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绵绵怔一下,扬一扬头:“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顾绵绵此刻的声音听起来失却了明亮,略显晦涩。
“你!”宫怀鸣惊怒交加,看着与他直视的顾绵绵偏又说不出什么重话,脸色愈发的难看。
少顷见他突然抬头,朝得是景熠他们离去的方向,恨声吩咐:“去追!把那些人给我抓回来!”
我听了骤然一颤,作势就要起身,却被顾绵绵一把按住,她站起来低叫:“怀鸣!”
宫怀鸣看她一眼,沉声:“这件事,你不准再插手!”
顾绵绵见状一步跃到宫怀鸣面前:“到这个份上,你还不收手么!”
“就是因为到了这个份上才没有退路!”宫怀鸣说着扫了我一眼,催促下面的人,“还不快去!”
见有人得了令要动身,顾绵绵起了急,喊一声:“都给我站住!谁都不许动!”
在场的大多是烁金堂的弟子,平日里听顾绵绵号令惯了的,尽管宫怀鸣的身份更高,还是依了指示将宫怀鸣和他亲率的十几个人挡住,一时犹疑,无人敢动。
宫怀鸣顿时急怒,猛的转过头,右手的纹风一把交到左手,一字一顿:“顾绵绵!”
这是我第一次听宫怀鸣连名带姓的叫顾绵绵,也是第一次见顾绵绵公然反对了宫怀鸣的决定,两人大抵从未有过此等僵持对峙,包括那些瓦刺官兵在内,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我看着宫怀鸣已经换了手的剑,看不到顾绵绵的表情,只是从她那有些僵硬的背影看得出她的艰难,我不知道如果宫怀鸣今天真的动了手,他们两人之间,会不会自此倾覆。
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幸运的一塌糊涂,至少在我与景熠之间,我从来不需要面对这种选择。
“宫怀鸣!”我明白他的考量,现在萨乌洪在他的守卫之下死了,这罪过恐怕不小,他必须弄一个功劳去补,而眼下最合适的就是刚离开没多久的那辆马车里的人,于是在他破釜沉舟之前突然出声。
勉强提一口气,伸手从萨乌洪身上把暗夜拔出来,站到宫怀鸣面前,暗夜上满是血,滴滴落地,不知是萨乌洪的还是我手上的,混在一起,滑腻的让我几乎握不住。
“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只要你下了这个令,以后的日子,你要面对的就是我没日没夜的追杀,”我盯着他,把话说得斩钉截铁,“你掂量清楚!”
暗夜略宽的剑刃造成的伤口很大,尽管封了穴道,我按住伤口的手一松开,依旧止不住的在往外冒血,况且毒性消退之后,剧痛袭来,噬骨的消耗着我残存的气力,我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所以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局面。
兵行险招,我给了宫怀鸣选择,并不出所料的在他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凶光。
“怀鸣——”顾绵绵转身扶住我,声音在沉重中有一种微微的颤抖,“你不许碰她。”
宫怀鸣眸子收紧了些,脸色阴晴不定,到底没有动。
“绵绵,”我侧了头轻轻推开顾绵绵,“叫人都退远一点。”
顾绵绵迟疑着看我们二人:“你……”
我看着她笑笑:“你放心,现在只有他杀我的份儿,我动不了他的。”
“我不是——”顾绵绵嗫嚅一句,还是点了头,挥挥手叫人散开,宫怀鸣见状也是一脸阴沉的遣退了身边的人。
“怀鸣,”我率先开口,“我知道你已不在乎声名,如果这你是想做的大事,自然早已做好背负一切的准备,如你心里所想的,你现在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掉我,甚至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我随意的往周围一指:“你可以随便叫一个人出来,给他一个一夜成名的机会,以后江湖上都再不会有落影这个人。”
“可是即便如此,就算你追回那些人,萨乌洪的死你依旧难逃其咎,不管是瓦刺北蒙,还是大夏朝,皇家事都是皇家事,哪有那般简单分明,到时候功劳是别人的,罪过还是在你头上,”叹一口气,我看了一眼顾绵绵,又接着道,“你看到了,我插手了朝廷事,并且插手的比你想象得要多、要久,如果我死了,你的大事又没有成,你极有可能不被容于整个天下,那时你要带着这么多人,带着绵绵,到哪里去?”
“我没有能力*你收手,但可以给你提供另一种方式,”我顿一下,抬眼,“一种你不需要失去那么多,却能全身而退的方式。”
宫怀鸣看着我,从他有些摇曳的目光中看得出,我说中了他所想,少顷听见他开口:“什么方式?”
“你我都知道,这个萨乌洪不是世子,却在做着超越身份的事,大凡权势之说,他筹谋的,必然只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我相信瓦刺国内,一定会有比我更想破坏他计划的人,如果你把他的死讯带回去——”
我把手里的暗夜抬起来,送到宫怀鸣面前:“同时交出凶手,如何?”
想萨乌洪死的人一定不在少数,有宫怀鸣这些人护着,他才能成大事,现在大事不成,萨乌洪却被人杀了,如果刚好有一个凶手送到跟前,我相信会有人高高兴兴的帮宫怀鸣善后。
“你疯了!”情急开口的是一边的顾绵绵,“你现在还在朝廷的通缉名单上,再落到瓦刺那边,你还能有命吗!”
我只作未闻,只直直看着宫怀鸣,等他做一个决定。
暗夜轻盈,此时在我手里却有千钧重,我明白自己赌的是顾绵绵在宫怀鸣心中的份量,交出的也并不仅仅是这一把剑。
就在我几乎撑不下去的时候,我看到宫怀鸣把一个贴身心腹叫过来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
并没有太大的动静,在宫怀鸣伸手接下暗夜的同时,那些跟着萨乌洪来的瓦刺官兵已全数被毙剑下。
我淡淡的低头,弯了嘴角。
往瓦刺去的马车上,顾绵绵手脚麻利的帮我包扎伤口,一言不发。
我看着她一副想哭的样子,想要跟她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言言,”许久,还是她先开口叫了我的名字,“为什么?”
“什么?”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我垂眼,是,我知道她在问什么,她不懂为什么她要以己为质的时候,我没有配合。
犹豫一下,我告诉她:“绵绵,当男人想做大事的时候,会比我们想象的狠心得多,不要*他们做这种选择,并非爱或不爱,只是面对那样一半一半的可能时,他们也许舍得,我们却输不起。”
“何况,他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我们更加的没有胜算。”
她怔一下,半晌无言。
顾绵绵那么透彻的一个女子,一定懂得我想表达的意思,就算没有危险,如果宫怀鸣真的当众弃她于不顾,她要怎么面对自己这些年的无悔跟随。
“那你的那个男人呢?”再开口时,她这样问,“他又要做什么大事,值得你这样拼命?要你一个人出来挡这么多人,又是爱还是不爱?”
见我一愣,她语出惊人:“你要救的根本不是那两个皇子公主,而是你的那个人,那夜在倾城门口等你的那个,是不是?”
我看着她默然片刻,轻轻一笑:“是。”
停一下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直直的看我,道:“你看那马车的眼神,跟那夜你看那个人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