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座火山比起前两座厉害许多,鬼焰占了半数以上,地下岩浆已成青色,又微微透着紫色光芒。悟空也不管日月流逝,只知多学一分本事,在这世界便又多了一分踏实,不管是神猿还是寻常仙人,强者为尊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祝融盘坐在火中,一袭红衣,神情落寞,一双美目却再不离开悟空。
这一日,青焰之中,红衣似火,流离目光不可稍离,千回梦中白衣,可是造化弄人?沧海桑田后,哪个会忘,哪个,又会忆?
长生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悟空在第二座火山下不知不觉已度过了整整一月时光。
这一个月中,祝融始终端坐不动,静静地看着悟空熟稔火系法术,吸取岩浆中鬼焰淬炼火德之体。
悟空偶有法术施展得不对,祝融便出语指点。火系法术实在太过庞杂,五种火焰相容,能生出上百种变化,而若有其他符咒辅佐,变数更如恒河沙数。
鲲鹏体内原本无火,所有的焰火均是自祝融体内炼出,而今却入了悟空的身体。悟空隐隐觉得,祝融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异常,却只作不知。
随着体内造化由白转青,自己对祝融的感觉也逐渐亲切起来,他不知道万火归源的道理,只道相处日久便如此。
这座火山,渐渐也冷了,最后一朵鬼焰被悟空吸走后,二人又前往那座最大的火山——鬼焰山。
此山比之前的几座大上许多,方圆千里内寸草不生,无人居住,一踏入千里范围,便可感觉到火山的热力扑来。祝融道:“此山内尽是鬼焰,我几万年的积累,大多在此了。”
悟空惊道:“万一这火山喷发起来,万里内恐怕都要遭殃。”
祝融嗔道:“傻瓜,这自然是我说了算啊。”
悟空心中一动,祝融怎可对自己这般称呼。他怎知道,造化乃是天地万物所需,人人欲得,他修成火德之体,恰与祝融相称。祝融对他的亲近乃是天性使然,并非作伪。
祝融自小与共工指腹为婚,长大后才知,二人水火难容,这辈子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在祝融的梦中,总会有一白衣男子的身影。这男子面容模糊,却是火德之身,两个人能在一起修炼驭火神通,那便是天下最快活的事了。
故而悟空成就火德之身时,祝融并未太多惊讶,待悟空化作一白衣书生,恰与她梦中身影吻合,心中却也开始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
二人乍入此地,却见火山顶上立着一个身影,可不正是大禹。
祝融飞到近前,急道:“可是句芒那小子着急了?”她只道句芒要大禹来将悟空带走,好去传他木系法术。
大禹笑道:“你何时有这等耐心了,这哪里还是火神祝融的秉性?”见祝融脸一红,大禹话题一转,道,“是我自己来,要借你这鬼焰山一用。”
“借鬼焰山?你可是又要铸器了?”
大禹点点头,然后问悟空道:“听赤松子说,你手中有一根定子?”悟空点了点头,自耳中将如意金箍棒取出,道:“便是此棒,我于东海海底取出。”
大禹接过如意金箍棒,唏嘘道:“想不到我今生还能再见你。”
悟空道:“听闻定海神针乃是大禹所造,如今也算物归原主了。”
大禹连连摇头:“非也非也,我要它何用?”他在胸前一探,又取出两根五寸长短的铁棒,和悟空那根并在一起,随手一掷,只见三根一模一样的如意金箍棒迎风则长,立在当地。
悟空惊道:“这是……”
大禹道:“当初我取地底金精,有五万四千斤重,我将此金精毁了,造了四根铁棍和一条如意锁妖链。果然息壤炉效用不俗,这五件物事虽称不上惊世骇俗,却也非寻常之物。”
“如意锁妖链?可是这条?”悟空将无支祁身上取下的那条如意锁妖链拿了出来,大禹接过一看,眉头一皱,道:“此物非我后裔之血难以熔断,你是如何取下的?”
悟空将当日解救无支祁之事说了一遍,大禹道:“多谢你手下留情了,当年我存了一念之仁,将无支祁交由后人看管,看来此举亦为不妥,幽囚造化,想来也非明智之举。”
悟空道:“后来我们再去大圣禅寺,发现寺院已被捣毁,内中空无一人,不知是何人所为。”大禹道:“果然如此,一饮一啄,岂非前报?”说完,大禹掂了掂手里那条如意锁妖链,道:“算你有缘,有了这条链,炼起来更容易些。”
“炼什么?为何要此链才容易?”悟空问道。
大禹道:“当年我将金精投入息壤炉中,无论如何分割,那金精始终不断,后来我以血为引,才将金精分开。当时,我以血脉精华,凝成了这条如意链,以后再炼金精,只需以此链为引,便容易许多了。我只想着治水之后,能将这四根铁棒重铸为一,却终究没有机会,此际蓐收手中那根已被我索回,加上你这一根,三根合一,也算差强人意了。”
悟空听得一阵激动:“三根合一,那岂不是极重!”大禹道:“那是自然,凭你修为,应能拿得动,但想如从前那样耍弄,却是不能了。”悟空听了这话,心中一阵失望,原来大禹却并非为自己打算。
祝融叫道:“不行!你赖皮!悟空耍不动,你炼它何用?”
大禹呵呵笑道:“莫急,你却忘了蓐收乃是金神?炼成金德之体后,莫说这根铁棒,便是一座金山都擎得起来。我不为悟空,难道还为了自己不成?”
祝融白了大禹一眼,然后似是想到某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心道:炼成金德之体,那便不是火德了……
大禹又道:“这三根如意神铁若铸在一起,威力胜过从前十倍不止,只是铸炼需要时日甚多,悟空莫要着急便好。”
悟空道:“如此烦劳,倒令我过意不去了。”
大禹摆摆手对祝融道:“我借你鬼焰山一用,你乐不乐意。”
祝融喝道:“不行!我还要教悟空炼火德之身呢!”
大禹道:“要练玄空法秘诀,凭悟空此际驭火本领足矣,难道你想让他成为第二个火神吗?”
“怎么,不行吗?”祝融脖子一梗道。
大禹摇头道:“不妥不妥,五行之奥博大精深,怎能一蹴而就,似这般学法,千八百年也只学了驭火一门,何时才能练成那玄空法秘诀?”
“那秘诀有多大好处,何苦一定要学?”祝融理直气壮地道。
大禹道:“你有所不知,九天玄女当年创下天眼通的本事,普惠众仙,那是何等功德?后来她受旁人蛊惑,误杀神猿,酿下终身大错。”
“当年我邀她入鲲鹏腹,她只淡淡道,因果循环,由它去吧。但与我说,她将天眼通的手段又作改动,已散播世间。将来若有造化神猿学会,必有大用处,也算对当年罪孽的些许弥补。”
祝融道:“怎么从未听你说过?”
大禹道:“此处与死地无异,说了又有何用?可谁能算到,居然真有神猿到此!九天玄女当年纵横天地,论修为无人能及,她既然说此法诀有大用处,必定是逆天的神通。火神祝融,你以为你那点儿道行能及得上九天玄女吗?”
祝融涨红脸道:“你要炼那棒子,我也不管,何苦来挤对我!”
大禹哈哈一笑:“你莫要恼,今日这金精四聚其三,待出了此界,将那根也寻来,才叫锐不可当呢。”
祝融黯然道:“此地被你占了,我却去哪里助他淬炼火德之体?”
大禹道:“待回了那界,有无数好去处,何必拘泥眼前,要知来日方长啊。”
祝融听了来日方长四字,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道:“好,既如此,我助你在此控火可好?”
大禹大喜道:“求之不得!那便即刻叫句芒、蓐收教悟空御木、御金之术!”
木神句芒,天生木灵,闻听悟空百年修成火德之身,颇为惊讶,却不知大多是那颗蟠桃的功效。祝融得意道:“悟空岂止修成火德之身,便是三昧真火也可控住了,若再与我十年八年,哼哼……”言下之意便是,给你句芒百年时间,也赶不上我祝融这般教授得法。
句芒岂能与祝融一般斗嘴,只道:“好,那我也教他一百年,看看究竟如何。”
悟空与句芒飞离了鬼焰山,句芒道:“此天地虽无方向,我等却已自定。鲲鹏咽喉处便是正南,他尾部便是正北,他身左便是东,右便是西,此际咱们正向东飞。”
悟空道:“难道我真在此过了百年?”
句芒道:“怎的,于仙人而言,百年时光转瞬即逝,偶尔闭关千年,也不是稀奇事,你连这都不知?”
悟空道:“我入海时,有二兄弟在上面等我,唯恐他们担心。”
“唔,担心却也无用,总要了结此间大事,方能出去。”句芒道。
“此间有何大事?”悟空不解。
句芒道:“你的事,便是大事了。”
二人瞬忽间到了一座郁郁青青的高山,山中有一座高峰,坡上郁郁葱葱生满了树木,尽是些没见过的奇异种类。
悟空远远便见青气缭绕,心知这是木系神通。句芒道:“此峰名为青木,你看如何?”悟空仔细看去,除了这些青气,倒也没什么特别。于是道:“恕我眼拙,看不出玄妙。”句芒哈哈大笑:“正当如此,此山虽也算青木之气浓郁,其实精华尽在内里,外面自然看不出来的。”
句芒带悟空徒步而行,又教他个吐纳法,此法专为练习御木神通所用,居于草木之地即可用之。
二人在丛林中缓缓穿行。句芒一入内,那些树木青草尽都舞动起来,似乎欢欣跳跃一般。句芒道:“所谓御木,首要便是熟知草木习性,把它们当作朋友手足最好。”
这山峰在空中看去不甚广阔,仅靠步行却也需要走上几日。句芒半点儿不急,只教悟空行那吐纳法,慢慢感知草木气息。
就这么一连走了三日,悟空一刻不停地练习,渐渐感觉到经脉中多了一丝青色气息,此气息极为微弱,却萦绕不绝。
句芒道:“到了。”悟空抬眼一看,好一株参天巨树,只是适才自天空俯瞰,为何不见此树?此树粗不过丈许,却奇高无比,以悟空目力,居然望不到树顶!
句芒微笑道:“此树名为长生树,是我自那界移过来的,乃是修习木系神通的至宝,你上去修炼吧。”
悟空心道古怪,祝融将我扔到火山腹中不管,你却只教我爬树。
悟空依言而行,缘着树干便爬了上去。他也不使法力,只慢慢攀援,所幸树干自根部便生枝杈,也不甚难爬。
爬了数丈,悟空惊奇地发现,这树居然吸取自己法力,照这般下去,不过半个时辰,恐怕自己便将法力全无,只是句芒未叫他停,他只得继续上行。
待到法力尽时,空中落下一枚青色丹药,耳边传来句芒的声音道:“我数万年青木之精气积累,攒下几千颗青木丹,百年之内都叫你服下,我就不信胜不过祝融那个女娃娃,哈哈!”
悟空服下此丹,顿觉一股纯正浓郁的青木气息补足丹田,造化团那火焰的青色竟隐隐退避了几分。他耳边听到句芒话语,心中偷笑,这群上古大神活了几万年,也免不了有争胜斗狠之心。句芒嘴上不说,实则在心里较劲,倒也有趣。
于是悟空在青木峰整日爬树,除了服用青木丹需打坐吐纳之外,一刻也不停歇。每到法力尽时,天上便会落下青木丹补足真气,自己身体内的青木之气愈来愈浓,原本半个时辰耗尽法力,慢慢已长至一个时辰了。
这一日,句芒坐于树下一声大喝:“我明白了。”
悟空估算自己至少已爬了数千丈,而句芒说话始终犹如在耳边,他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句芒道:“原来造化所生,竟与五行毫无阻隔,那自然修炼得快了。”悟空道:“我……修炼得快吗?”
句芒道:“仅三月时光,你便身具青木之形,即使有我青木丹辅佐,这也是空前绝后了。想当年,我以天生木灵之身练到你这般境界,也足足花费了四年。这还不算快,那怎样叫快?”悟空道:“此乃天赋,亦非我个人之功,倒也没什么可夸耀的。”句芒道:“你修炼时心底空明澄澈,可见养气功夫非凡,不知如何练得?”悟空一时无语,答道:“养气功夫?从来不曾修炼。”句芒沉吟良久,只叹了一口气,却不知何意。
佛家宝
地有黄历,天有玄历。
黄历中,三百六十五日为一年,玄历亦然,只是玄历中的一日,乃是天上的一日,算起来天上一年,抵得上人间三百六十五年。
这一年,玄历三月三日,正是昆仑仙岛西王母诞辰。昆仑仙岛一切布置停当,只等众仙前来祝寿。早到的自然是那些法力低微的小仙,四海五岳散仙,凡在天庭注了名号的,早早便与门外等候,供奉各式奇丹异果,只将守门的仙女忙个不停。
稍停,下八洞幽冥教主,住世地仙,中八洞神仙,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之流纷纷到齐。最后来的自然是五方五老,十洲三岛仙翁,西天佛老、菩萨、罗汉。
众人献宝纷纷攘攘不提,却看一切妥当后,西天佛祖,当今治世之尊如来缓缓道:“王母圣诞,漫卷祥云瑞霭;大衍添筹,自当举世同庆。我西方虽为苦修之地,却也不敢轻慢些微,特将佛家七宝敬上,唯愿王母长生无极,亦为众生福分。”
如来说完,后面阿傩、迦叶手捧佛家七宝行至阶下,许多仙人不知佛家七宝为何物,都伸直了脖子去看。
只见阿傩、迦叶各端着金盘银盘。阿傩金盘中放的是琥珀碗、琉璃盏、砗磲杯,迦叶手中银盘上却是一双赤珠筷子、玛瑙汤匙。
王母于佛家七宝意义也不甚明,只闻道“宝”便知是好东西,她以目示意仙女过去接过。
此时有一人站起道:“好一个佛家七宝,素来只闻佛家有三宝,乃是佛、法、僧,不知七宝又作何解,请佛祖赐教。”
这人相貌极具威严,说话也一板一眼,倒似不容人不答的语气。众人一看,正是北方玄天上帝,又号真武。佛祖只微笑不语,却目视阿傩。
阿傩将金盘递给仙女,双手合十给居上座的王母玉帝施礼,然后道:“佛家七宝乃是金、银、琉璃、琥珀、砗磲、赤珠、玛瑙。得三宝则国泰,得七宝则民安,乃是取个吉祥之意。”
老君笑道:“佛门当真清苦,都是些吃饭的家伙。”
如来笑道:“我佛门弟子虽苦,西牛贺洲百姓却安居乐业,衣食无忧。看来这些吃饭的物事,可重要得很哪。”
如来如此说,玉帝心中微微不悦,敢情我东土道教御下百姓吃不上饭,却要你来送这些东西?只是如此盛会,群仙云集,怎好坏了场面。
老君又道:“尝闻佛老座下第二弟子转生凡间,可是功德圆满了?”
如来未答,迦叶心中一紧,金蝉子素来为佛祖所爱,自那事之后,西天灵山地界禁言金蝉子之名,可见佛祖心中不快。而今老君居然当众提起,可不正中佛祖痛处?
佛祖仍笑道:“佛家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君笑而举盏与佛祖遥祝,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金蝉子转生,似乎是在东土地界……”他声音不大,却恰好让就近的玉帝听见。
玉帝龙目微垂,不知想些什么。
此时仙女已将七宝迎回,玉帝唤过身后珠帘旁卷帘的两员天将,叮嘱道:“你二人将佛家七宝收入后殿,妥善放好。”
那两个天将自仙女手中接过金银双盘,其中一人眼尖,见玉帝左手置于桌下,急向下砍了一下,再看玉帝脸色,眉毛紧蹙,紧紧盯着他手中金盘。这天将向来熟知玉帝心意,当下也不思索,佯作失手,只听叮叮当当几声响,那琥珀碗、琉璃盏、砗磲杯尽都摔在地上。
玉帝此刻正转过身,笑语盈盈举杯与众仙饮酒。
忽听到身后异响,岂止是他,满殿神仙皆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