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春佳那已是傍晚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我想给她一个惊喜,门也没敲,直接翻墙到了院里。
下房的那一家三口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怎样,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没有,只有春佳的房里有灯光。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跟前,想像着她被吓一跳时花容失色的样子,一脸坏笑。
等等,怎么屋里有人?
“你倒是想个主意,他这憋了好几天了,说不定哪天就过来了,我们两个这样下去可不是长久之计。”
“我这不想着呢嘛。”
“想想想,你往哪想呢,你这一进来就扎我怀里,难不成我怀里有主意不成?”
“你怀里没主意哪里还有主意呢?我就扎在这里才想的出好法子呢,你还不让我再想想。”
接着是一阵衣服的窸窣声和调笑声。
我的脑袋像被雷劈了一样,满眼金花。头上的青筋爆起多高,胸中怒火熊熊而起,我站起身来,一拳挥到窗上,连着窗棂窗纱被我击的粉碎。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刚才还抱在一处,此时慌得忙分了来,各自整理着衣衫,一边看着窗外怒发冲冠的我。
“爷,爷,爷,您可饶了我吧!小的,小的该死!”
胡孙双腿一软连滚带爬的从床上滚到地下,跪在那不停磕头。春佳果然已经花容失色,可眼里哪有什么惊喜,满满的都是惊吓。她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只偎在床角,一边拿被挡着身子,一边哭将起来。
我三下两下踹开了门,走进屋去,从地上拎起胡孙,左右开攻打了起来,一边打一边骂道:“怪不得你这两天闷葫芦似的不说话,让你出个主意你没有,敢情背地里帮爷耕地来了!耕地你就耕地,你还他妈的哄我考什么状元,这他妈好,我状元红帽子没戴上,**倒给我整顶绿帽子戴!我平日待你怎么样,啊?怎么样?**就这么报答我!就这么报答我!”
我说一句话打一巴掌,说一句话踹一脚,不一会儿胡孙就已满脸是血,团着身子只在那“唉哟”。
我这一闹,下房的人也都惊起来了,一家三口忙忙的冲进上房来,见我一团暴怒,不停挥着拳头,吓得跪倒一地。
“爷,爷,爷,您快停手吧,这样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了!”
那家男的跪着爬过来抱住我的大腿,对了,我想起来了,这一家三口说起来不是别人,正是胡孙的远房亲戚,当初也是胡孙帮着找来伺候春佳的,好哇,这小子,早就把套给我下好了,我还蒙在鼓里呢?什么给春佳赎身啊,做个小妾啊,想怎么温存就怎么温存啊,这明明就是我花钱给他养小媳妇儿,外带还养活了这一家三口!想到这儿,我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连同这男人一同打起来。
这男的一挨打,老婆闺女就哭开了,纷纷爬过来,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我们这几个人在地上滚作了一团。春佳这会缓过了神,忙忙的穿好衣服,下了地,逮着个空,一头栽到我怀里,一边捶着我的胸口一边大哭:“你这没良心的,娶了我过门,三天两头的不见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是那么个出身,这左邻右舍的不待见我的不待见我,眼馋我的眼馋我。有的吃没的穿,有的穿没的吃,找你去又不敢让人知道,你一回给那么一点子钱,也不见一句暖心的话,这会子你发脾气打人,你打吧,你打吧,你先打死我吧!打死了我你心里就干净了!”
常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春佳跟我少说也有小一年的光景了,当初种种的好我也都还记得,看她哭的脸也花了,眼也肿了,一头的黑发散落身上,好不憔悴可怜,我的心也就软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心里的委屈却越来越大,放开了这一地上的人,身上挂着春佳,我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哭起来。
“你们对得起我吗?你们对得起我吗?我对你们怎么不好了,你们这么合起伙来欺负我?”我边哭边数落着这几个人。
“爷!爷!爷!”胡孙缓过神来,从地上直起身子,爬到我脚跟前,搂着我的腿,边哭边说:“爷你骂人也好,打人也好,可别气着,看哭坏了身子!你要哭坏了身子,哥几个将来可指望谁去?指望谁去啊?”
他不提哥啊弟啊的还好,他这一提我心里更难受。
“你还知道我们是哥们?你还知道?朋友妻不可戏,这道理你不懂?你不懂?”我抓着他的衣襟,前后摇晃着,他的头跟波浪鼓似的来回摆动。
“爷!爷!爷!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鬼迷了心窍,不瞒你说,我跟春佳也不是一天两天,打你见到她之前,我就是她的常客,后来爷你喜欢上了她,我就再没动心思,想着既然她是爷的人了,我就死了心吧,她跟着爷比跟着我好,我心里一百个想你们好,想你们好啊。可爷你是有身份的人,家里不同意你娶个**,将来又指着你考取功名,春佳她一个妇道人家住在这儿,要没个男人照应,只怕没几天就让人给欺负了。我想着爷不能常来我就帮爷照看一下,谁想这一来一往的旧情就复燃了。爷你也知道,我今年也十八九岁了,也没娶媳妇,家里看的也严,也没多余的钱找女人,这身子他就不听使唤了啊。爷啊,胡孙再不是东西也不敢惦记您的东西啊,东西都不敢,更别说人了。你打我打的对,我该打,可爷也要想一想,这事要是传出去,一来,与你的名声不好,二来,要是老爷夫人知道了,那还能有好么?爷啊,我的小爷,咱们从小玩到大,胡孙再有一百个不是,心里有爷都是真的啊,你且想想,我说的可不都是为了你好?”
胡孙这小子生就一张巧嘴,脑子又精明,三句两句的既说到了情又讲到了理,说到兄弟情深处一把抓住我的手,搁在脸上一个劲蹭,蹭了我一手血不说,心也被他蹭软了。外加上一边的春佳伏在我肩上使劲的哭,地上的一家三口吓得渐身抖的跟筛糠似的,我的气就泄了。
“那,那你说怎么办吧?”
我此时也没了主意,毕竟春佳也不是我明正言顺的妻妾,我爹又是县老爷,告是告不得的,可要是丢开手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心里又不甘,总得有个台阶下,我心里才舒坦。
“爷,你要是还信我的,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看怎么样?”
胡孙眼巴巴的抬头看着我,像只哈巴狗似的,好像只要我点点头,他就能得着块骨头,满眼期待。我抽了抽鼻子,抹了把眼泪,点点头。
“爷,您看,这事出也出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们也都知道错了。要说当这事儿没发生,搁谁谁心里也过不去,更何况爷是有气性的人。可爷毕竟是爷,人说宰相肚子能撑船,别人可能过不去,但爷肯定能过去,可我们不能让爷就这么过去,我们怎么的也得给爷一个说法,我这么想的,我和春佳一人给您立个字据,保证以后再不来往,从此断了念想,春佳呢,您以后也给立个规矩,您不在的时候,不许她出门,更不许见一个外人,算是禁足,什么时候您觉得这事打您心底里过去了,您再给她解禁。至于我表哥这一家人,他们是穷苦人,凡事都是看主子的,这事跟他们也没关系,他们伺候春佳久了,用起来方便,要是再换一家,不知根不知底,还指不定再出什么乱子。您就罚他们半年的工钱,让他们给您白干活,您看怎么样?”
我听着他的话倒还有些道理,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合着他把自己撇出去了,不觉就瞪起了眼。
“合着这里边没你什么事呗,合着都是别人的错,就你清白呗?”
“爷,您息怒,怎么能跟我没关系呢?头一个受罚的就该是我,我这放后面说,不是让您听得更明白么?”胡孙满脸陪笑,摇着我的大腿,我一挣挣开了,被一个男人这么抱大腿,实在不太舒服。
“快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自该罚,可罚什么呢,爷,您也知道,我家不富裕,我爹一个半吊子库官,月俸银子就那么几吊,我娘死的早,我那后母不待见我,又给我生了个弟,我在爹娘眼里什么都不是,在家里连一分钱的主都做不了主,爷是使钱使惯了的人,我要是给少了,您也看不上,给多了我又拿不起,索性倒不如不给,免得日后传出去,倒像是爷拿着自己的女人换钱,好说不好听。可我有啥啊,我有脑子啊,爷,您看您这么多年,哪回出事不是我给您拿主意最多,二贵他们您根本指不上,那这回我拿什么来报答您的大赦之恩呢,我给您写两篇文章。我知道爷现在课业重,老爷夫人看得紧,功课上落下不少,我好好的给您润色两篇好文章,拿给老爷夫人和关先生看,一来安他们的心,二来长您的脸,您说好不好?”
胡孙跪在地上,一脸讨好的看着我,我瞧着他的那双眯眯眼,心里惦量来惦量去的半天没言语。
春佳这会也停了哭,被那个半大丫头扶着半坐半跪在地上,这会见我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往前凑了凑,拉着我的衣袖,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说道:“爷,我的爷,我的夫君,难不成你真狠心不要我了?再不想当初我怎么下决心跟了你,谁都不顾的情份了?春佳要是心里没有你,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和他虽然一时油蒙了心,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说到底,我们也都是你的人。我对天起誓,我春佳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今天真要是弃我于不顾,我一头碰死在这儿,也不出这屋子!”
说完她便头朝桌沿撞了过去,那丫头死死拽着她,一边哭道:“姑娘,姑娘可不能这样啊,你忘了你和爷怎么恩爱了?你忘了爷怎么心疼你,怎么对你好,你又怎么白天盼夜里想的等着他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让爷的心里怎么过的去?”
小丫头的话把我的眼泪又说了下来,想想当初种种光景,我的心便灰了。
“罢了罢了,都起来吧,都起来吧,我的一颗心啊,只有天知道!”
我再度抹了把泪,站起身来,扯过春佳,扶她到床上去,胡孙使眼色让那对夫妻起来,又朝小丫头呶呶嘴,小丫头过去把那已经碎的七零八落的窗子略整了整,重新放下帘子,四个人便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帘也放了下来,半破的门也给合上了。
见屋里再没了别人,春佳刚才还卧在那小声抽泣,这会儿爬起来,一头扑到我怀里,一边揉着我的脸,一边哭道:“我千不好万不好,爷你也不该不念往日的好,今儿人你也打了,家你也砸了,佳儿也以死名志了,爷可就宽了心吧,别唬着一张脸,让人看着又心疼又难过!”
我叹了口气,被她这么揉搓着,心却再也热不起来。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我扯开她的手,站起身来。春佳一脸错愕,随即大哭:“你这是真不要我了,你是铁了心不要我了,我,我还不如死了!”
她扎挣着又要下地寻死,我一把按住她,不耐烦的说道:“你还有完没完?我赶你出去了吗?我撵他们走了吗?你要再这么作下去,我日后当真再也不来了!”
她被我吼得愣住了神,反倒住了哭。
“那爷,你这是?”
“我今天身上不痛快,好不容易借养病的机会出来看看你,这会儿天也晚了,我娘怕是要过去瞧我了,我再呆下去,家那边就要出乱子了。今天的事儿,到此为止,胡孙刚才也说了,该怎么办,你们心里都有数,我也不啰嗦了。日后我来就来,不来也不许你再见外人,钱我一分不少你的,好吃好喝我照样养着你!”
我拿出当爷的架子来,春佳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小声啜泣着起身帮我整理了一下乱糟糟一身鼻涕眼泪的衣服,又拧了一条干净的毛巾帮我擦了擦脸和手,送我到门口,她还要往外走,我推她回去,一边说道:“罢了,今儿你也累了,前两天还说闹了风寒,身体不好,现又这么折腾,”说到折腾两字,想起刚才她跟胡孙在这屋子里的事儿,心一堵,嗓子一涩,鼻子一酸,红着眼续道:“早点歇着吧,等我想过了劲儿我再来看你。”
胡孙听到门响,已经出来站在了院子当中,那对夫妻外加那半大丫头也堆在下房的门口看着我,我走下上房的台阶,胡孙就迎了过来,一边递过来一张纸,说道:“爷,您看,字据我给您立了,我再起个誓,打今儿起,这院子我再不来了,从此我鞍前马后的只跟着您,半步不离,您看可好?”
我也没看那字据,顺手一收,塞到袖里。
“走吧。”
那家男的三步两步地过去开了大门,我带着胡孙离开了,走了十几米,我回过头去看了看那院子,心里一阵失落,或许往后不会再来了,想到这儿,眼眶一热,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妈的,什么时候我这么娘们叽叽的了,太不像我自己了。我斜了一眼一旁的胡孙,他也跟着我伸着脖子朝那院子看,我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到他跨上,他一个不留神,直接摔到地上。
“爷,爷,你不是不生气了么?怎么还打我?”
“你给我记着,你还欠我两篇文章,要是敢不给,我扒了你的皮!”
说完,我大步往家赶去,再不看身后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