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帝都十分炎热,上午本是太阳高照,似是要燃烧起来一般。此时却突然黑云密布,虽没有了日头照射,但让人感觉沉闷得喘不过气来。
“怕是要下大雨了。”小金望着天空低低的乌云心里嘀咕。她身着一身翠绿衣裙,衣裙虽布料一般,却十分衬托她十五岁的青涩年纪,还有那白皙的面庞和充满天真烂漫的杏眼,在这帝都普通百姓流连的菜市,这般长相实在惹人注目。
耳旁有做生意的小贩的吆喝声、还有买菜的老百姓和摊主讨价还价的声音,还有阵阵腥味传入鼻中,小金十分讨厌这菜市的环境,皱眉不悦道:“阿艽也真是的,今日本是她买菜做饭,走到一半却又回来让我买,这都什么时辰了,偏偏这天又闷,难受死了。”
小金正要出菜市口,前面黑压压的好些人挤在一起,还有好多做生意的小贩和往来行人也往人群中挤去。小金自己满怀好奇往人群中跑去,她身段娇小一会儿便挤到前面了,身前还有一大圈身穿戎装的士兵,个个手持长矛,满脸严肃维持着秩序。
士兵围出一大片空地,只见一大约不惑之年的男子双手反绑端跪在中间一方小台子上,血迹斑斑的囚衣早已褴褛,连身上的血肉模糊都遮挡不住,发白的发丝早已散乱,双眼看向前方却炯炯有神。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头戴面巾,手持大刀,满脸络腮胡一身油光发亮的雄壮男子,就像菜市里的屠夫一般。小金哪看过这等场面,慌忙别开视线。
“这人怎么了?”小金拽了拽一旁和她一样手挎菜篮的大婶轻声问。
“我也不知道,听说这犯人犯了大罪。”大婶悄悄对小金说。
“小丫头,你可不知,这犯人可是飞骑大将军秦陆啊,”一旁身上脏兮兮,满身鱼腥味的年轻男子正一脸嬉笑得瞅着小金娇俏的面容,“他犯了通敌叛国大罪,将军府上下一百多口包括下人奴婢都被赐死了。今日更是皇上的亲舅舅应国公晏珠晏侯爷亲自监斩。”
小金瞥了一眼一身鱼腥味的男子,并不搭理他,转头看向别处。
只是那卖鱼男子仿佛炫耀一般,仍然面含得意地说:“这秦将军原先还有一双儿女,女儿早年夭折,儿子本来也是一位将军,几个月前也战死了。”
“唉,”挎着菜篮子的大婶叹息着,“造孽哦。”
一方监斩台立在不远处,台子上最突出的是那筒细细长长决定死亡的令箭,一旁正端坐一位身穿紫色朝服双眼冷冷的中年男子,应是监斩官也就是应国公晏珠。他一旁还站着一位头发发白,身穿蓝色朝服的官员,正躬身小心翼翼对他说:“侯爷,午时三刻已过,怕是要……”
“再等一会。”晏珠冷冷打断。
“小人明白。”蓝衣官员声音微颤。
晏珠着厚厚官服,里间衣衫早已汗湿,额上也满是密密汗珠,取了帕子擦拭一下,缓缓起身,走到秦陆身旁,哈哈一笑,开口说道:“老匹夫,今日由本侯爷亲自监斩,可是荣幸之至?”
秦陆双眼依旧看向前方,仿佛没听到晏珠说话一般,只冷冷一笑。
“你的好儿子,真是孝顺,这节骨眼上也不来看看将要身首异处的老父。”晏珠环顾四周,声音阴冷。
“应国公莫费心思了。”秦陆声音虽嘶哑,但依旧十分精神。
“老狐狸,”晏珠一甩袖,看向黑云密布的天空,走到桌旁取下令箭嘴里狠狠说道,“罪人秦陆,结党营私,通敌叛国,其罪当诛九族,行刑!”
“哐当”一声,令箭落地。秦陆身后的雄壮男子,缓缓举起手中大刀……
小金慌忙把眼捂住,耳边先听到“咔嚓”一声,众人的轻叹声,随后又听到一声巨响,接着是一阵雷鸣,抬眼看向突然转黑的天空,伴随几道十分骇人的闪电,暴雨倾盆而下。小金望着脚下血水与雨水混合的地面,一声尖叫随着散开的人群向别处跑去,再也不回头看那恐怖的场景。
雨终于落下来,冲淡了沉闷气息,瓢泼一片,连撑伞都是无用之举。
御书房,房外悬一镶金牌匾,上书“逸和斋”。书房内装修雅致,檀香阵阵,一别房外的一片倾盆之势,显得格外优雅清新,墨安瑾此刻着一身明黄龙袍坐在上等黄梨花木雕刻的桌案旁,他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庞棱角分明,眼眸深邃,正执笔批阅奏折。不一会,从门外走来一位身穿深蓝内官服饰的宦官,他叫于敬,是墨安瑾一直随身伺候的内官,方才从外回来,衣袍下摆尽湿了,顾不得更衣,便躬身走到桌旁向墨安瑾施礼,尖声对墨安瑾说:“皇上,秦陆已处死。”
墨安瑾没有抬头,依旧执笔批阅奏折,嘴里不温不火地说:“这样顺利。”
“回皇上,”于敬回答,“国舅大人刻意拖了时辰,只是仍未见异常。”
“好个秦陆,好个秦术!真是一对好父子!”墨安瑾猛摔了手中毛笔愤愤说道。
“皇上息怒。”于敬赶忙趴下身子将毛笔捡起,又使了眼色让近侍的奴婢收拾。
“太后娘娘驾到。”尖利的嗓音穿过层层雨幕响彻整个御书房内。墨安瑾的脸微微一沉,起身整理衣袍,往门外走去。
太后身姿雍容,衣着华贵,白皙的手上戴着华丽指套,由侍女轻扶正慢慢走在廊下,到底是太后,雨势虽大,但一袭紫红牡丹裙上没染上雨水半滴,墨安瑾双目微眯,跪地行礼:“孩儿不孝,惹母后烦忧,令母后冒雨到此。”
太后妆容细致,面庞白静,微微笑着,轻扶墨安瑾起身,温柔说:“无妨,为娘想见见自己的儿子,还分时令气候吗?”
墨安瑾扶着太后走到御书房内安坐,于敬布置好茶点,退下了旁人。
太后翘起指尖捧起茶盏,十分优雅地抿一口茶水,似是平复一下方才从西宫到御书房的一路颠簸,轻放茶盏,对墨安瑾说:“听说秦陆已处决?”
“母后也知晓了,却有此事。”墨安瑾恭敬回应。
“那秦陆当真狡猾,半年前假传其子已殁,”太后眼神冰冷角皱纹在微微现出,“现下秦陆已死,秦术不知所踪,怕是对我们不利。”
墨安瑾点头,恭敬回答:“晏安说兵符极有可能在秦术身上。”
“这兵符,”太后点点头,“先帝所赐,由秦陆镇守边关所备用,五万精锐只听兵符号令,且秦陆花了很多心血在这上面。只是如今这老贼却不知道将这五万大军藏在什么地方了。”
“给他上了许多酷刑,他都缄默其口,毕竟是铮铮铁骨的将军,哪能撬开他的嘴?他们父子这番名震天下,又握着神秘兵符,儿臣不得不收了他的性命。”墨安瑾叹息道。
“母后明白,只是秦术现在在哪?”太后微微摇头。
“如今他要报仇,要么单枪匹马来皇宫杀我,要么就是去医馆投靠端王,要么就去宸王府投靠安宸,”墨安瑾眼眸深深,看向太后,“母后觉得,他会去哪?”
“一个将军不会如此鲁莽闯皇宫,端王是废太子,现只空有一个王爷的尊称,至于安宸,他虽富可敌国,但是却只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不与官场结交,秦术会找谁,哀家也不清楚,”太后妆容细致下微微蹙眉,“皇儿都要小心。”
“儿臣明白,会盯紧他们。”墨安瑾沉声道。
太后缓缓起身,准备回宫,嘴里悠悠叹道:“皇儿,得江山易,守江山难。”
“谨遵母后教诲!”墨安瑾恭敬行礼。
小金淋得像落汤鸡一样跑进街边一间大房里,房门上悬挂一楠木牌匾,上用毛笔简单写“平安医馆”四个大字,字体端正,笔势从容。
进门望去,医馆装修普通,中间置一方巨大香炉,正燃着某种草药,闻起来沁人心脾,仿佛减少了几分暑气,正堂上悬挂一太上老君手持拂尘游于万里天河的画像,一旁还有几行小字,写的是: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想着医馆主人不尊仲景、华佗却崇尚道派,想来也是与世无争,中隐于市的世外之人。
房子左右手边各有两个房间,一边是问诊间,草药间,一边是制药间和医书间,均用褐色门帘遮挡。画像左下方有一扇小门通往医馆的后院和后屋,是下人们居住生活的地方。
小金正从这个小门往后院进去,将淋湿的菜篮子往厨房随意一放,朝厨房正忙活烧火的赵贵甩了一句“快做菜!”,便朝后院的小屋跑去。
屋内有一张简单的床铺,两床粉色被面有一段年月虽已泛白,但依旧整洁,一旁还有女儿家的梳妆台,几盒香粉,还有一小方桌,此时一名黄衣女子正坐在桌前低头沉思,她虽长了规整的鹅蛋脸,可肤色却不如小金那般白皙,头发也略显枯黄,双眼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艽,你还好今日没去买菜,”小金拿了面巾往脸上擦拭,“不过这下可把我害惨了。”
这黄衣女子正是小金嘴里说的阿艽,她猛然回过神,看到一脸狼狈的小金脸上十分歉疚,从箱里取了干净衣衫放在桌上,嘴里轻声说:“对不住了。”
阿艽的声音有一丝黯哑,却仍可以感知以往的声音肯定很清脆洪亮。
“你是不知道,”小金往四周看去,压低声音,“我今天看到砍头了。”
阿艽身体突然一顿,微微颤抖,嘴里喃喃道:“果然行刑了么?”
“你看你没看到都这样害怕,你可知道我当时在旁边有多害怕。”小金一边说话一边脱去外衫。
阿艽突然冲出门去,小金一头雾水,嘴里喊着:“怎么这样急,我正脱衣呢,也不关门。”
雨依然在下,院子地势偏低,满院都是雨水流淌,像是一条小河,阻挡了阿艽的去路,她手抓一旁的柱子,指间泛白,眼神凄凄望向前方,心内十分悲怆,胸口一窒,吐出一口鲜血,低头看去那抹鲜红混在雨水里瞬间便不见了。
早做好思想准备,到了这时,还是心如刀绞般痛苦。
夏季的大雨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依旧是灿烂的阳光,燥热的天气。几个下人围坐在一起吃着迟到的午饭,除了小金、阿艽还有年纪较大负责管事的张师傅以及刚刚在厨房忙碌的一脸憨厚身体结实负责外出采购及运输草药的年轻后生赵贵。
“小金你说你看到秦将军被砍头了。”赵贵黝黑的脸庞嘿嘿笑着,他其实是心内爱慕小金,这般问话只当做和小金交流的机会。
“是啊,你不知道有多骇人。”小金也不看赵贵一边嚼着韭菜一边懒懒回应。
“这秦将军这样高官厚禄了,怎么还想着犯罪呢,实在捉摸不透,”赵贵看着小金一脸讨好,“若是我,肯定就娶个老婆,安稳过日子。”
小金白了一眼赵贵,不紧不慢地说:“你和秦将军能相提并论吗?”
“莫说国事,”张师傅一贯脸庞慈祥,此时却多了几分严肃,“说多了传出去,不定会怎样呢?小心舌头!”
小金吓得赶紧闭嘴,赵贵也悻悻然。
张师傅又微笑看着低头吃饭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阿艽,开口说道:“还是阿艽忠厚本分。”
阿艽眨眨眼,只微微点头,便垂头继续扒饭。
“馆主什么时候回来?”赵贵突然开口问张师傅。
“怕是快了,”张师傅抬头望向问诊间,轻轻说,“馆主去了碧云山修道已十多天了,应该就是这几日便回来了。”
小金面上多了一抹红润,垂头轻笑,用胳膊肘捣了捣一旁的阿艽,声音娇羞:“阿艽你才来医馆几日,怕是还没见过我们馆主吧?”
此时赵贵看到小金双霞绯红的表情撇撇嘴便起身忙活去了,阿艽仿佛没听到一般只顾低头扒饭,因此没有看到此时小金两手托腮一脸似久旱的水稻想甘霖的模样。
今日轮到小金刷碗,等到桌上留她一人收拾碗筷之时,她拿起阿艽的碗,嘴里嘀咕着:“奇怪,今日没做汤啊,怎么阿艽碗里都是汤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