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在负气时对景熠说过,我曾经被人一剑刺穿过胸口,一样活得好好的,疤都没落下一个。
实际上,我没有。
如果我能轻易受那么重的伤,也就没法在十三岁那年就跟在景熠身边了,我当然不敢说自己永远不会有这样一日,但却从没想过真面对这一刻的时候,刺进自己身体的,是那把跟了我多年的黛色短剑。
记得顾绵绵问起我暗夜的时候,我说它带给我的,有时是一种压抑过后的狠绝,有时则是*到悬崖的无奈。
现在想想,却都不对。
萨乌洪如他所言的不急着杀我,故意偏离了要害刺中靠近肩窝的地方,左肩左臂本就毒发得厉害,感官上很快开始有了混沌,最初的撕心裂肺过后,感觉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断掉了,痛楚逐渐淡去,我开始提不上气息。
我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暗夜刺进身体的感觉,不过就是一片彻骨寒凉。
我想到景熠被刺中那一剑之后的苍白神色,想到他说不出话的样子,撑不住身子慢慢倒下去的过程,大概,也是与我现在一般的感受。
于是我忽然觉得有一丝异样的欣慰,至少终于有了那么一件事,是我完全可以懂得他的。
虽然现在的我比他更甚的命悬一线,花了所有的气力用来保命,丝毫不敢挪动身体,连玉石俱焚的机会没有,背后的那一片嶙峋岩壁,就是我所有的支撑。
这个姿势,又像极了进宫第一天的那个夜晚,景熠把我推到坤仪宫的墙边,坚硬的墙壁硌得后背生疼,心中却是安稳,因为我到底*他让了步。
眼前,若是死在这里,他会不会一辈子记得我。
会么?
我很想要找出一些细节来佐证,却发现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似乎全都是各种各样的片段,哪一段拿出来都不足以说明什么,这让我觉得十分难过,这个男人,我鹄候仰望了十一年,竟没有换来一句可供慰藉的承诺。
罢了,即使都是片段,堆在一处的时候,我还是宁愿相信在他心里,是有我一个位置的。
胡乱的想了许多,仿佛很久,却终究只是片刻。
我把眼睛从萨乌洪脸上的一抹讥笑挪开,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宫怀鸣,看着这个相识共事数年的人,用一种很悲伤的声音问他:“怀鸣,我死在这里,日后唐桀阑珊问起来,你要怎么说?”
从我开口,宫怀鸣和顾绵绵脸上就变了色,在场还有许多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在他们眼里,我是倾城的图腾,不论是否叛离,终究是在第一次见到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覆灭。
那毒再凶悍,毕竟尚未攻心,我到底有深厚的底子,若说要撑,也是能撑上一阵子,况且萨乌洪那么嚣狂的一个人,大概一定会想要亲眼看着我死掉才会动身去追景熠他们,那么只要我多抗一刻,也许他们就能脱险。
伤重开口,无异自寻死路,当初唐桀这样做,早前景熠这样做,那时候,我不能理解,现在到了自己才懂得,越是这种时候,有些话越是非说出来不可。
宫怀鸣当然不会答我,从顾绵绵出现的时候劝我离开,就早已昭示了他们的立场,现在我问他,他又能答什么。
于是我冲着顾绵绵笑一笑:“绵绵,这毒很好。”
“可是——”停一下,我开始有些咳喘,“绵绵……那个……绵绵,哪里去了?”
顾绵绵死死的盯住我,突然扬手一支镖丢过来。
论起暗器,包括唐桀阑珊,我们全都比不上顾绵绵,她可以在前一刻还谈笑风生,下一个瞬间就让满场横尸,不需挪动位置找到最佳角度,也绝无虚发。
所以我看着这支直冲着我破空飞来的镖,没有试图去躲,也没有能力躲。
依旧不会怪她,我只是觉得遗憾,遗憾于之前抱着景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开口告诉他,这一刻合了眼,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依旧是顾绵绵招牌的红柄小镖,再熟悉不过,往日里,我不知闪过去多少回,也不知抬手接下过多少支,每每都惹得她满面期待,或是在眉宇间洋溢着偷袭成功的窃喜。
而今天这一支到跟前的时候,我只是微微闭了眼。
那镖贴着我的咽喉划过,堪堪让我颈上一凉,与此同时是顾绵绵的声音:“你的话太多了。”
一滴温热迅速从那细小的伤口跌落,顺着脖颈趟过锁骨,接着与肩内一片湿腻洇作一团。
没有深一点,也没有浅半分,不近的距离,足以令人叫好的分寸拿捏,给了我足够的威胁和警告,宣告着一旦我再有下一句,会有下一支转瞬取了我的咽喉。
大概在别人眼里,就是这样的。
眼前的萨乌洪甚至还真的击掌叫了好。
我垂眼静默了一会儿,仿佛在悼念自己即将逝去的生命,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很快的,我似乎再撑不下去的弯了腰,右手抬起来想要去按左肩的伤口,却没有够到。
我本来也不是去够那伤口的,而是一把握住暗夜的剑柄,用力拔了出来,立时鲜血喷涌。
下一个瞬间,我已经朝着萨乌洪一剑斜劈过去,他没有选择,只能朝一侧闪避,却不料我只是佯攻,手指一动,剑尖迅速旋身回转,让他那一闪反而撞到我的剑上。
其实以萨乌洪的能力,不见得看不出我的招式套路,只不过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过突然,他下意识的反应直接把他毫无遮拦的胸口送给了我,长剑尽管还他在手中,但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施展。
剑短一寸,险增三分,他说得不假,但暗夜短小,自有它短小的道理,也只有与它相伴多年的我,才能在千钧一发间把它的短小发挥到极致。
萨乌洪几乎是直直的被我推到在地,暗夜插在他胸口,正中心房,直至末柄。
“你想再死一次,我成全你。”
我的声音不大,甚至略显虚弱,但至少还坚定,至少知道他还听得到,看着他圆睁的眼睛,那里面在惊讶中尚不及添上恐惧,就已经迅速黯淡下去。
确认了他死得货真价实,我也是强弩之末的再没了气力,一手撑地,弓着身子蹲跪下去。
一个红色身影飞快的掠过来,一把扶住我,出手帮我封了胸前大穴。
我抬头看一眼顾绵绵,扯动嘴角笑了笑。
我说过,那是我见过的最最厉害的毒,能暂时不死已是因着根基深厚,莫说再动手,便是花了气力动一动,都会立时攻心而亡。
萨乌洪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得意洋洋的站在咫尺之内,毫无防备。
他也的确无需防备,如果没有那支镖。
那划过我咽喉的一支小镖,带给我的除了一个小小的伤口和一串血滴,还有解药。
顾绵绵制出来的毒,怎么可能无药可解。
场面骤然反转,寂静片刻,纷乱乍起,我听到有迎风弟子低声叫好,更多的还是一片杂乱交议,那些瓦刺官兵立即就是刀剑全部出鞘的围了上来,大惊失色。
顾绵绵见状忙召来一批人稳住场面,把我们两人围在中央。
“你别动了,护好心脉,我手头东西不足,那毒还没有完全解呢!”她在我耳边开口,有些急乱。
我知道她在急乱什么。
同样大惊失色的还有宫怀鸣,他急赶几步过来,不敢置信般看着我和地上萨乌洪的尸首,目光闪烁不明。
少顷见他缓缓朝顾绵绵看过去,眯了眼睛:“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