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护士从外面进来了,喊道:“家属闪开!要推病人去做例行检查了。”护士说着,将病床上的宋晓晨从病房里推走了。
“宋晓晨呢?上次去我那儿欠的钱还没给哪。光天化日之下,想白睡本姑娘啊?”一个年轻女人泼辣的声音兀地传进来,那个声音那么熟悉。
叶小篮猛地抬起头,看见了浓妆艳抹的叶飞舞,一下怔住了,厌恶道:“这个世界,真小啊。”
叶飞舞看见叶小篮在写着“宋晓晨”名字的病床边上收拾着,嘲讽道:“怎么,你就是宋晓晨口口声声念叨的那个嫌他没有房子而不跟他结婚、又恋上了另外的有钱男人的未婚妻?哈,真是冤家路窄!”
“怎么,你们俩认识?”旁边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病人女家属惊讶地问。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她母亲的闯入,扰乱了我一家三口正常的生活,并逼得我走投无路的母亲自杀身亡的,今儿她又——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叶小篮看着叶飞舞嫌恶道。
“是啊,母女俩同一个运道,总是引不住自己身边的男人。就是因为她那个黄脸婆的妈跳河死了,我爸爸从小就对她倍加疼爱,更迁怨于我和我妈。那黄脸婆的纵身一跳,反倒跳出彩儿来了!”
“你!”叶小篮恨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咬牙切齿地看着叶飞舞道,“总有一天,血债会用血来还!”
“是因为你那个风流成性的妈后来出去当按摩女,因从事卖淫被抓进了局子里,又因卖淫期间染的脏病而病死在了局子里,爸爸为自己当初的行为后悔不已,才从小便不喜欢你的!”叶小篮又申辩。
叶飞舞被揭了短,恼羞成怒地挑衅道:“如果不知道宋晓晨跟你是什么关系,我对这个穷小子还没多大兴趣。现在既然知道了,我反倒对玩这场游戏起了兴致了!”
叶飞舞说着耀武扬威地斜坐到了宋晓晨的病床上,跷起双脚晃悠着,乳房像两只大皮球一样微微地颤动。
“怪不得最近我们日子这么窘迫,是宋晓晨被你这个吸血鬼缠上了,是吗?”叶小篮问。
叶飞舞洋洋自得道:“你男朋友喜欢我,主动找我,我有什么办法?”说着拿起包里的一面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又照,“漂亮女人,是男人一生追逐的梦想。他们像苍蝇似的追逐着我们,喜欢我们,我们有什么办法?谁让我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呢?难道让这张脸像一朵开在山谷里的花,等着岁月慢慢地枯萎?女人的美就是拿来用的,用来从男人那里得到什么的。”
叶小篮说:“难道因此你就可以无法无天,随意坑骗男人吗?你就不讲一点道德吗?”
叶飞舞不屑道:“嗤!道德?只有那些情场上的失败者才会拿道德说事!那是她们唯一能搬来声援自己的东西,可怜的女人们!让男人产生不了喜欢的感觉,怨谁?”
叶飞舞又忽然俯过身来托起叶小篮的下巴,将那面小镜子往叶小篮脸前晃了晃,说道:
“看看你这张脸!你自己长得差,没魅力,能怨我吗?不是有个词叫‘优胜劣汰’么?你伤感、自卑、嫉妒去吧,可你没办法,因为这是天生的!”
说罢,叶飞舞傲慢地一把推开了叶小篮。
叶小篮被推倒在地上。
“啧啧,再看这眼角,都长了皱纹了。你今年都三十二了吧,眼看就步入中年妇女的行列了,可还是个没嫁出去的老姑娘。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出场,哪怕出场费廉价一点,在年长的丑女人们面前,显示自己的年轻、漂亮,那种感觉,实在是太享受了!你们嫉妒去吧,难受去吧,可你们没办法,因为你们扭转不了时间,也改变不了天生的相貌!”叶飞舞嘴里嚼着个口香糖又张狂道。
“你!”叶小篮被叶飞舞一张一合地不停蠕动着的嘴里吐出来的恶言恶语气得浑身哆嗦,她站起来怒视着叶飞舞,脸色渐渐变得扭曲、狰狞,眼睛里射出一股少见的凶光,牙齿咬得越来越紧,似乎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
“叶飞舞,早晚你会为今天的这些付出代价!”叶小篮气愤难抑道。
旁边的那个病人家属实在看不过了,打抱不平道:“做人不能太张狂了。谁都有个年长的时候,除非她在年轻的时候便死了。”
“你这个死老太太!”叶飞舞气道,一扭身趾高气扬地走出了病房。
叶小篮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心里恨道:
“宋晓晨!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去招惹叶飞舞?这个我最痛恨的女人的女儿!我和她之间,是不共戴天的!”
那天,叶小篮一手搀着腿上还缠着绷带的宋晓晨,一手拎着些零碎东西,从医院回到了那间小平房里。
叶小篮将宋晓晨搀到了床上。
过了会儿,叶小篮从外面买回了米、面、骨头之类的一大堆东西,对宋晓晨说:
“你的脚暂时还不大方便,我多买了些。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过原来也都是你自己照顾自己,还照顾我。以后,你就轻松了。有合适的,再找个好女孩。不过,那个叫叶飞舞的,是个害人精,你以后千万别招惹她!”说着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宋晓晨一阵紧张,一瘸一拐地冲上前去按住她的衣物道:“我不让你走!”
叶小篮没有停止手中的动作。
“你想抛弃我?”宋晓晨又看着叶小篮的眼睛万般留恋道。
叶小篮躲闪开宋晓晨的眼睛,扭过头再去收拾其他的衣物。
收拾完扭过头的时候,发现宋晓晨整个人坐在了她的大箱子里!
“如果你硬要离开这里,那么,把我带上!我们俩是不能分开的!”他执拗道。
叶小篮的眼里顿时有泪花闪现,手搭在男友的双肩上,看着他露珠般纯净的眼睛解释:“晓晨,我并不是想离开你,我只是想离开这种日子——”她绝望地打量一眼四周,“住在这种漏雨的房子里,人一辈子怎么能这么委屈地活?这样暗无天日的困顿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虽然我也不知道所向往的生活具体是怎样的,但起码应该是充满激情的。我想要一种充满激情的、飞扬的人生。我的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的因子。”
“你说这样的话,多伤人的心。在认识冯威龙之前,你不一直安于这种生活么?”宋晓晨道,“冯威龙,就是那股使你一成不变的生活能改变的力量,是吗?”
叶小篮无言以对。
“当然,我们又没有婚姻关系,我没权利管你,”冷静下来后,宋晓晨弱弱地说,“不过,我是真爱你呵。这里虽然漏雨透风,可没有人为的伤害,我拿你当手心里的宝一样对待。”
“我小时候的那段经历是怎么也愈合不了的伤痕,当时我们一家三口挤在一间小平房里,当父亲有了外遇将外面的女人领回家后,母亲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抱着我去跳河自杀。”回想到这里,叶小篮的情绪变得更加尖锐,发狠道,“我一定要嫁一个有房子的男人!万一哪天男人靠不住了,最起码,还能指靠一套房子,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上,好歹还有一容身之处。”说到这里,叶小篮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的偏执,从宋晓晨的手里拽过自己的包走了。
“跟叶飞舞,我只是一时对你生了报复心理,才——我以后不搭理她就是了!”宋晓晨在后面追赶着解释。
叶小篮压根不听他的,已走出了小院。
宋晓晨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追出了小院。
那个小院通向外面,有一条又弯又窄又长的胡同。
宋晓晨抱住院门口的那棵老树冲着叶小篮离去的身影声嘶力竭地喊道:
“小篮,这条胡同你走出去容易,只怕回来难!这一步迈出去后不知会有什么风云变幻、人事变迁,那些都是我们所不能左右的,到那时,都不是现今的你我了!”
叶小篮回转身来解释道:
“其实,我去冯家,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受某种眩目和未知的东西的吸引,好奇那种商界和人生的奇迹,他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我想,一个男人能够那么成功,肯定他身上有着超越其他男人的地方。我好奇的是,那一个个的人间奇迹,他是怎么造出来的。再说,也许我太渴望拥有一套安身立命的房子了,渴望得都有些病态了,便很想接近一个能造很多房子的男人。”
“我也想让你过上好日子的,可你得给我时间啊!”宋晓晨依然一瘸一拐地边追边喊,腿上的绷带处都渗出血来了。
“我已经等了你五年,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都长了几根白头发了!”叶小篮苦涩地说。
眼看就要走到那条胡同的尽头了,“小篮!”宋晓晨又揪心地大喊了一声,但叶小篮义无反顾地渐行渐远的背影是那么坚定,甚至不再回一下头。
眼看着叶小篮走出小胡同,上了大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她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宋晓晨颓丧地一下坐在路边的地上,痛楚的泪水一股股地流出来。
这时忽然下起雨来了,冲刷着他无遮掩的泪流、无遮掩的身体、还有腿上的伤口。
他挣扎着艰难地爬起来,往回家的方向走。
途中几次滑倒了,却也只能挣扎着自己爬起来。
郑智化的那首《蜗牛的家》在大雨滂沱的胡同里流淌着:
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
找不到我的家
在人来人往的拥挤街道
浪迹天涯
我身上背着重重的壳
努力往上爬
却永永远远跟不上
飞涨的房价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不必太大
给我一个小小的家
蜗牛的家
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
蜗牛的家
……
三 叶小篮:走投无路了
是个黑沉沉的夜晚。风打着窗帘,呼呼地飘着。
女人一个人睡在床上。
一双男人的大脚从门边一步步向那个床走近——
“噔!”“噔!”“噔!”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分外清晰。
终于走到床边上了,男人猛地掀去了床上的被子,向赤裸的女人扑去,这里那里地狂啃着女人——
趴着的女人被一波一波地猛烈撞击着,就要垂到地上的头像风中狂舞的树一样剧烈摇摆着,发出难抑的呻吟声……
“妈妈,我饿了,吃饭吧。”忽然响起小树清脆的喊声。
“啊,好的!”
楼上屋内的郑小燕受惊了般慌忙答应着,赶紧关了面前正播放着碟片的影碟机,抚着胸让自己的喘息声平复下来,然后走到门边将插着的门打开,又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外面已近黄昏了。
她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走出房间来到楼下的餐厅,走到餐厅的窗口处翘首往外观看着,隐隐地期盼着什么道:“儿子,等爸爸回来再开饭。你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哪?”
此时的雨依然下着,雨水顺着冯家的玻璃窗往下淌着。
门铃响了,郑小燕惊喜过望地过去开门。却是叶小篮,头发湿湿的,带着行李,神情黯然地进了冯家的门,说道:
“小燕姐,一个外地的亲戚住到了我家,我家里没地方住了,以后就住你们家了。”
“好啊,省得来回跑了。”郑小燕说着就过去帮叶小篮接过部分行李来,又去房间帮着给叶小篮铺好了被褥。
“小篮,你男朋友是不是不乐意你来这里做家政?”郑小燕探究地看着叶小篮的脸色问。
“哦,没有啊。”叶小篮故作自然地应答。
黄昏的冯家厨房里,叶小篮正在择韭菜,郑小燕走了进来,跟叶小篮一起择。
“小篮,你今年多大啦?”郑小燕问。
“三十二岁。”叶小篮答。
“我眼看就是奔五的人了。”郑小燕说。
郑小燕凑近叶小篮小声问:“哎,你跟你男朋友,对那方面,有多大的兴趣?”
“我——”叶小篮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整天嫌我不迎合。有句话我不好意思对他说,或许因为他长得比较瘦弱文气的缘故,我很少对他的身体产生过欲望。”
“那你这辈子可就亏着了。女人有是否性感之说,男人也是。威龙倒是不文弱,长得像个黑手党的老大一样,我们年轻时刚结婚那阵,威龙在床上,像头狮子似的,老要,烦死我了。可我那时,总觉得那种事是丑陋、不雅、肮脏的,一再地拒绝。从小受的传统教育太深了,女人都这样的,长期的精神束缚浸在骨子里了。但不管有没有兴趣,一对床上的男女,躲过去的时候终究不多。那时我就想不通了,男人真的因此能得到很大的快乐?有时看着他满头的汗,我就只想笑,不知道男人旺盛的性欲从哪儿来的。”郑小燕陷入了某种甜蜜的回忆中笑道。
叶小篮也尴尬地笑了笑。
郑小燕接着说:“可你猜现在怎么着?我的欲望也不知怎的,忽地就旺盛起来了,整天身体里像有团火一样,熊熊地燃着,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威龙哪,别看外表上,人到中年,气宇轩昂、魅力四射的样子,可实际上,是个芯里空,我想要都得不到了。也不知是真不行了呢,还是对年长色衰的我没欲望。唉,真应了另一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早知如此,年轻时干吗那么矜持,不尽情享受人生?”郑小燕一副懊悔的样子。
“所以我们晚上,基本各睡各的房间。对我来说,离火源远些,容易入睡些;而威龙呢,落得清净。”郑小燕解释。
叶小篮的某个神经莫名地跳了一下。
“所以说,你现在趁着年轻,一定要对男朋友放开些,不然到老了时后悔都来不及了。”郑小燕又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导叶小篮道。
“哦。”叶小篮脸色不自然道。
“女人这辈子,若是老琢磨这事,这个世界还不乱套啦?”郑小燕不好意思道。
“说得也是。”叶小篮说。
“一个女人,怎么能在这件事上探究过多?生活中有那么多别的,工作、家务、对孩子的培养,对男人的照顾,一个女人如果在这方面想得太多的话,我会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郑小燕再次强调。
“说得也是。”叶小篮说。
“不过小篮,有件事我一定要提醒你,女人生小孩可是越早越好呀,那样各方面容易恢复。像我,因为当初忙着帮威龙创业,在三十八岁高龄的时候才要的小树。自从生完孩子,我感觉自己衰老得特别快,像下坡的车一样,刹都刹不住。你这个年龄,可真该要孩子了!”郑小燕善意提醒道。
叶小篮苦笑了下:“我何尝不想?只是我连自己都养成这副面黄肌瘦的样子,哪里还有心力养小孩?”
郑小燕道:“我感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也挺矫情,我们小时候,村里穷成那样,也没见谁把结婚生小孩的事给耽搁了,我十五岁之前,一直跟父母睡一个炕头的。”
叶小篮道:“那是因为当时的人们都苦,置身其中的每个人反不觉得苦了。现在贫富差异巨大,看别人都住在豪宅里,那住在租来的破平房里的人,便觉得苦得受不了了,实际上不是身体受不了了,而是人的自尊受不了了。”
“别说,你这话还真有道理,不愧是本科毕业的。”郑小燕道。
这时,冯威龙回来了。“威龙回来啦!”郑小燕惊喜地迎过去接包递鞋。看到叶小篮在,冯威龙意外地眉毛一挑:“你平时这个点不都回家了吗?”
“小篮以后就住咱们家了。”郑小燕回答。
冯威龙用心听着这话,眼睛转了一下。
冯家叶小篮的房间内,叶小篮一件件地褪去了衣服,上了床,将床头灯也关了。
被子是洁白如雪的,被子里纤柔白皙的她,像一尾被剥去了鳞的鱼,翻来覆去。
夜深了,叶小篮房间的门悄悄地开了!一团浓重的黑影缓缓地罩了过来,竟是冯威龙!
他低头凑近床上的叶小篮,小声说:“小篮,睡着了吗?”
夜色里穿着睡衣的他和他的声音是那么湿漉漉的,被剥去了身份等种种坚硬的外壳,还原成了一个本色原始的男人。此刻,这个真切的男人离赤裸着的她那么近,真的是触手可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被子。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
因了对某种即将发生的大事情的想象,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她感觉着自己被子里面的身体,微微上仰着,已做好准备,随时向某种坚硬靠拢,将自己的柔软像石榴一样裂开。她克制得几乎要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