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1936年10月下旬,红军又派出军官程宗受和唐天际两人拜访洪老太爷,他特意安排他俩在一般人不能去的静房里会谈,耐心听取了红军抗日和爱护宗教的政策。当马鸿逵的驻军听到有人反映洪老太爷和红军有来往的情况后,派人在洪家堡子暗查,洪老太爷安排两位红军吃住在自己的静室。后来,两位红军被化装成来念经听学的子弟,平安离开了洪家堡子。不久,这两位红军特地给洪老太爷送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爱民如天”,下面署名为“汉族同胞程宗受、唐天际”。
在洪老太爷接见红军后的第二年,即1937年,洪老太爷归真了,去世前,他曾留下遗言,送来的锦旗太多了,其他的不要紧,这面红军送的锦旗要保存好。红军和洪老太爷的关系,也为当地的回民和红军建立友好关系打下了基础。
有些人说洪老太爷和红军有政治合作关系,有些人说洪老人家不愧是明眼人,知道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他会预测到红军以后会掌权。
2006年5月,我第二次到洪岗子拱北参观后,又进入了洪家堡子里仔细观察,周围用黄土夯成,堡子里面宽敞,别是一番天地,这里曾是洪老太爷接见和救护红军的地方。掌管洪家堡子钥匙的是洪家的直亲。他是一位留着胡子、头戴白帽、精神矍铄的老人。他跟我坐在洪家堡子前,望着四面黄土迷漫的原野,娓娓道来往事:“洪老人家心善,口唤的时候,把给他多年赶车的车夫当作亲人一样,说车夫口唤了,也让葬在老人家旁边。当年的两位红军,都是年轻娃娃,老人家肯定是尽力保护,不让受到伤害的。”
无论如何,唐天际将军后来担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副部长。1982年,洪老人家的孙子洪维宗去北京301医院看望他时,唐天际将军抓住洪维宗的手,亲切地说:“在1938年那样的白色恐怖下,和我们红军交往是不容易的事,是要冒极大风险的,你的爷爷确实是个好人!”洪家一直收藏着那面锦旗,20世纪50年代动乱,宗教人士受迫害时,洪家堡也未幸免,堡子里面老人家住过的大房院、客屋也被砸毁了。没有办法,洪清国即洪老太爷的儿子拿出这面锦旗,对带头的造反派讲:“我们在红军低潮时,和红军有着和睦关系,保护过红军,现在你们年轻人,怎能一下子忘了历史呢?当时你们还在哪里呢?”此后洪家的后代再没有受到伤害,这面锦旗被收藏在宁夏历史博物馆,被作为确切的当地少见的历史材料,来证明回族和红军的友好关系。
开放后的中国,使洪家后代有了更好的发展机会。洪老太爷的几位孙子中,洪维宗担任过宁夏回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二孙子洪维祖为银川市委副秘书长,孙女洪梅香担任过银川市副市长、政协主席。
有些人说洪家后代的发展与锦旗有关。给洪梅香主席开车的汉族司机讲:“洪主席人确实不错,她生在这个贫困干旱的地方,在都市担任领导后,也没有忘掉老家,一直设法把自己的家乡建设好,你看,她栽了许多树,来改变环境,又请驻军给这里打了一口大井,解决了饮水问题,而她住的还是市政府分的房子,是好官!”
是的,陪同我走访过洪岗子两回的洪梅香大姐,还专门带我们去参观她种的树木。那是一块栽种着花柳和白杨的树林,在微风中,柳枝在摇摆,花香飘荡。树林的四面用铁丝围着,是为了防止牛羊啃吃嫩树枝。洪大姐讲,这片树林每周都要用水车拉水浇,等树长大就好了。
而位于干旱贫瘠的洪门拱北,则独树一帜。拱北建立在远离城市四面荒芜的贫乡僻壤中。我查看了洪岗子的资料:洪岗子拱北是洪门门宦的圣地,洪门门宦是属于中国回族虎非耶的学派。虎非耶又是苏菲主义的四大学派之一,“虎非耶”阿拉伯语音译,原意是指“隐蔽的”“不显露的”“悄声的”。它源于中亚的纳格什班迪耶教团,属于中亚今乌兹别克斯坦穆罕默德·白哈乌丁(1318~1388年)所传,16世纪传入中国新疆,17世纪又分别从新疆和阿拉伯传入中国陕西、甘肃和宁夏等地。
苏菲派思想的核心是在以承认安拉为独一的最高主宰的前提下,以喜爱真主、认主为基本信念,以苦行、苦修的禁欲主义和入神冥想、内心祈祷的专心致志的方式,以认识真主,参悟真主,从而接近真主。
洪门门宦的道祖据说是马云,称“安西太爷”,甘肃安西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清政府调大军平定新疆准噶尔叛乱时,马云随军入疆,在总兵高天喜部下任千总,后弃官从教,在阿印科巴什河岸的山洞中静修40天,获得了海里凡的资格(即代理人),此后,继其传教者为康城太爷、大通太爷、碱沟井太爷、凉州庄太爷和洪海儒。
洪门门宦个人功修具体为,每月要以3天或9天的时间来静修,每天须礼副功拜84次,默念“笛卡儿”4万多次,念大赞需4小时,重视沉思冥想,开启智慧之门。
这时我也大悟到,洪老太爷选择迁居在洪岗子这个贫瘠之地,恰好与他的功修有关,这里远离水源,靠天吃饭,每天可以看到荒芜的大地。只是秋夏下了雨水,冬季下了大雪,人们便用地窖来贮存水源。在这里,便可直接体会到真主对自然的绝对控制和对人类的恩赐,生活的哲学和生命的意义,均被真主所定的道理。
在空阔的没有树林遮盖的大地上,生存的道理显得那样朴实无华,简简单单。也在这空阔的大地上,夜晚可以看到闪烁的群星和清辉的月亮,没有尘埃,没有干扰,给我们无尽想象、思索和参悟的空间。这种感受,我在阿拉伯地区同样体会过,尤其在圣城麦加山谷到附近的米那山上,阿拉法特山谷和初降《古兰经》的努尔山上,即以前穆罕默德圣人静修之地,所看到的是一片荒凉的石山峡谷,也看到没有水源和树林的燥然之地。好像就在这荒凉干旱的困境中,使人感到人力的渺小,参悟到真主的伟大,也好像大凡是圣人或者伟人都产生在这些荒凉的环境中吧。几千年前,易卜拉欣圣人在麦加开始居住生活,《古兰经》记录了这样的话:“我们的主啊!我确已使我的部分后裔住在一个没有庄稼的山谷里,住在你的禁房附近。我们的主啊!以使他们谨守拜功,求你使一部分人的心依恋他们,求你以一部分果实供给他们,以便他们感谢。我们的主啊!你必定知道我们所隐讳的和我们所表白的。天地间没有什么事物能瞒过真主。”当时,易卜拉欣说:“我们的主啊,求你使这里变成安宁的地方,求你以各种粮食供给这里的居民,他们中信真主和末日的人。”
正如中国的圣人孟子的名言:“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圣经》中记载了穆萨圣人(摩西)带领犹太人从埃及出走后,来到了西奈半岛的沙漠干旱之地,没有泉水,随从的犹太人都渴极了,穆萨圣人只好在向真主祈求了多样蔬菜食物后,又向真主祈求水源。《古兰经》(2:60)的经文说:“当时,穆萨替他的宗族祈水,我说‘你用手杖打那磐石吧。’有十二道水泉,就从那磐石里涌出来,各部落都知道自己的饮水处。你们可以吃饮真主的给养,你们不要在地方上为非作歹。”
多年来,我一直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凡是圣人和历史上的倜傥人物没有出现在大都市和繁荣的地方,而多出生在那些荒凉的地方,都有着贫苦的经历。我在大都市住了几十年体会到,那喧嚣的闹市生活,物欲的争逐,舒适的享受和自然的丰裕,使人易于沉溺现实,忘却对生命更深一层的思索。人们的机智多用于对现实生活的搏争了,便失去了探索的灵感。有文化并不等于有知识,有知识并不等于有智慧,理性的思维应属于高智慧思想的结晶。
洪岗子一带的地名也饶有风趣。记得前往洪岗子时,看到路标上写的“喊叫水乡”,可想这里的人们对水源的急切的渴望。查看宁夏的地图,看到宁夏南部一些有趣的地名,除了喊叫水乡,还有“大水坑”“追水桥”“苦水河”“甜水河”“下流水”“上滚泉”“胡家小井”及“清水河”等等,都是与水有关联的。
“喊叫水乡”附近有个地名叫“下流水”,看来,朴实的北方同心人已经习惯了这个地名,并不在乎字面上的所谓“上流”“下流”了。
在距离“喊叫水乡”洪岗子村20多公里外,便是同心县城,那里有一间以洪老太爷取名的“同心海儒女子学校”。听说洪老太爷在世时,在喊叫水乡办了“海儒完全小学”,鼓励他的乡胞们读书念经,是老人家一直的夙愿。
每年农历七月二十四,远到新疆、青海、甘肃,近至同心、固原、海原的洪门教众十几万人,都要汇集在洪岗子拱北,来纪念这位“卧里”先贤,表达对这位“卧里”的尊敬。这样的盛会一直是当地的一件大事,也吸引着其他地区的人来参观。
洪岗子村不大,村民住得分散,现在有七八百人。洪岗子拱北使这一个北方普通的村子有了一番独特的风采。农民以种植小麦、玉米、西瓜为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夕阳的余晖下,宏伟的洪岗子拱北耸立在这北方的茫茫原野上,从唤礼塔上传出的晌礼声,在遥远空旷的野外回响,回响在一天一天的村民的生活中,回响在人们的心灵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