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化淳冷笑了两声,说道:“那倒未必,关于汪慧平的神话,我认为只是市井百姓渲染出来的,那些传说太过夸张了。”
曹化淳顿了顿又说道:“正好我现在桌案上的几案卷宗,全都是汪慧平画押结的案,这几件案子都有几个共同点,第一、都是去年四月中旬在京城连续发的案。第二、死者都是位高权重,并且都是东林党的人。第三、被汪慧平断定的死因太过迁强。”
“哦?”王允走到曹化淳的案桌旁,拿起一卷案宗,细细地看了起来。
[明熹宗天启六年四月初七,礼部尚书周应宾暴毙于自家的官邸,经刑部现场勘察,周应宾的死亡原因为自缢身亡,现场无打斗的痕迹,三名验尸官一致鉴为自杀。主勘定人汪慧平签字、画押。
都察院复审结果:无异议。]
王允看完后,又拿起另一卷案宗。
[明熹宗天启六年四月十二,总兵纪怀东暴毙于廊坊驿站,经刑部现场勘察,纪怀东的死亡原因为挥刀自吻,现场无打斗的痕迹,五名验尸官一致鉴为自杀。主勘定人汪慧平签字、画押。
都察院复审结果:无异议。]
曹化淳看着正凝眉阅卷的王允,沉重地说道:“纪怀东,两广总兵、大明公认的勇将,近几年,各地的农民叛军蜂起,唯独南边一片安宁,这都是因为纪怀东,纪总兵武功盖世又精通兵法,悍勇非常,有在世吕布之称,南边跟本没人敢挑衅他的神威,前年被召入京受赏,本来先帝有意加爵于他,让他任命两广总督,可就在他快靠近京城之时,却在廊坊挥刀自吻,王允…你相信纪怀东是自杀的吗?”
王允点点头:“以前我也听说过此事,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老夫认为那是一场谋杀,一定是谋杀,可凶手会是谁呢?两年了,我们根本无法再查,但我们可以试想一下,纪怀东是封官在及之时遇害的,定是别人不想让他坐上两广总督的位置,纪怀东威胁到谁的利益,谁谋杀他的嫌疑就最大?”
“依曹公公之见,要是纪怀东当上了两广总督,时任两广总督的乌孝德的利益,受损最大吧,目空一切的乌孝德,定不愿从总督的位置上降下去,以乌孝德的性格,定不甘降职,可是乌孝德能力平庸,世袭官爵,手中并无能者,他根本没有能暗杀纪怀东的资本。”
“也许乌孝德只是间接受益,你也许不知道纪怀东也是东林人士,他的雄起,会让一些人不高兴,所以才会被人猎杀。”
王允点点头,说道:“好吧,就算纪总兵是被人谋杀,可是连汪慧平都破不出的案,谁还敢去尝试?现在又事隔两年了,就算还有其它真象,我想它永远也不会浮出水面了。”王允摇着头说道。
曹化淳轻轻地转过身,负起双手,朝窗边走去,喃喃地道:“你面前的案桌上摆着的,全都是这种死无对证的案子,东林党一案,牵扯出了太多太多的冤案,太多太多的血债,我把这些案子都归了类,可举一反三,幸得有内阁的钱锡龙帮忙打理,案子有了很大的突破,钱锡龙是东林党之人,他亲历这场正邪相搏的党派争斗,所以进展很神速,可是也出现了一些难以攻破的瓶颈,真象被卡在了里面,想解开它,总觉得会是遥遥无期、甚至是永远也难解开的迷津。唉…不知我还要等多久,才能把东林党一案完结,让受冤之人得以昭雪,不漏掉一个冤魂。”
曹化淳语重声长地说完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王允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背影是那么地落寞。
“公公不必太过悲切,两年前的案子我们无法重现,但现在不正好还有一个没有被破坏的现场么?”王允说道。
曹化淳回过身,说道:“你是说孙超自杀的现场?”
“对,以孙超那刚愎自用的性格,您相信他会自杀吗?曹公公……呵呵,我想等汪慧平回京后,我再和他一起去小汤山的案发现场,也许会有收获,再如曹公公你所说的举一反三,找出这一桌子卷宗背后,那些自杀者所隐藏的秘密。”王允的语气很自信。
曹化淳道:“你刚刚说什么?你说等汪慧平回京后?那个汪慧平不是在刑部的么?”
王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呵呵…现在他应该是和程粤一起,还在京城南郊围剿我,还请…呵呵…还请曹公公叫刑部尚书派人召他们回来。”
王允说完后,伸手拿起曹化淳赐予他的麒面金牌,放入怀中后,对曹化淳说道:“在下就先行告退,我会尽快与汪大人赶去小汤山,请公公等我的消息。”王允向曹化淳行了个抱拳礼,低着头,等待着曹化淳的回应。
曹化淳点点,说道:“那你就先去吧。”
王允退出大厅走远之后,曹化淳轻轻地喊了声:“来人。"
一个老太监小跑了进来,俯声道:“奴才在。”
“速去北林监,传我的口谕,叫他们加强人手、严密防范,无论是任何人、任何的理由,都不能带出杨林踏出北林监半步,若有人敢去尝试,不管他是谁,不论他官居何位,杀无赦……”
“是,奴才马上就去。”
曹化淳此时感到有些困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地道:“王允,希望你是真心助我,而不是想骗我的麒面金牌去救一个犯人,你若还是宁顽不灵、想愚弄老夫的话,那就休怪我曹化淳不仁了…”
……
京城的街道总是那么热闹,人来人往、喧闹声好似永远也停不下来。
王允走在这古老的街道上,脚踏着路面的青石板,刺眼的阳光照在这青石板路上,闪闪发光,街道上涌动的路人打扮各异,行业万千,有匆匆忙忙赶路的、悠闲无事慢步逍遥的,千姿百态。。
街道两侧有一些摊贩,众许多行人游客穿梭于两旁,大道中间则留予车马通行。货摊上摆有刀、剪、杂货。有卖茶水的,有卖玩艺的,有卖字画的落魄书生,有看相算命的卜事先生。
进京游玩的人也是成群结队,一路上指指点点,熙熙攘攘;有坐轿的,有骑马的,众多的游客也引来了无数商人,有挑担的,有赶毛驴运货的,有推独轮车的……街道两有茶楼,酒馆,当铺,作坊。两旁稍有一点空地,都会挤上一些小商贩。
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较宁静的郊区,就算离开最热闹的永安街,京城向北较偏僻的地方也比一般州府更繁华,就凭那宽阔的马道,近五丈的气势可不是一般的地方能比的,只见大道两边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肉铺、庙宇、公廨等等。
商铺中的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凡是能用银子买到的应有尽有,此外尚有医店药铺、酒楼花阁,各行各业,应有尽有,花楼楣头还扎上“彩楼欢春”,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
大道与无数的小巷贯通,小巷里更是人潮涌挤,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座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形形色色、样样俱全。绘色绘形地展现在王允的眼前。
耳边不时传来哪家酒店里面伙计们的呦喝声,以及那些夫人们挑拣到自己喜爱的衣裳后,高兴的娇笑。
王允停下脚步,走到一个小地摊边上后脸上露出了淡淡地笑容,王允蹲下身子,看着满摆在一地的头饰、手饰。
王允回想起自己刚入京时,曾在城门口看见挑着一担子饰物的小贩,自己当时看到担子里的那一对大耳环时很是漂亮,那天就对自己说过,一定要亲手送给杨林一对耳环。
想到此,眼前又浮动起了杨林的影子,她不爱刻意地梳妆打扮,基本上不佩戴头饰,总是给人一副很清爽的感觉,只是她的耳垂上,时常都喜欢挂着一对大耳环,杨林特别钟爱大耳环…
“这位公子哥。”小贩打断了王允的回忆,对他说道:“送朋友吗?我这儿的物饰虽然不是黄金香玉做的低底,但这些都是我花大功夫、精雕细磨打造出来的,您瞧瞧这手工,这磨艺,我保证您随便挑一样,都会让你朋友喜欢。”
王允对着小商贩笑笑,伸手拿起一对白银做的大圆耳环,说道:“小哥,我就选这对银耳环吧。”
“嘿…这位公子哥真是有眼光,我卖得最好的就是这式耳环,就连好多宫里的嫔妃、贵人都来买过。”小商贩一边吹嘘着自己俏销的饰物,一边用一个檀香小木盒装好耳环。
“谢谢公子哥,二两纹银。”小贩说完后,拿着檀香小木盒,双手承给王允。”
王允递过银子,接过小木盒,向小商贩点头示谢后,转过身,又继续向北面走去。这条路会越走越偏僻,最前面修有一座监狱,一座很大的监狱,人们都管它叫“北林监”。
……
……
北林监,大明朝最大的一座监狱,从外面看,它就是用巨石磊成的一座堡垒,阴森、固悍,也许它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这儿关的可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有资格到这儿服刑的囚犯可不多,不是光有重刑犯或死刑犯的身份就进得来的,必须要十恶不赦或罪大恶及。
此时在北林监的大门前,七个守门的狱卒正围着一个年青人,每人都抽出了腰间的配刀,警惕地望着被围在中间的青年,只见那青年面无表情,好像没有感觉到眼下这剑拔弩张的形式。
北林监旁,有一个营室的驻军,这几百人只相隔北林监不到三十丈,正当一个守岗的驻军发现北林监的大门前有点不对劲,刚要向营室发出增援警告时,却发现对面的七名狱卒都弃刃跪降了,让守岗的驻军万分地惊讶,不由得提起刀,向北林监走去,想弄个明白。
“不知者无罪,都起来吧。”王允手举麒面金牌,对着早己跪地的七个守门狱卒说道。
“多谢大人海涵。”刚刚还凶神恶煞围过来的七个狱卒,见到王允手中的麒面金牌后,都赶忙放下手中的刀,跪地请罪,得到王允赦免之后,才敢起身退开。
吴魁当然也在这七个人之中,最先围向王允的也正是他,此时此刻的吴魁早己退得远远的,垂着头,不敢去看王允,吴魁心里一直祈祷着旁边这个打不死的程咬金,可千万别再来找自己麻烦。
吴魁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他想不通,王允昨晚还是被刑部辑捕的要犯,天一亮却变成钦差般的人物了。
此时的吴魁斜眼朝王允乜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可真是吓了吴魁一大跳,原来王允已站在吴魁的身旁,正用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他。
“王…王大人,您一大清早就大驾北林监,有何…有何…”吴魁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王允冷笑一声,说道:“有何什么?有何差遣?有何吩咐?有何贵干?我如果说我是专程来看看你行不行?哼哼…吴魁呀吴魁,还真有你的,你明知杨林被…”
王允说到这里之时,又觉得这儿的人太多,说话不方便,跳转了一下话题,说道:“你不是想看我第三次来这儿么?我现在就来了,你不是喜欢演戏吗?你再在我面前唱一出,怎么样?”
吴魁额上开始冒出点点汉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挂在额上微微发颤,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人觉得他冒汉的速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哟哟哟…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能说的么?”王允看着吴魁被吓到的样子后,心里更来劲了。
“王大人,你就别…小的我没有…没有……小的真不敢在您面前演什么,您现在拿这么大个法宝,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狱卒,您就别玩我了,我们俩现在身份悬殊太大,再玩的话,你会觉得无趣的。”吴魁一脸苦相。
王允顽皮地点点头:“对,对呀。”说完低头看看自己,又说道:“我现在也算是个京官了,谈吐举止都得像个当官的样子,呵呵…嗯,这样吧,本官是来视察你们北林监的,你就带本官进去溜溜吧。”
“真要…进去?”吴魁愁着脸,看着王允,他不知王允又想唱一出什么戏。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吗?是不是我每说一句话,就必须先要掏出麒面金牌,用它吓唬你们一下才凑效?”
“不敢不敢,小的这就给王大人带路。”
王允淡淡地一笑,随在吴魁身后,走入了北林监的大门。
王允第二次走入这道大石门,看着两旁的石墙,觉得它是那么地熟悉,因为前天自己进出过一次,高大的几壁石墙显得又是那么地佰生,因为没人喜欢这种地方,包括记忆也不愿刻上它的景像。
不一会儿,到了第一处大铁门,吴魁停了下来,王允径直走到铁门前,拿出麒面金牌横举于面前,冷冷地道:“进监、巡视。”
大铁门里面的人见到王允手里的金牌,马上恭恭敬敬地打开铁门,俯首站于两旁,恭请王允入内。
进入第一道铁门后,吴魁与王允继续向里面走去,前面会有较长一段石道,没无人看守。
吴魁看看王允,几次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王允注意到吴魁的表情后问道。
“我…我真想知道,你…哦不,是王大人您…您这次是不是…是不是第三次来劫狱?"吴魁鼓起勇气向王允问道。”
王允冷冷一笑,说道:“你认为呢?”
“属…属下不敢妄自猜测。”
“我现在是想劫狱又怎么说?不是又怎么说?哼哼…我如果说是,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拘捕我?你敢吗?你现在要是敢做出一个让我不满意的动作,我马上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三十个大板子把你打残你信不信?”
吴魁擦了一下额头的汉水,说道:“我不敢再玩了,不管你是不是第三次来劫狱,那是您的事,我不敢再掺和了,我知道我玩不过您。”
王允苦笑了一下:“别,别…你可别这样谦虚了,我过来劫了两次,也被你玩了两次,你就多玩我一次吧,反正我也慢慢地习惯了。”
“那我也不玩了,王大人,我真的玩不过你。”
“哈哈,你不玩了?那我就这样被你白玩了两次,正当我想扳回一局,你忽然说你又不玩了?吴魁…那么,我现在我就承认我是来劫狱的,你现在还不快抓我,哈哈哈…你要是动我一下,我就治你大不敬之罪狠狠收拾你,你若是放任不管,我完事之后就四处宣扬,就说北林监里的吴魁明知我要劫狱,不光不抓我,还给我带路,北林监里的吴魁最讲江湖义气。”
吴魁转过身,一脸忏悔的样子,又使劲在脸上增添一些楚楚可怜的表情,对王允说道:“您大人大量,怎么说您现在也是个二品大员了,求你就别玩我这个小角色了吧,这样会有失您的身份。”
“哼哼!是么?”王允眉头一皱,对吴魁冷冷地说道:“你的这些麻烦都是你自己找的,昨天,从中午到傍晚,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你明明知道我想要救出杨太师家的人,你却不告诉我杨林也被关了进来,你若早些告诉我杨林也被关在了里面,我当时就把他们一家三口一并救了出去了,也就不会再来麻烦你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的‘沉默’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你昨天在竹林里不是调侃我,要看我第三次劫北林监么?我当时还不知道你话里的意思,哼哼…好吧,我现在来了,你就别客气,又陪我玩呀!”
王允的话越来越小声,因为再拐过这道弯后,北林监的第二道铁门,就会慢慢地出现在眼前。
吴魁一脸懊悔的样子,搭拉着脑袋,一直向前走,拐过弯、走到第二道铁门前时还是垂着头,只见他把头抵在铁门柱上,仿佛脑袋太沉,脖子无力支撑一样,表情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这种表情一般都会让人怜悯,让人不忍心再去加以责备。
王允走到铁门前,伸手入怀拿出麒面金牌,“打开门,本官巡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