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的八月,我风光无限的由十六人大轿抬进那道宫墙,背后是朝堂上权势滔天的容成家和江湖中让人望而生畏的倾城,那时的我,是拥有显赫身家的容成锦,是拥有无上声名的落影,风华绝代,富贵惊天。
我带着十年的梦想站到景熠身边,他一眼都不看我。
一年前,伴随着倾城的覆灭和两大家族的倒下,我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孩子,最后自己消失得惊天动地又无声无息,醒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如今又是这样的时节,夜半时分,四周静谧,看着眼前的这道暗红宫墙,一路上被景熠牵着手的我忽然生了胆怯,不知道这一步再迈进去,下一次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的迟疑让景熠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怎么了?”
“我这样突然出现——”略略迟疑,我仰头看他,“可以么?”
无论是十几年前的弑君夺权,还是多年之后的弥天谋反,这些动辄动摇根基的大案,历朝历代都慎之又慎,景熠却一反谨慎内敛的常态,大肆牵连彻查,铁腕盛怒之下毫不留情,一时间问罪问斩治罪发配的不在少数,丢官降职惨遭罢黜的更是多不胜数。
两大家族中容成家遭铲除,薛家也只剩了一个空壳,多少事哗然天下,所以尽管我已经刻意远离到近乎逃避,还是难免有所耳闻。
容成耀被问斩,容成骞死在了外放的路上,爹因着驸马的身份保了命,被要求迁离京城,后来连公主都自愿随着一同离开,容成府上下,充军没奴,查抄家产。
一切之上,却唯独没有对皇后的处置。
既没有滔天的罪名供人落井下石的讨伐,也没有一纸废后诏书昭告天下,甚至没有宫中一贯的遮掩手法,报一个死讯出来了事,只是悬而不决的,什么都没有。
收权回握,正是用人之际,我不知道景熠当时为了什么要大肆牵连,也不知道他何以留一个硕大的漏洞在那里供人日日叨念,但既然容成家已经彻底离开了朝野视线,这个时候如果当时站在漩涡中央的我突然出现,会惹来多少非议,我清楚,他更加不会不明白。
闻言景熠略一滞,很快转身扶了我的肩,声音坚定温和:“言言,你不必理会这些,一切有我,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说着,他低头在我唇上印下一吻:“明白么?”
唇上的触感温暖又真实,我怔一怔,淡笑着点了头:“是,天塌下来,自有做皇帝的去操心。”
他也笑出来,指指不远处的宫门问我:“那敢问皇后,是想大摇大摆的从那走进去,还是咱们夫妻联手扮个刺客夜探乾阳宫?”
张张嘴,不可否认那夫妻二字让我心里骤然悸动,压下几乎涌上眼眶的感慨,我拉着景熠捡了往日里走惯了的通道,纵身进了宫墙。
皇宫哪是轻易可以进得去的,特别是入了夜,几千内外禁卫全不是儿戏,我仗着多年的经验,拉着景熠轻车熟路的东拐西绕,小心避开森严守卫,时辰身法分毫不差,很快无惊无险的进了内宫。
第一次与他一起走这段路,我心里欢喜,忍不住扯着他的胳膊笑道:“我怎么觉得自己还是更适合做刺客呢。”
“是啊,”他配合着点头称是,“我也觉得你对这宫里的地形守卫比我还要熟悉些,亏得我还在这里头住了二十多年。”
“那是当然,”我淡淡的,“你是皇上,就算被发现了谁还能拿你怎么着,我却不一样,记得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闹出那么大的麻烦,还要你替我善后。这宫里的值守巡视规律和时辰每日都不一样,进出必须要走不同的方向通道,遇到什么节庆典仪还会加派人手,更是半点不能差错,比记那些武功招式可难得多了。”
他微微挑眉:“以前……你常来么?”
别开眼,我环视着这一片内宫夜色,不远处的乾阳宫已经在目,向前走了几步点头:“是常来,你不愿见我,便每每到了这里折返,并不敢近前去。”
“其实以你的能力,便是近前去了,只要不自己现身出来,谁还能耐你何。”他跟在我身后。
“哪敢冒那个险!”我听了脱口道,随即又垂了眼,轻轻摇头,“被你发现了可怎么办,我那时候,很怕你不要我跟在身边,话都不敢多说什么,更别说擅自进宫惹你着恼。”
景熠从身后拥住我,低沉声音响在耳畔:“言言……”
我笑笑,觉得自己现在说起那些过往惹他来内疚难免矫情,便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那守卫便是每日更换,也不是无迹可寻,每十来日便会重复,记下了就好,也就是每年才会彻底更——”
话至此突然停住,我愣了一下,讷讷的:“我有一年没进来了,怎么——”
怎么会值守规律与之前完全相同。
慢慢转过头,我问景熠:“是你吩咐的?”
他没有应,顿了一下才道:“这么久了,一直盼你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拿把剑来杀我,可是你却一直没有出现,我知道,你是真的伤了心,放弃了。”
扳开他的手,我转过身面对他:“景熠,在宫里的那一年,比之前十年都要让我伤心难过,也比之前十年都要让我欢喜满足,无论如何,我没有悔过。你懂么?”
不等他说什么,我踮起脚送上自己的唇,告诉他我的甘之如饴,我的度日如年。
做刺客终极目标,自然是乾阳宫政元殿,景熠拉着我进去的时候并未隐藏身形,直接推门而入,然而却没有引起任何惊呼慌乱,反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飞快响起:“哎呦皇上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几日——”
蔡安的声音在看到我之后戛然而止,呆了一呆,他开始结巴:“皇……皇后娘娘……”
这也罢了,在我对他笑了笑之后,蔡安感慨到几乎热泪盈眶:“皇后娘娘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一年来皇上是怎么过的,他三天两日的往外头去,奴才瞒上瞒下又是怎么过的……”
我瞧着他把刚才说给景熠的话直接搬过来,甚至带了抱怨,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景熠也是一般模样,白了蔡安一眼,打发着,“不赶紧的去打点,那么多废话!”
见蔡安连声应着去了,景熠到案前翻着积压的奏折,重要的紧急的蔡安都给挑出来摆在明面上了,景熠顺手撩开来看,提笔勾划。
我知道他这一趟去金陵,来回少说也要六七日,无论是拿了什么样的借口给外头,对于一向勤勉的景熠的来说,多日不露面大概已经引起了朝臣的怀疑和微词,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摆平急务才能掩盖过去,这种状况往日里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
于是也不去扰他,就近坐了,盯着他看。
政事上的他一向严肃,以前我总觉得吓人,现在却发现同样令人贪恋,让我看着都会不觉微笑。
一会儿,不知是在手里的折子上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什么,他突然抬头来看我,两人目光刚好对上。
“怎么?”我也不掩饰,淡笑,“莫不是折子里批判的是我?”
景熠一扬眉,手里折子一丢,又拾起一份:“怎么可能。”
“那就是皇上看天色晚了,打算传召侍寝。”
见他面上一僵,我笑着:“蔡安还没回来,要不要臣妾去外头叫个人进来?”
一句臣妾惹得他缓和下来,对我道:“你坐一会儿,我处理完这几个折子,送你过去。”
我闻言起身走到他面前,把他手里的笔拿下来:“我自己也认得路,倒是你,手臂上的伤才愈合,还是少用为妙。”
景熠没有与我争,手指敲了敲手里的奏折说:“沈霖的。”
我一讶:“他与你说事还要写折子?”
“他没在京,”景熠道,“北蒙老国王驾崩,那牧继位,沈霖去恭贺了。”
我愣住,心里一动,嘴上出口的是:“那沈霖报了什么?”
景熠看着我,一时没应。
我意识到失言,忙摇头:“朝政的事,我不问了。”
“没什么,”他亦摇头,“北蒙的继位大典不若咱们的繁琐,已完成了,说是那牧要以国王的身份到京城来一趟,以示两国交好,择日启程,沈霖便等着与他同路回来,要在那边耽搁些日子。”
“哦。”我不知道景熠与我说这些是不是妥当,也不好品评什么,只是点头。
“言言?”见我不再吭声,景熠叫我。
“嗯?”我抬眼。
他看着我,目光温和:“你是想问那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