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母道:“今日可真巧了。”又转对刘伯钦道,“明日恰是你父亲周年忌日,这穷山野岭,也没人做个法事。长老既然精通,便请他念几卷经文超度超度,说不定有些用处。”
刘伯钦倒也是个孝子,于是道:“如此自然求之不得,不知是否耽搁长老行程?”
唐僧道:“我去心虽急,却也不差这一日,何况与人为善,乃是我佛门该为之事。”于是伯钦安排香纸,摆了香案,专等明日使用。
这晚,刘家专门做了素斋与唐僧食用,一夜无话。
次早,那阖家老小都起来,先整治素斋款待长老。唐僧用斋完毕,又净了手,拈了香,拜了家堂。
三藏方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诵毕,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一一朗音高诵。诵毕,吃了午斋,又念《法华经》《弥陀经》,各诵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
这几卷经文念下来,已是将晚时分,三藏指引刘伯钦献过了种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一场佛事才得圆满。
第二日一早,刘母便欣喜叫道:“长老、伯钦孩儿,我与你们说话。”二人至前,老母坐在床上道,“我昨夜得了个喜梦,梦见你父亲来家,说多亏了长老超度,已消了罪业,上中华富地长者家去托生了。”刘伯钦惊道:“真是天意,我昨夜也有这梦!”
于是母子二人拜在长老面前,谢道:“多谢长老超荐我亡父脱难超生,感恩不尽!”三藏道:“都是佛祖本事,不必谢我!”
刘母道:“今日之后,我当日日焚香,专心拜佛。”刘伯钦道:“自此后我亦辞了这营生,搬到城中去寻些事做,总好过每日杀生。”
唐僧大喜道:“善哉善哉,施主能早日回头,善莫大焉。”
悟空在旁见得清楚,心中阵阵冷笑。这刘家一伙人,哪有一个凡夫俗子,皆是着有神通者在此假扮的。
佛家超度之事是真是假,他却不清楚,不过昨日方才超度完毕,今日便投生到了富贵人家,又能托梦给一家老小,这事实在也太过巧合,不太可信。不过唐僧眼见自己超度亡魂成功,自然对佛教禅法更加深信不疑,再难更改了。
一个普通猎户,竟也是安排好的戏码。如此说来,恐怕西天一路之上,也无什么偶然。这佛道两家,便要以唐僧一众为媒,以取经一事为引,展开许多明争暗斗了。
唐僧此番功德圆满,便要告辞西行。刘母与伯钦媳妇备了许多干粮素食,带给长老路上食用。伯钦又拿出许多银两,教长老带上。
唐僧道:“干粮可收,金银之物实不敢受。施主若有心,便再送我一程,贫僧感激不尽。”
伯钦道:“那自然不在话下。”
于是伯钦带上捕猎物事,引着长老往大路向西行来。
长老有刘伯钦引路相伴,一路无忧无虑,如此行了半日,只见前面一座大山,光秃秃立在眼前。刘伯钦道:“长老,前方已是鞑靼地界,这山名叫两界山。到了此处,我已不能再往前走了,还请长老见谅。”
唐僧道:“已感激不尽了。”
刘伯钦又道:“这两界山下压着一只妖猴,据说这妖猴不服天庭管束,才被囚禁在此。长老待会儿若听见他叫,可莫要心慌。”
唐僧道:“多谢施主告知。”
于是刘伯钦拜别了唐僧,转头回去。唐僧叹了一口气,自知刘伯钦虽好,终不能久陪自己,这漫漫长路,还要自己去一步步走下过。
此处道路甚是平坦,唐僧策马驰骋,不一时便奔到了两界山下。
悟空见唐僧将到自己面前,便两身合一,伏在山底石匣中叫道:“师父救我!师父救我一命!”
兴雨事
大禹等人别了悟空,自然回了齐天岭。
几人对相柳、凤凰一事闭口不谈,皆知即便深究,也寻不出个缘由来。
一路上,祝融一张巧嘴喋喋不休,说起这一路见闻,其他人便连插嘴都插不进去。
终于得了一个空闲,赤松子问道:“你说什么?四大部洲许多处连年大旱?”
祝融道:“可不正是大旱,北俱芦洲与西牛贺洲交界处,已旱了三年有余,遍地饥荒,百姓已饿死无数,十不存一;西牛贺洲境内更是许多处滴雨不下,民不聊生,便连树木都将枯死。”
赤松子道:“兴雨之事自有天庭掌管,为何不教龙王降下雨来?”
祝融道:“我也未曾细究,只是听当地百姓道,皆与当地佛事有关。”
赤松子沉吟道:“既为雨师,我自当去看看。”
大禹道:“若要去,便叫商羊与你同去。”
后羿道:“出来走了一遭,我也闲不住了,那便同去吧!”
于是齐天岭调兵遣将,邀来邀去,牛魔王、后羿、祝融、赤松子都要去,加上商羊,四人一鸟,便由祝融引路,前往西牛贺洲各地而来。
这一路行来,果然饿殍遍野,比祝融所说更惨上几倍。
赤松子眉头紧蹙,对商羊道:“快兴雨事!”
商羊黑色巨翼展开,也有三四丈长,便向远处飞去了。也不见风起云聚,只片刻工夫,便从朗朗晴空落下雨点来。
几人也不等商羊,又往前行,炎炎烈日在头顶照耀,他们虽不在意,地上寻常百姓却叫苦不迭,莫说是粮食,便是井水都将被这烈日炙烤干涸。
赤松子骂道:“这些凡人何罪之有,要受这般罪过?”他见大旱之地方圆不下万里,商羊修为难以及此,便立在云头,开始施法。
数万年前的天地间第一雨师,这番降雨之法果然非同小可。
四海龙王降雨,乃是将雨水携至天上,再用口喷吐出来;商羊降雨,是将空中水汽化为水滴落到地上;赤松子降雨,要先将水化云,再将云化雨,只要四海不干,地上尚有江河流淌,便可兴雨事。
赤松子直上云天,化作龙形。赤松子本体非龙,但龙身最宜布雨,只见一条千万丈的赤龙腾在空中,盘旋施法。
并无风起,空中云层渐渐变厚,少顷便是黑云压顶,所覆之处不下万里之广。又过片刻,豆大的雨点自天上落将下来。
再见地上凡人,个个跪在雨中哭号。这雨啊,若是早来几年,又何至于亲人阴阳两隔?
祝融带着赤松子,行遍天下大旱之地,一场场甘霖降下,虽不能立竿见影解大旱之厄,但至少两月内再不会有人干渴致死了。
行遍西牛贺洲,赤松子至少也行了七八场雨事,以他修为也有些吃力。祝融道:“这里是最后一处,然后便是北俱芦洲那里了,赤松子大哥,你若累了,明日再去也好。”
赤松子道:“还是救人要紧,走!”
牛魔王走了一路骂了一路,一会儿骂天庭荼毒生灵,一会儿又骂西天蛮横专断。后羿一言不发,眼中怜悯之意大增,自然还有浓浓的恨意。
赤松子降下第一场雨之后,天庭与西天也不得消停。
行云布雨,乃是天庭权力。须由玉帝降下敕旨,命风伯云童雷公电母龙王,驱雷掣电,施布雨泽,普济众生,任谁也更改不了时辰点数。
当年便有泾河龙王,因与术士袁天罡打赌,改了时辰点数,未逃过剐龙台上一刀毙命。如今天下竟有人敢私自布雨,实在是犯了天庭大忌。而西牛贺洲与北俱芦洲连年大旱,却因当地百姓奉道抗佛而起,也不知西天势力如何从中作祟,总之玉帝早已下令,这几处地界滴雨不施。
赤松子这厢施法,那边土地山神自然大为吃惊,他们怎敢拖延,便立即上报天庭,说下界有人私自降雨,请玉帝处置。
果然玉帝得报后大发雷霆,百姓以天庭为尊,供奉玉皇大帝,无非图个风调雨顺无灾无难而已,如果连这行云布雨的差事都被他人越俎代庖,天庭威信何在?
玉帝立即下令着人调查,少顷有人来报,说地上一条巨大赤龙作法,正在四处布雨,此时已解了三处旱情。
玉帝急招四海、江河龙王到此,令他们查点龙族能行云布雨的子弟,若有缺漏,立即上报。天下龙王得了玉帝旨意,不敢丝毫怠慢,清点完毕,四海龙族子弟竟一个不缺。东海龙王敖广心底盘算,此事恐怕与那人脱不了干系,但同胞兄弟手足情深,自然藏在心里不说。
玉帝喝问道:“难道除了四海之内,天下还有其他龙族?尔等若敢瞒报,便与此孽龙同罪!”敖广见玉帝发威,心中有些胆怯,有些拿不定主意说还是不说。
正犹豫间,只见北海龙王敖顺站出道:“启禀玉帝,行云布雨并非龙族专能,但凡龙属之族,修炼至一定修为,均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玉帝道:“下方土地上报,这孽龙行云布雨,泽润万里方圆,你所知,有哪个能有此本领?”
敖顺道:“小龙知道,北海海眼处有一蛟龙,神通广大,除他之外,还真想不到旁人。”
玉帝喝道:“好!便着托塔天王引兵,四海龙王为辅,率天河水兵、四海将领去将那恶蛟擒来!”
众人得令率兵奔赴北海不提。
灵山之上,观音这厢刚与佛老交差完毕,正是皆大欢喜之时,便有八大金刚进殿报曰:“下界西牛贺州界内,有一赤龙行云布雨,解了许多旱情。”
他此语一出,满殿诧异,这几处旱情众人皆知,却是佛祖令行禁止,谁也不准降雨解旱。西天佛老发话,玉帝也要给七分面子,除却佛道两教,还有哪个如此大胆,居然敢私自降雨?
佛祖道:“只有一只赤龙?”
金刚道:“尚有三人一鸟同行,三人中有一个我却见过,乃是当年大闹通明殿的大力牛魔王。”
一听牛魔王,灵吉菩萨道:“素闻牛魔王混迹在齐天岭数十年,想必那赤龙也与他是一处。当年大批妖族西迁,有两个为首的修为甚高,我道行浅薄,却探不出深浅。”
四大菩萨中,灵吉菩萨修为最低,但也并非庸者,纵不是混元金仙,也差不了几分几毫。
佛老面沉似水,道:“天下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规矩去。今日大家都在此,有劳四位菩萨领八大金刚、十八尊罗汉前去看看,倘若有人坏了洲内的规矩,便将他擒来。”
佛老并不客气,他早将西牛贺洲土地视为禁脔,洲内大事小情,便是天庭也不轻易干预。他心内盘算,这事只怕逃不出齐天岭众人所为。哼,这股妖势的确不小,但若想在西牛贺洲内嚣张,恐怕还差几分火候。
如来早已想好,齐天岭位于西牛贺洲之内,若与西天水火不容,翻脸是迟早的事。若在平时,如来恐怕还要再三考虑,方能作出这个决定。但此际正当取经当口,万不可堕了势头,必要镇住齐天岭以立威。
十八尊罗汉自库中取出十八粒金刚砂来,八大金刚各持法杖兵器,在四大菩萨引领下,前往西牛贺洲来寻私自布雨之人。
赤松子虽是雨师,但布雨一事本就极费法力,他一日之内连降七八场大雨,泽被万里之广,以他修为,也几将法力用罄。但他自知大旱之中百姓之苦,不顾祝融阻拦,便要往北俱芦洲行最后一场雨。
观音菩萨心思活络,她知道西牛贺洲土地甚广,若只在天上寻找,不知何时方能寻到。这赤龙既然专解旱情,那便只在大旱地带等候即可。
赤松子疲惫不堪,伏在商羊背上任由祝融带路,将他驮到北俱芦洲。北俱芦洲与西牛贺洲交界处,土地干裂如龟壳,野草枯黄干透,不时在炽热的日光下自主燃起,引起一场大火燎原。
地上百姓凡能行走的,几乎都搬离了此地,但家有老幼的,便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此苟延残喘,其实与等死没有什么分别。
赤松子见此惨状,从商羊背上跃起便要施法。后羿眼尖,追上赤松子将他拉了回来,道:“且慢,你看天上。”
西方极远处,飘来数朵五彩祥云,宝光缭绕,瞬间便到眼前。
牛魔王此时也看清楚了,为首的正是在通明殿前险些将他擒住的观世音菩萨,当年若不是悟空舍身相救,自己此际只怕为人奴仆已久。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牛魔王迎上去喝道:“你这不男不女的,来此作甚?!”
传闻中观音原本为男儿身,后来度化世人,变作女儿身,断了世人淫念。后来世人以讹传讹,说观音以身度千男,说得多了,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观音最忌讳别人说她男女不分,何况身后还有地位低于自己的八大金刚与十八罗汉,但观音城府极深,笑吟吟道:“手下败将,也敢出来问话?”
妖佛斗
祝融见观音一身光华,容颜绝美,但那笑容深如大海,谁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祝融向来性情豪爽,心中便有些反感,于是道:“尔等为何拦住去路?”
观音收敛笑容,冷着脸道:“尔等私自布雨,是受何人指使?”
赤松子道:“凡人皆有恻隐之心,天下黎民受苦,难道你等视而不见?”
观音道:“风霜雨雪,自有天定。何时降雨,雨水几分几点,都由上方昊天上帝裁定,除他之外,就算你有此能,也不可随意施展,否则神仙胡乱更改天气时令,岂不乱了章法?”
赤松子道:“什么昊天上帝?你认得他,我却不认得!”
观音淡淡道:“如此说来,便是大逆不道了,那还有什么话说。”她打好算盘,即使不得不动手,也要撇开佛教,教天庭来背这个黑锅。
牛魔王与众人道:“你们可知这人是谁,她便是南海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为人最好,其心最善。哈哈,今日一见,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也。”
灵吉菩萨传音与观音道:“这三人厉害!”观音心道,纵使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西天四大菩萨联手出动,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放眼天地间,有几人能相抗,哪有不胜之理?
菩萨轻飘飘退后,便教身后十八尊罗汉上前,也无须试探,直接用金丹砂困住这几人便可。降龙、伏虎二位罗汉领头上前,呵斥道:“邪魔外道,快快束手就擒!”
祝融笑道:“好一群光秃秃的家伙,身体发肤受于父母,尔等怎不爱惜?”降龙、伏虎打个手势,十八粒金丹砂一齐丢出,十八尊罗汉共显神通,姿态各异,果然好砂!
这金丹砂落在天上与地上无异,白茫茫迷人眼,昏漠漠乱人神。牛魔王与商羊法力低些,见飞沙迷眼,便略眨一眨,只此工夫,双足已没入金砂之中,瞬间便到了腰,牛魔王急向上纵,还未立稳,金砂如同涨潮一般,又到了他胸口,眼见便要没顶。
祝融冷笑一声,喝道:“雕虫小技,也敢现眼!”她双臂挥舞,当空弄出一片火海来,将这片砂海裹住。所谓火能克金,祝融之火乃天下至纯,这金丹砂说是砂,也经不住火炼。只见火光一闪,漫天沙尘便无影无踪,只余十八粒金丹砂孤零零悬在空中。
十八尊罗汉急忙念咒,欲将砂收回,却半点儿无用。原来祝融在这瞬忽之间,已将十八粒金丹砂重新炼了一遍,此法宝如今却只属祝融,旁人御使不动了。
十八尊罗汉又惊又怒,这金丹砂法宝乃是佛祖之物,岂容有失?于是十八人一拥而上,便要对祝融动起武来。
牛魔王最喜打斗,他旋即挥着铁棒冲了上去将祝融替下,与十八罗汉战在一处。十八罗汉手无寸铁,怎能接住牛魔王一招半式,不过三五回合,便一齐败退。
四菩萨八金刚面色难看,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人竟如此棘手,十八罗汉居然半刻钟都没撑过去,还被人收了法宝。
八大金刚中,有那昆仑山金霞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见牛魔王耀武扬威,心下不忿,于是提着降魔杵迎上,与牛魔王斗了起来。
这永住金刚法力不俗,堪做牛魔王的对手,但适才十八罗汉刚败了一阵,士气稍损,牛魔王一路行来,早憋着一腔火气。此消彼长间,不过四五十个回合,便分出高下,牛魔王铁棍挥舞,打得永住金刚只有防守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普贤菩萨叫座下白象上去助阵,商羊怪叫一声,迎了上来,他翅坚如铁,只劈头盖脸扇来,白象精哪里抵挡得住。
灵吉菩萨手中飞龙宝杖腾在空中,化作一只八爪金龙,扭着身子抓向牛魔王。牛魔王曾在这八爪金龙下吃过苦头,但他此际正与永住金刚较力,哪里能退,便思硬挨这一下,也要胜这一局。
后羿引弓放了一个空弦,不知什么箭矢射出,击在那八爪金龙上。“当”的一声轻响,金龙狰狞之相顿收,低眉顺眼半空中折了腰,扭头飞回了灵吉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