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艽早早起来,驾着墨安宸留下的马车,里面载了满满的药材。回到七星村,门口竟然没有封锁的守卫,阿艽满脑疑惑,到了处所,却看到了小金——她身着两重心字棉袄,布料价值不菲,正笑着对墨清说:“药材都送到了,还缺什么尽管说,我们再准备。”
“馆主,”阿艽慢慢走进处所,“那些封锁的士兵呢?”
墨清探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轻点单据,仿佛没看到她一眼。
“皇上已下旨解开封锁,不比阿艽姑娘那般闲情逸致,我们可都记挂着七星村,我特地带药前来,”小金轻瞥了一眼阿艽,嘴里尽是讥讽,“顺便带话告诉馆主你与宸王爷正在墨园相聚。”
小金此刻的表情,充满着无限的**,又轻轻叹道:“阿艽真好好命,宸王爷都那般待你。真让人羡慕。”
阿艽转身欲要离去,小金又拉住她的胳臂轻捏一笑:“阿艽,你说我说的是否属实?”
看着那人依旧淡淡的神情,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阿艽冷笑道:“句句属实。”甩开小金的手,加快脚步离去。一边快走一边回想自己初来七星村那日,与墨清一起查看处所的画面,后来一起煎药的情景,他发现病源欣喜地抓着自己肩膀的瞬间,一起在月下依偎,还有那曲《春江花月夜》……
只怕从今往后,这些回忆只是良辰好景虚设了。
收拾包袱之时,阿艽看着无比熟悉的这间小屋,这一月间,都是她睡在床下,墨清安静地睡在地上,阿艽轻轻抚上他曾睡过的那层薄薄的稻草,心内突然十分失落!
再回王府,阿艽突然觉得这里是自己受伤的港湾,站在门外,看向屋内,墨安宸依旧懒懒靠在贵妃榻上,尽显风姿,无限妩媚地笑望着自己。
阿艽想起很早之前那日的酒醉之话,又想到昨日在墨园墨安宸的温柔对待,看着此时那优雅的丹凤眼包含了丝丝温柔,阿艽突然就没有往下问下去的勇气,仿佛不想再让他这原本逍遥自在的王爷掺和进来。
“听说还是皇兄最后送的药材,”墨安宸轻声笑着,十分轻松,“解铃还须系铃人。”
阿艽点点头,也故作轻松道:“不管怎样,阿艽都要感谢王爷墨园款待。”
“为心爱女子,”墨安宸一脸不羁,“这点算得了什么。”
阿艽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宠语,望向萧条的院中,随意叹息:“可怜冬日。”
阿艽夜里只觉得院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也没多想,想来又是一场大雪罢了。早上醒来,正起身睡眼迷离地望向窗外,却是瞠目结舌。
院中一片雪白下,突然多了十来株鹅黄梅花,还系上翠绿的丝带,将本来枯瘦的枝干装点得十分有朝气。
墨安宸也伸着懒腰从内室出来,与阿艽并肩望着院中的缤纷,轻叹着:“折腾一宿,好看吗?”
阿艽看着墨安宸略显疲倦的双眼,良久只轻轻道:“谢谢。”
墨安宸却一点没有气馁的意思,轻轻叹息:“楚王好细腰。”
百节年为首,今日是除夕,是每家每户的团员之日,早上阿艽熟练地为墨安宸更衣,站到身后为他抚平背后的褶皱。
“今日是除夕。”墨安宸打着哈欠,懒懒道。
“嗯,王府装扮的可喜庆了。”阿艽轻声应着。
“晚些时候,我要进宫”,墨安宸柔声说,“要不,一起吧?”
阿艽转到墨安宸对面为他系上腰带,轻轻点头。
墨安宸抚上阿陆的双肩,邪魅一笑:“要打扮漂亮一点。”
阿艽坐在梳妆镜前,抬眼看着镜中的自己,又要进宫了,上次还是一袭石榴裙和那人一起进宫,当时晚宴他还赠予白玉还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自七星村一别,已有两月,也不知道那人可好,阿艽使劲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要再回想下去,心内又在嘲讽:自己不正是想看到他才答应墨安宸进宫的吗?
阿艽穿了粉衣紫裙,梳的也是侍女发髻,仿佛在解释着什么,低头默默跟随墨安宸华丽的墨绿身影,走在皇城内,积雪已被打扫干净,路面十分平坦。墨安宸小声嘀咕:“今日肯定不能像那日我们在金凤楼那晚开怀畅饮。”
“王爷,酗酒伤身,小饮怡情。”阿艽低声回应。
墨安宸轻声道:“哪日我们还去金凤楼喝酒吧,李妈妈都惦记你了。”
惦记?这哪跟哪啊,不过想起李妈妈那张白脸,阿艽噗嗤笑了。抬眼却正碰到了那双俊逸却有些冷淡的眼睛。心漏跳了半拍,阿艽一时怔住。
墨清一身银色锦袍,灰色厚底靴与一身禁军将领戎装的晏知向两人迎面走来。
晏知躬身问候墨安宸,抬眼又看向阿艽,笑着回应:“姑娘好。”
“晏将军别来无恙。”阿艽微笑。
“我刚从西宫出来,安宸也快去给太后请安,莫误了晚宴时辰。”墨清仿佛没看见阿艽一般,也没有回应晏知的话,说完便与阿艽擦肩离去了。
阿艽心里一片失落,墨安宸脚步走到几尺外,她才缓过神来跟上了他的步伐。
西宫宫殿庄严大气,每五步有禁军把手,甚是严肃,宫殿内檀香阵阵,夕阳初下,西宫尚未掌灯,富丽堂皇的宫殿,只有几位嬷嬷在一旁待侍,十分安静,主位坐着一位宫廷妇人,着普通贵妇宫装,面庞如牡丹一般,面容沉静,虽年近五十,养尊处优显得尤其年轻,只是眼神略显倦怠。
看向墨安宸进殿,忙招手含笑道:“安宸来了。”
“母后(太后)万福金安。”墨安宸和阿艽磕头行礼。
太后脸上微笑,声音略有讽刺地说道:“安宸忙着市井生意,日进斗金,只怕都把母后给忘了。”
“安宸不敢,安宸自认不如皇兄忠孝,不想打扰母后清净,惹母后烦忧。”
太后微微笑着,眼神淡定自若转向阿艽:“你是?”
“奴婢名叫阿艽。”阿艽忙磕头请安。
“回太后,”荣公公轻声说道,“那日晚宴,端王爷……”
“哀家知道。”太后冷冷打断荣公公的插话,“你个奴才何时这样多嘴。”
“抬起头来。”太后挑眉轻声开口。
阿艽缓缓抬头,不敢直视太后,太后眼角含笑望着她,戴着华丽闪耀的贵重指套的手轻轻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指套硬硬阿艽觉得脸上冰冷微刺。
太后微微叹气对墨安宸说道:“今日也是你的生辰,我特地做了香包,不嫌弃就收下吧。”
墨安宸的生辰,阿艽一愣。
一旁的荣公公手托托盘,上面放了一漂亮的香包,深蓝色蜀绣缝制,里面塞着香料,他尖声对墨安宸恭敬说道:“这是太后亲手为王爷缝制的,里面都是西域进宫的香料,可安神养心。”
阿艽伸手去接托盘,却无意之间看到荣公公手臂上长长的可怕疤痕。
十年前,马车外,一黑衣男子手持弓箭,手臂上就有这么一道伤疤……
阿艽强迫自己镇定,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托盘,偷眼看向荣公公,五旬年纪,细长的脸,眼神锐利,此刻面带微笑却并不亲近。阿艽心呐喊:一定要记住此人!
眼角瞥见墨安宸,只见他微微含笑的面庞。
离开西宫,阿艽看着眼前墨安宸高大的背影,原来他是故意带她进宫,让她接触真相,原来不用她说明,他就知道,就告诉自己答案。
此刻夜幕降临,阿艽远远望去,宽大宏伟的圣安殿灯火通明,进入殿内:宽大的波斯地毯上有宝石点缀,摆放整齐的红木桌案上放有温室培育的牡丹芍药,还有雕刻精致的琉璃宫灯与熠熠生辉的夜明珠,精美绝伦,十分奢华,一旁还有随侍的身着明艳衣裙的佳丽,宫廷宴会果然气派豪华。
墨安宸挑了位置坐下,手撑着额头显得十分无聊,阿艽在一旁为他倒茶,放下茶壶,看向对面,墨清正冷冷望向这边,仿佛又习惯了他这番神情,阿艽只垂下脸庞。
“在想什么?”墨安宸眼角含情一脸妩媚。
“没想什么。”阿艽冷冷回答。
墨安宸抬眼望向墨清,轻声说:“要不丫头我们去对面和大哥做一起吧,熟悉一点热闹一点。”说罢欲起身。
“不要。”,阿陆慌忙阻止,“端王爷身份悬殊,王爷还是……”
“看你脸红的,好吧,不去就是了。”墨安宸满意轻笑。
两人的轻声对话,阿陆脸红红的样子,被对面墨清看在眼里,只觉得是你侬我侬的打情骂俏,墨清手中的茶盏紧握,却又慢慢松开。
晏安一身华贵紫色锦袍款款而至,眼神冷傲,向端王爷只微微抱拳,转向宸王爷小心行礼并客套寒暄,抬眼看到阿艽,眼神一愣瞬间又恢复冷冽。
应对晏安,墨安宸表情还是一贯慵懒,不冷不热,墨清也还是一贯冷淡。
“哼,”墨安宸懒懒道,“这番不将人看在眼里,不过又打胜几场仗罢了。”
“原来今日又是晏家封赏宴。”阿艽冷笑。
“又是除夕又封赏,”墨安宸仿佛在敲打珠算盘一般算计,“多省银子。”
果然,无奸不商,阿艽心内轻笑。
“皇上、太后娘娘驾到。”于敬尖利的嗓音响彻整个圣安殿。
墨安瑾一身龙袍,脸上还是一贯的温润,往主位走去,众人起身跪拜。太后装扮还是一向雍容大方,只是一旁还跟随一位貌美的宫中贵妇,阿艽眯眼看过去,那女子面如月,唇红齿白,十分娇美——就是那日阿艽从墨园采药回来在医馆门口,所碰见的一脸冷傲的紫红衣服女子。
“她是谁?”阿艽不由自主地脱口道。
墨安宸望向她的眼神,轻轻回答:“晏雪,雪贵妃。”
原来又是晏家人,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雪贵妃可是几次将自己推入绝境。
“今日只当家宴,诸位莫要拘束。”墨安瑾一脸微笑,温润的话语打断了阿艽的思考。
“谢皇上恩典。”众人恭敬回应。
西南角的乐声响起,走来一位身穿红色束身长裙,面带同色轻纱的女子,双眼含魅,身姿曼妙,随着音乐,扭动纤细的腰肢,聘聘婷婷移到殿中央。
阿艽听出乐声只胡琴与琵琶,看她白皙修长脖子上戴着的西域宝石,还有眼神中那抹不似本土女子那般别样的妩媚和风情,宫中何时来了一位西域女子?
曲目正是《大漠孤烟直》,先是一片繁华之声,红衣女子眼中饱含喜悦舞姿也简洁明快,随后乐声转向哀愁,她双眼仿佛含泪,身姿也悲怆起来,阿艽也被如此风华的女子惊呆了。
对面响起箫声,配合着音乐,女子对着吹箫的墨清妖媚一笑,身体扭动得更为火辣,不一会胡琴、琵琶声音渐停,只留有箫声阵阵,女子却丝毫没有携带,依旧翩翩起舞。
箫声毕,红衣女子也停下,摘下面纱对着墨清微微施礼。
转身又向皇上跪拜,声音清甜:“乌兹国公主艾扎参见皇上,特献舞一曲,恭祝皇上安康,碧国国运昌隆。”
“好好好!快起身,乌兹能有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公主正是羡煞吾也。”墨安瑾点点头,呵呵笑道。
艾扎轻轻起身,退至一旁,阿艽此刻看到这位异国公主的脸庞,肤色白皙,没有一丝瑕疵,双眼深邃比墨安宸还要妖,媚一分,高挑的鼻梁,娇小的红唇,犹如天上下凡的瑶山仙子。此刻艾扎正看着墨清,双眼含情,并有一丝娇羞。
阿艽黯然。
与上次宴会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晏安的封赏,如今他地位堪比王族了,只把晏珠笑得合不拢嘴。
席间,趁着觥筹交错,莺莺燕燕起舞,阿艽悄悄离席。深冬的天气十分寒冷,殿外的空气让她感到十分顺畅,想到太后身旁的荣公公,阿艽身影迅速闪动,果然在圣安殿的主宫门口,看到了晏知。
阿艽对晏知使了眼色,晏知领会向一旁下属嘱咐一句,便随着阿艽走到一面假山之后。
“姑娘,有事吗?”晏知轻声问道,声音依旧清朗。
“公子,阿艽只想问问你可知道关于荣公公的事。”她声音压得很低。
“他是一直侍奉太后娘娘的内侍,据说武功高强。”,晏知又问,“姑娘所谓何事?”
“没事,谢谢将军”,阿艽对晏知抱拳一礼,突然又想起什么,“公子,那香囊……”
微微一个尴尬,晏知轻声说:“在身上,姑娘相赠,晏知一直珍重爱惜。”
阿艽微笑,转身离去,晏知望向她早已消失的方向,半晌没有回过神。
回殿的路上偏偏又遇到了迎面走来的墨清。想着方才与艾扎眉目传情,你吹我跳的样子她就一阵作呕,低着头从墨清身旁走过。哪知道墨清一把抓着自己的手臂。
“你身上戴的什么香料?”墨清声音还是淡淡的。
“没有啊,”阿艽疑惑,又突然想起来,拿出太后赏赐的深蓝色香包,“这是太后刚刚赏赐给宸王的香包,说有安神养心之效,我还未来得及给他。”
墨清拿过香包轻轻一闻,揣在兜里,轻笑:“却有安神之效,只是里面还放有一味曼陀罗,寻常人发现不了,闻多了会丧失心智。”
“这……”,阿艽一惊,太后和宸王爷的关系果然……“我先进殿了,馆……王爷将香包收拾好吧。”
“你吃醋了。”墨清冷不防又来了一句。
阿艽一顿,没理他,回到墨安宸的身旁站着。
墨安宸举起酒杯,轻抿一口,撇嘴道:“寻常我都爱这般喝酒,自那日和你一起去金凤楼喝酒之后,我便不再喜欢这样优雅的喝酒了。”又指了指桌上五彩缤纷的菜肴,“你看看,这也太浪费了。”
知道这是他学着那日自己在府中为他准备晚膳的随意一句,阿艽无奈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