棵巨大的棕榈树,汪精卫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变戏法。
紫色的暮霭已经沉沉坠入大海,天与海之间变成浑浑沌沌一片。
陈璧君像是玩游戏一样在棕榈树下用双手掏着沙子,已经掏了很大一个沙坑。汪精卫也直在掏,但他已经泄气了。
汪精卫甚至有几分生气:“你小小年纪,不该弄这样的恶作剧捉弄人,我太傻了。”
陈璧君说:“不是太傻,是想钱想得太心切了!”
汪精卫说:“我承认。不然也不会上你的当。我是够蠢的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天方夜谭?大海边的棕榈树下怎么会埋着值钱的宝贝?”
陈璧君见他已经彻底失望了,趁他不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飞快地塞到沙坑底部,然后故意惊叫:“呀!我看见红光了,大概宝物快出现了。”
汪精卫却不再关心,他冷冷地说:“别闹了,我不怪你,我们赶快回去吧。”
“找到了,找到了!”陈璧君突然尖叫起来,汪精卫蹲下身来,果真见她手里抓着个金灿灿的东西。
“快给我看看。”汪精卫说。
陈璧君抖净沙子,把那物件放到他手心上,果然是一个很大的金制同心结。
汪精卫下意识地在手里掂了掂,说:“有300克,够重的了。”
“你这人见钱眼开,光知道掂金子的分量,你也不看看挖出来的是个什么。”
汪精卫会看不出是个同心结吗?他故意说:“反正是金子的就行,金子就能换钱。”
陈璧君一把夺回,爱不释手地说:“这是一个同心结,知道吗?”
“同心结是什么?”汪精卫故意装傻。
“你真的不知道啊,还是装的?”陈璧君说,“同心结是两颗心连在一起,这意思你懂吧?”
“不懂。”汪精卫说,“谢谢你,这一块金子至少能换10条枪。”
“又是枪。”陈璧君说,“这同心结可不是给你来换枪的。”
“那你带我跑这么远来干什么?”汪精卫说。
陈璧君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一颗星星从天上落下来,扎进了大树底下的沙滩里,梦中的白胡子老人告诉我,谁与我一起挖到这个宝贝,我就跟他一起走。”
汪精卫问:“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只好如此。”她说。
“你真会编故事呀。”汪精卫戳穿她说,“你的小把戏差远了。你说吧,你想怎么着,你直说,不要来小狡猾。”
“谁小狡猾了?”陈璧君说,“我跟你一起走,去当革命党。”
汪精卫说:“不行,你太小,再过3年,你18岁的时候再说。”
“花木兰还不到15岁就替父从军了呢。”陈璧君说。
汪精卫说:“天黑了,往回走吧。”
“我不,你不答应我就不走。”陈璧君坐在那里耍赖。
汪精卫说:“你实在要当革命军,也容易,跟你妈妈一起干不就得了?”
“跟她干没意思,”陈璧君说,“我就跟你走。”
汪精卫说:“你这小丫头真难缠,你不走,我可走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陈璧君根本没有动的意思,汪精卫一筹莫展,站在那里想了想,突然“啊呀”一声大叫,拔腿就跑。
这可吓坏了陈璧君,她猛地跳起来,也顾不上回头看,没命地追了过去。
跑着跑着,汪精卫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了,回头一看,陈璧君瘫倒在了沙滩上。
汪精卫急忙走过去,俯下身去看,只见陈璧君双眼紧闭,一脸冷汗,已经昏厥过去。
汪精卫急忙掐她的人中,等她透过一口气来,才背起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时的陈璧君已在他背上醒过来了,睁开眼,只听汪精卫一边走一边自己叨咕:“坚持下,小妹妹,就快到了……”
当汪精卫侧过头来看她时,她又故意地闭上了眼睛,头随意摇来摆去了。她要慢慢品味这偶然得来的、可能稍纵即逝的幸福。真没办法,她简直是在看了汪精卫第一眼时,少女的心就被他俘虏过去了,尽管此前她见了男人就本能地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