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阿艽躺在床上,身旁的小金呼吸早已均匀,望着着窗户,阿艽可以感受到明媚的月色,便轻轻起身,打开轩窗,望向明月,微风吹着,初秋的夜晚,带着丝丝凉意,发丝轻轻飘着,稍有吹乱,明月正当空,伴着徐徐夜风,窗前明月下,阿艽摊开手心,一块四方黑曜石,上金丝镶嵌一“令”字,隐隐发光,上面还仿佛残留父亲的手心的温度。
那夜黄沙漫漫,昏昏暗暗的夜色,阿艽偷闯进关押父亲的大牢,牢内阴暗潮湿,一股腐败令人作呕的气息,父亲坐在一堆乱草中,身上都是鞭痕,神情也没有以往的冷冽。看到阿艽走至身前来,他掀开一泛白丝帕,暗淡的光线下,兵符上的文字异常炫目。
父亲双鬓早已泛白,四十五岁的年纪此刻给阿艽古稀之貌的感觉,唯有双眼此刻扔明亮有神,看着阿艽叹息:“终是躲不过被圣上猜忌,被同僚污蔑的结局。”
阿艽颤抖着双手接过兵符,父亲轻轻舒了一口气。。
良久,父亲眼角含泪,轻声说:“还好我早传出你已死的消息,你是秦家唯一的孩子了,带着兵符走吧。”
收回思绪,阿艽轻轻掩上轩窗,坐在桌旁,手边碰到一个盒子,打开一闻,是墨安宸送的香脂,橙花的香味。橙花,可减轻忧虑、沮丧。
第二日阿艽头昏脑涨、眼神迷离写着方子。
“昨夜没睡好?”墨清没有抬头,声音淡淡的。
阿艽没有抬头,只轻轻点点头。
突然眼前多了一个包袱,阿艽一愣,右臂被墨清抓着,墨清顺手探脉。阿艽略显羞涩:“馆主,男女授受不亲。”
“你的脉象告诉我,你好像有很复杂的经历。”墨清微微皱眉。
“脉象看出经历?”阿陆瞪大双眼。
墨清沉默一会,眼神望着桌上的包袱,声音像是嘱咐:“包袱里的东西是给你的,三日之后,皇宫设宴,府上没有合适的侍女,你随我一起吧。”
阿艽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任务分外惊讶,轻轻打开包袱,一条衣料上乘的红色衣裙,像石榴花的颜色,用黑色丝线滚边,又配以同样玄色腰带,阿艽原本迷离的双眼,陡然变得闪亮。
“好漂亮!”阿艽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裙子,又小声说“颜色会不会太艳了。”
“年轻女子穿得鲜艳一点无妨。”墨清边说边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阿艽双眼含笑,将衣服小心翼翼地用包布重新包好。墨清看着阿艽这番神情,嘴边微微一笑。
阿艽突然想到小金,这番,只怕两人本来稍稍缓解的关系怕是又要冷淡了,阿艽小心对墨清说:“小金模样俊俏,这石榴裙怕是更适合她……”
墨清并不理会他,只低头看着手中的医书。
饶是这修道之人也是这番霸道,阿艽突然想到以后墨清若是做了皇帝,会不会很残暴?
“在想什么?”墨清仿佛看穿她的心思一般。
“没,没什么!”阿艽慌忙飞笔写字。
三日后,医馆休憩,小金和阿贵都回了老家,张师傅留下来照看医馆,阿艽一整天都满怀着紧张和期待,天气尚好,她早早起来,手中轻抚石榴裙,突然想起好久都没有穿过这样鲜艳的衣服,小心穿在身上,又将头发梳理整齐,镜中出现一身材修长面容沉静,眼波有神,有一股绝世独立味道的女子,阿艽看在镜中自己略黑的脸庞,凄苦一笑:想来小时候的自己也是米白的皮肤,出生时奶娘还特地用蛋白在自己身上滚了几圈,十年的边关风吹,早没了当初的娇俏模样,但也只能轻轻叹息了。
静静等待着时刻来临,阿艽在桃树下安静地站着。身后一声轻轻的咳嗽,阿艽转身见墨清着一身银白色锦袍,发束黑玉冠,腰间依旧红绳白玉,棱角分明的脸庞,无比华贵、翩翩浊世。只是眼神仍旧冷淡,即便看了阿艽这番明艳的打扮也只微微眯了眯眼。
“走吧,别误了时辰。”墨清说完转身往馆外走去。
阿艽愣了下,慌忙迈开步子追过去。
馆外停了一辆很大的马车,蓝色的锦布,周围还有细小穗子,马车内,檀香阵阵,古朴雅致,铺着绒布包裹的垫子,竟然还有一方小榻,显得悠然自得。此时阿艽和墨清独处在马车内,墨清闭上双眼养神,阿陆双手抚平石榴裙上的褶皱,一时间车上十分安静。
“今日皇上是为庆贺晏将军凯旋而设宴。”墨清眼睛没有睁开,随意说着,仿佛在说别人的琐事。
晏安的凯旋?阿陆冷笑,可怜自己粉墨登场竟然是为了庆贺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一身鲜亮分外刺眼。
墨清睁开眼,看着阿陆的表情,不急不慢地开口:“晏知当日喘证发作在制药间告诉我,说他母亲是精通相术的朱建平后人,自己也通晓天命。”
阿艽愣愣看向墨清,喃喃问:“什么天命?”
墨清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开口淡淡说:“他还告诉我,自己因窥探天命折了身体,落下了喘证。”
阿艽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此时的墨清已合上双眼,闭目养神了。
马车缓缓停下,阿艽掀开车帘,看到最后那抹夕阳下的朱雀门三个大字,熠熠生辉,无比庄严肃穆,往里就是无穷无尽的宫殿阁楼,就是万千粉黛藏身的皇宫了。此刻看到威严的宫门,阿艽忍不住有下跪的感觉,只是此刻并不是作为辛将军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只是一个侍女,阿陆内心自嘲道。
冤家路窄,一下车,便看到晏家三父子。
晏知看到阿陆一身红装,眼前一亮,走过来和墨清行礼,还深深赞叹地看了一眼阿陆,轻声说:“姑娘今日真好看。”话语十分清朗,没有一丝戏谑和挑逗。
阿陆微笑,向晏知和身后的晏珠父子轻轻施礼。
“我当是谁,原来是端王爷,恕下官眼拙。”晏知的父亲,镇国公晏珠,一身官服,双目冷冽,没有一丝恭敬,斜眼看向墨清。
墨清无视晏珠毫不恭敬的表情只微一笑。
“晏知,拜佛还要看菩萨。你有点眼色行不行,不管是谁,都往人家身上蹭。”晏安更是胆大无礼,满口讽刺。
“我……”晏知不知道怎么解释。
“听说你近日和端王爷有所交往,可学到什么报国济世之道了?或许是修了什么道行了?”晏珠轻瞥着自己的儿子。
“晏知只是请端王爷为喘证开方子。”晏知神情诺诺对着自己的父亲。
“哼,太医院多的是神医。”晏安一声冷哼,“切莫病急乱投医,找些乡野郎中,误了病情。”
晏知满脸尴尬,晏家两父子却一脸得意,墨清神情无恙,仿佛不知道是在说自己,阿艽看着晏珠和晏安本来就十分愤恨,这厢的辱骂,只恨不得拔刀相向,只生生忍下,轻身对墨清说:“王爷快些进宫吧,莫误了时辰。”
“哪来的小丫头,不知尊卑,随意插话。”晏安双眸寒星一般射向阿艽。
阿艽侧脸冷冷与之对视,面上不露一丝惧意。
晏安身形高大,长相严肃,双眼又时常冷冽无比,寻常小兵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样子都颤颤巍巍,今日一名小女子却敢与他冷冷对视,且丝毫不惧。晏安心里竟然微微一颤,再看向这红衣女子,身量纤长,双目像明珠一般,十分夺人心魄,一时间竟然忘了言语。
“大家都在这呢,”声音十分慵懒,符合墨安宸一贯风格,他无视晏家几人的参拜,也仿佛没看见墨清一般,径自走到阿艽身前,而且与阿艽靠得很近,“不错,用的本王所赠香脂。”
阿艽忙稍微与墨安宸产生距离并对他轻轻施礼,今日他也一身华贵的锦袍,不似平常的墨绿色,却是红白相间的衣袍,脸色白皙又生得唇红齿白,只教人觉得艳丽无双。
只是说出这等**话语,实在是……晏珠一向顽固古板,更是嗤之以鼻,甩袖便往宫城走去,墨清对墨安辰微微点头,也往宫门走去,阿艽匆匆行礼收回视线轻轻跟着。
戌时已至,月色下,华灯初上,照的皇宫如火一般璀璨。阿艽偷眼望着这宫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有危楼高百尺,也有小桥流水人家,有亭台六七座,亦有鸿雁在云鱼在水,有胭脂均注的宫女,亦有鸾镜朱颜的佳丽。
阿艽觉得这皇宫十分熟悉,看着脚下鹅卵石铺就的小路,心中在想,这条路哥哥是不是也走过,这是哥哥生命里呆过最久的地方。抬眼,在这四四方方之间,仿佛看到记忆中哥哥幼小的身影。
年幼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哥哥整日要呆在皇宫,长大才明白,只不过是为了牵制边关的父亲,将年幼的哥哥囚禁罢了,那时候哥哥两个月才回府呆上三日,虽然对着自己总是一脸释然的微笑,但是大多数在宫中的日子终究是孤寂和恐惧的。
再抬头看着墨清高大的身影,哥哥自幼都是他的伴读,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每次哥哥回来都说太子雄才大略,智慧过人,说起太子之时哥哥满眼都是钦佩,那么当日在帝都郊外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会是墨清吗?
脚步停在圣安宫外,阿艽抬眼看去:数十层宽大台阶,每隔五个台阶两旁都有火把照亮,来往有巡逻的禁军,顺着台阶款款而上,眼前慢慢显现圣安宫主殿的全貌:飞檐、朱漆、高柱,映照在昏黄的夜色中,显得宽大傲立,但是又有包罗万象之感。
宫外场地宽大,四周又有郁郁葱葱,松柏呼应,实在是露天设宴的好地方,又找了丝带编织的桃花装点,又有宫灯照耀,华丽大气无比,且给人豪放无拘无束的感觉,为了晏安,皇家也是费了一番心思,越是费心思,阿陆的心中越是寒意深重。
墨清找了位子坐下,旁若无人一般轻轻品茶。阿艽随侍在一旁,感受到一抹灼热的视线,抬眼看向对面,不是别人正是那墨安宸定定看向自己,看到阿艽此刻也对自己望着,便报以优雅邪魅一笑,阿艽只轻轻点头,不想再出什么瓜葛,便低头再也不看向他了。
晏家父子入席可不比墨清的轻描淡写,周遭不知道有多少谄媚、贪婪的表情和恭维之声,国舅大人和打胜仗的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只怕就是这般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