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俯向衣服,微眯着眼贪婪地嗅着衣服上的气味,一丝隐约的烟草味和男性气息若隐若现。也许是她自己想象的。
她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感觉,拿出名片,照着上面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我冯威龙。你哪位?”电话里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男中音,声音充满磁性,像是海水轻轻晃动的声响。
叶小篮拿着手机的手微微战栗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喂?”对方又问了一声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叶小篮拿着手机一动不动地坐着,怔怔地发着呆,心里久久地盘旋着一些深情的话语:
“如果有一种瓶子,能把他的声音捉住该多好,想听的时候就打开晃一晃。世上有些情感,难道永远无法抵达?”
这时,外面响起了摩托车熄火的声响,天色已很晚了。叶小篮赶紧将那件衣服藏起来。
“小篮,我回来啦!”宋晓晨兴冲冲地进了屋门。
“回来啦!”叶小篮迎过去,将一大玻璃杯泡好的茉莉花茶递给男友,“喝点水吧。”
宋晓晨抬头看见了墙上的画:“咦,新买了幅画?”
“什么时候能住上这样的小别墅,这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叶小篮眼神迷离地看着那幅画憧憬道。
晚上,叶小篮穿着睡衣正侧躺在床上想心事,宋晓晨冲完澡后上了床把手伸过来。
“一点欲念和心情都没有。”叶小篮认真地对宋晓晨说。
然而宋晓晨并不管她:“什么都依着你?你什么时候有兴致过?要等着你愿意,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兀自开始动作。
叶小篮紧扯住被子和衣服,感到烦乱极了,她觉得那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侵犯。
宋晓晨觉得被伤了面子。“你这个石女!修女!”他气恼不已地叫嚷。
“女人都这样的。”她尝试着解释。
“就你这样,别的女人肯定不是这样的!整天在床上呆得像块木头似的,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你既然满足不了我,别怪我在外面找。”性欲未得到满足的宋晓晨像一只发情的鸭子,嗷嗷地乱叫着,一改平时的温存。
叶小篮的火腾地一下起来了,忽地坐起来,嘴角撇了撇道:
“我满足不了你?你满足我了吗?我想住在一套属于自己的哪怕再小的房子里,这要求不高吧?再说了,我们又没领结婚证,我有什么义务必须满足你?”
宋晓晨被击中了什么,一下怔住了,面红耳赤道:“我已经整天累死累活的了,还能怎么样呢?这一阵子,也不知是怎么啦,你看哪里都不顺眼。”
冯家宽敞的客厅里,叶小篮低眉顺眼地站在了郑小燕的面前。
叶小篮的脸上有一种漂白剂似的白,神态忐忑,有些不敢正视郑小燕的眼睛。
郑小燕以某种优越感,对叶小篮介绍道:
“这复式的房子实在太大了,我一个人打扫一次卫生就累得够戗,所以才决定请个人帮忙。我们本来可以住郊区别墅的,可我们家孩子他爸说要‘大隐隐于市’,故而住这闹市里的公寓。我就不明白他了,我们规矩的生意人家,有什么需要‘隐’的?这个小区也是我们自己开发的,留了一套自住。”郑小燕向叶小篮介绍,多少也有显摆的意思。
叶小篮又惊讶又羡慕地道:“这么高档的小区是你们家自己盖的?!那你们还不是想住哪套就住哪套啊?”
郑小燕笑道:“那当然了。我们留下的这套,是小区里的楼王。不过拥有再多的房子,也只能住一套。”
“不过,高处不胜寒哪。”稍过了会儿,郑小燕神情黯然地发了这么句感慨。
“小树,过来见见阿姨,以后由她来照顾咱们三人的饮食起居。”郑小燕又喊着一个正趴在露台上拿着个望远镜眺望远处的儿子。
小树拿着望远镜过来了,举起望远镜对着叶小篮照了好大一会儿。从这个方位照照又从那个角度照照,最后,他手指着叶小篮语出惊人:“这是颗埋进家里的定时炸弹!”
惊得叶小篮浑身激灵了一下。
这时,小树忽然指着地板上大声尖叫道:
“看看这些脏鞋印!像猫爪子一样!这哪是来打扫卫生的?分明是个破坏卫生的!”
“对不起啊,因为我从小至今住的地方都是水泥地,因而没有进门换鞋的意识,以后我一定改!”叶小篮红着脸忙不迭地赶紧道歉,慌乱地到鞋柜处找了双拖鞋换上了。
郑小燕给叶小篮倒了杯水:“请喝水。”
“不许她喝咱们家的水!”小树发出尖叫。
叶小篮尴尬地将拿在手里的水杯放在茶几上。
“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啊?这么没礼貌。”郑小燕训小树。
叶小篮坐在餐桌前开始择菜。
“不许你坐我们家的凳子!”小树又发出尖叫。
叶小篮尴尬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
忙了一会儿,冯威龙回家来了。冯家三人在餐桌上坐下了。
叶小篮从包里拿出自带的那瓶矿泉水,坐在阳台的小凳上喝。喝着喝着,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怎么样,做得还习惯吗?”一个温暖柔和的声音。冯威龙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关切地问。那是一团怎样温暖的来临,只要他在她的视野里出现,就是她生命里唯一的阳光。
很快,冯威龙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来塞给叶小篮,示意了下郑小燕的方向,特务似的凑近叶小篮小声说:“除了她给你的一份工资,我再额外给你一份。”
这时,叶小篮无意中瞥见小树正站在阳台门口歪着头以警觉的眼神观察着他们俩,不觉一凛。
“小篮!”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叫,郑小燕走过来了。
“小树,按照我刚才给你说的去做,去把阿姨的小凳搬回客厅,请阿姨跟我们一起回餐桌上吃饭,请阿姨喝水。”郑小燕厉声命令儿子。
“没事的!我在阳台上挺好的。小树还是个孩子。”叶小篮赶紧说。
“正因他是个孩子,我非要让他这么做!我要教会他,从小便懂得尊重别人。”郑小燕依然厉声道。
小树被逼无奈,只得抱起阳台上的那个小凳,对叶小篮礼貌地道:“阿姨,我错了。请回餐桌上吃饭吧。”
“走,去吃饭。”郑小燕亲热地揽着叶小篮回到餐厅里的餐桌上坐了。这一刻,叶小篮有一种融入了这个家庭的感觉。
“阿姨,请喝水。”小树又端了一杯水来递给叶小篮。
“谢谢小树!”叶小篮赶紧说。
郑小燕热情地用公筷不停地给叶小篮夹着菜:“小篮,多吃菜,别拘束啊!以后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叶小篮心生感动,却又心虚地不敢正视郑小燕。
这时,小树却委屈地哭起来了,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出来,说道:“对人讲礼貌是没错,可她是个女妖精变的!”
悦来大酒店的一楼雅间内,冯威龙正和土地局蒋局长、民工队队长沈三等几个生意场上的人在一块儿边喝边谈,聊些轻松的男人话题,气氛热烈。
“我那个老婆,穿的睡衣上都露着洞。我一次次地想啊,自己这辈子凭什么被这样一个邋遢女人占着?就因为那一张纸?人生苦短,草木一秋,眼看着这一辈子就要过去了,我老有一种说不出的惶恐感,想极力地抓住点什么。”蒋局长说。
“我那个老婆,都老娘们了,身体臃肿得像水桶,丑死了,看我看得可紧了,醋坛子跟腰一样粗!”沈三恨恨地不屑道,“那帮老娘们,没别的本事,吃起醋来,可一个个都像打翻了醋坛子般。”沈三越说越气。
“没办法,我们男人就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我一见到漂亮女人就亢奋。还是冯威龙好啊,人家是土皇上,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酒肉穿肠过,美女床前流,不像咱们这人民公仆,什么群众影响呀、领导印象呀、作风问题呀,随便一个帽子扣下来就吃不消。”蒋局长又说。
冯威龙说:
“那个香港作家说什么来着?女人二十,像非洲,只是未经开发。女人三十,像印度,又热又成熟,又有神秘感。女人四十,像美国,技术完美——”
“女人五十,像欧洲,到处是残垣断壁。”五十多岁的蒋局长接过话茬撇了撇嘴不屑道。
“女人六十,像西伯利亚,人人知道地点,可是没有人要去!”六十三岁的沈三喝了一嘬酒高高在上地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暴露的吊带裙、漂亮得让人眩目的年轻女孩踩着高跟鞋从大酒店的窗外袅袅婷婷地走过。女孩染了满头的黄头发,用发卡凌乱地别在头上。
“快看,是块未经开发的非洲处女地!”蒋局长喊。
男人们轰地一声都站了起来,围到窗前热辣辣地看着,漂亮女孩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粲然一笑,但并未看清什么人。
冯威龙眼神呆呆地看着女孩,一下就被迷住了,眼珠都转不动了,下意识地说了句:“真应了那‘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诗句了!”说罢赶紧用手机拍下了一张女孩粲然一笑的照片。
而就在这时,家中的保姆叶小篮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说道:“冯总,你的手机充电器送来了。”
叶小篮恰巧看见了刚才的一幕。“是叶飞舞!”她心里惊叫一声。
而叶飞舞并没看见叶小篮。
“啊?哦。”冯威龙心不在焉地接过了叶小篮手中的充电器,看也未看叶小篮一眼,眼睛还追随着叶飞舞。
直到叶飞舞已走远了,冯威龙还在望着她的背影痴痴地发呆,像个陷入初恋的小男孩般。
那个时候,在场的三个男人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以后会一一栽在那个叫叶飞舞的女人手里。
二 叶小篮:和男友宋晓晨分手了
夜里,宋晓晨和叶小篮正酣睡着。
睡梦中的叶小篮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激情,呼吸急促地爬到了宋晓晨的身上,近乎疯狂地这里那里地狂吻着他。宋晓晨微眯着眼,假装睡着了,甜蜜地享受着女人的主动。
“威龙!”睡梦中的叶小篮忽然喃喃着深情地喊出了一个名字。
宋晓晨的身体一下僵硬了,忽地坐了起来,啪地按亮了床头灯,猛地将叶小篮掀到了地上。
“你把我当成别的男人的替代品了!”宋晓晨气愤不已,“快说!威龙是谁?”
头发凌乱、只穿着内衣的叶小篮坐在地上,一副还未彻底醒过来的样子,呆呆地看着宋晓晨。
宋晓晨马上去翻叶小篮的包,发现了一张名片,他看一眼名片念道:“哼,冯威龙,大庇天下寒士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来头可真不小!这个男人肯定有很多房子是吧?”
他又检查她的手机,发现了一条短信:“杂志社说你工作交接得不够清楚,让你再回单位一趟。”
“什么意思?”宋晓晨问。
“我,辞职了,去冯家做家政。”叶小篮老实回答。
“什么?你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放着好好的编辑不做,去他家做保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事先不跟我商量?”
“这份新工作,离咱家近。”叶小篮找着借口。
宋晓晨眼睛里像喷火似的,上前一把抓住叶小篮道:
“以后不许再去冯家了!记着了吗?这终究不是什么体面职业,你把这差事辞了。”宋晓晨警告。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权利管我。你是我的什么人?我们又没领结婚证。”叶小篮强硬道。
宋晓晨被击中了软肋,痛苦地戴上头盔,推着摩托车离开了家,在街上风驰电掣般行驶着。
这是个大风的夜晚。叶小篮在自家的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像一尾被煎着的鱼。
她干脆爬起来,披上外衣,走出自己的平房小院。
一个黑影在后面跟踪着她。
叶小篮来到冯家所在的小区,拿钥匙开了冯家的门进去了。
一直跟踪着她的黑影看到这一切后气愤不已地攥紧了拳头。是宋晓晨。
叶小篮进了冯家后去阳台上收着衣服,心说:“怎么晾的衣服白天忘了收呢?今夜的风这么大,别给刮下去!”
叶小篮收完衣服后便掩上门离开了冯家,从冯家的楼道里出来的时候,抬头看见宋晓晨正站在楼道口,以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这个家,谁也别要啦!”宋晓晨说罢,气极地扭头开着摩托车驶进了夜雾里。
“噌”地一声,宋晓晨的车猛地停在了路边,差点撞着一棵树。
泪水已淌满了他的脸,他脸上的肉抖动着,头俯向车把。
“房子!房子!偌大一座城市,哪里有一套属于我的小房子?房子是盛装爱情的地方,我明明知道的!一个男人,没钱没势没房子,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活着,就无权拥有爱情和女人了吗?”
宋晓晨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了,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一个男人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孤苦无助、痛彻心扉,跟都市街上的灯红酒绿形成鲜明的对照。
哭了一会儿,他摸起座位旁的一瓶白酒,仰头一口又一口地灌着。
夜深了,一个烫了一头黄发、穿着暴露、妖冶漂亮的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正在路边拦出租车,过去的一辆又一辆出租车都是客满。女孩非常着急的样子。宋晓晨开着摩托车过来了。
“小姐,要不要车?”宋晓晨殷勤地喊道。女孩睡眼蒙眬的样子,一双大眼睛勾人魂魄,穿着件吊带的睡裙,露着半截乳沟。
女孩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喊了句:“都市美人鱼美容院。”
“得嘞!”宋晓晨将摩托车发动了。
摩托车在街上风驰电掣般行驶着。
到了目的地,女孩下车就往里面走。
“小姐,车钱呢?”宋晓晨在后面急忙喊。
女孩转身走了回来,亲了宋晓晨的脸颊一下:“这就算付了!”一圈口红痕印在了宋晓晨的脸颊上。
“小心家什拱出来感冒喽。”那女孩扑哧一下笑了,眼风往宋晓晨的裤子那里飞了一眼,小声戏言道。
宋晓晨顿觉浑身躁动起来。
在都市美人鱼美容院的一个房间里,醉眼蒙眬的宋晓晨搂抱着叶飞舞,内心喊了句“小篮”,两人发生了关系……
当宋晓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揉揉惺忪的眼睛,跟前却是叶飞舞。然而,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你的后背上怎么有块胎记?”他问。
“一生下来就有。后来想过用激光打,但打不掉。”叶飞舞说。
“你跟我的女朋友,长得有些像。”他定定地看着她说,有些恍然。
“怎么,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啦?”叶飞舞笑道,去泡了一杯茶过来。
“我女朋友向来给我泡茉莉花,我从不喝铁观音的。”宋晓晨往茶杯里看了一眼道。
叶飞舞坐到了他腿上,将那杯铁观音递到他唇前,撒娇道:“这年代,都市人谁还喝茉莉花啊?以后,在我跟前你就得喝铁观音!”
“谢谢你,还肯搭理一个被女友抛弃和嫌弃的男人。”这一刻,宋晓晨由衷地对跟前的女孩道。
“她嫌我没房子,一直不跟我结婚,可我说,我们俩不是已经攒了六万了吗,再过个两三年,就能付得起首付了。可她,没有耐心等……”宋晓晨又给叶飞舞念叨。
当宋晓晨提到“六万”这个字眼的时候,叶飞舞的眼睛一下亮了!
黄昏,宋晓晨一只手中拎着个酒瓶子,另一只手中提着一条鱼醉醺醺地进了家门。
叶小篮正坐在桌旁看一本食谱。她显然被食谱上的什么给吸引住了,她弯着身躯,眼睛就要凑到报纸上去了。
见宋晓晨进来了,叶小篮乐道:“我学会了做酸菜鱼!现在做饭的水准,都快赶上三级厨师了——尝尝,味道怎样?”说着,拿筷子夹了一块往宋晓晨的嘴里送。
“用来讨好他的菜让我试尝?”宋晓晨吐掉了那块鱼,以悲哀、怜悯的目光看着女友。忽然他冲动地上前拿起她的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说,“看看你这双原本白皙、纤柔的手,这双用来摆弄文字、触摸电脑键盘的手,现在粗糙成什么样了?平时怕损伤这双手的美丽,我从不舍得让你干粗活。你却——”
宋晓晨越想越伤心,叫道:“快去杀鱼!你也给我做一次酸菜鱼!也给我做一次饭!自从我们同居以来,我吃过几次你给我做的饭?拿你当手心里的宝一样捧着!”
深夜的街上,宋晓晨还在开摩的。
“要摩的吗?”他问一个路边的人……
他困乏得眼睛都要闭上了,但他使劲强撑着,给自己鼓劲:“再多跑会儿,早一天攒够房子首付的钱,小篮就不会被冯威龙吸引去了!”
宋晓晨疲惫不堪、情绪躁乱地开着车行驶着,忽然,迎面驶来了一辆大货车!宋晓晨躲闪不及,直冲着大货车而去——
“啊!!”宋晓晨发出一声惨叫。
摩托车倒在一边,一股黑红的血在水泥路上淌着,淌着……
医院的某病房内,床上躺着一个被绷带缠满了身体的人,纹丝不动。
叶小篮坐在床边,心疼地擦拭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