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苦沙崩损药栏,也从江槛落风湍。
新松恨不高千尺,恶竹应须斩万竿。
生理只凭黄阁老,衰颜欲付紫金丹。
三年奔走空皮骨,信有人间行路难。
杜甫的这句诗,恰好可以形容如今的吴情。自从拿到了张居正的名单,吴情便按照上面的人名一个个寻找开来。历时三年,名单上十九个人,他已经试图寻访了十八个。出人意料的是,这十八个人都消失的一无所踪。这些人虽不算是天下知名,但也都是一方比较有名望的人。就这样在案件后神秘的失踪,更加验证了这件事的奇怪之处。
最后一个目标,在徽州,乃是一个姓王的富商。为什么这一个最后找,乃是张居正特别标注的。此人只知其姓,王姓乃天下大姓,且徽州富商又太多,可最后再寻找此人。吴情虽知希望渺茫,仍只身来到徽州,希望能在最后这个线索上有所收获。
等到了徽州,吴情才发现这个事情的难度远比想象中的更高。这徽州府一府六县,几乎个个男子都经商,堪称富商的不计其数。时值初春之际,徽州府婺源县遍布了黄色的油菜花花海。吴情此时的感觉,就像是要在这花海之中寻找到某支特定的一朵花。不过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即使是再多的花,吴情也要一朵一朵找到。
现实总是那么的残酷,历时三个月,吴情他走遍了徽州一府六县每一个角落,姓王的富商共计七十三人,没有一个在表面上有嫌疑的。这不算个好消息,也不算个坏消息,至少没有完全让人绝望。如果暗地里调查,说不定就会有收获。
吴情在徽州府住下,明里暗里调查各个富商的背景。一日,吴情在街上行走,忽见一队官兵敲锣打鼓的前进,一个大脑袋骑着马摇晃着走在前面。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前请吴情下山的戚继光的下属——胡守仁!
此所谓他乡遇故知,吴情生平结交的人不多,也就是戚、胡、张、徐四人,所以对这几个人的相貌记得很清楚。他三年苦心寻找线索,一肚子的苦水,也顾不得考虑本该在山东的胡守仁为什么出现在了徽州,就上前打招呼:“胡守仁!”
胡守仁第一次身受重任,在没有戚继光指挥的情况下独自带兵来到徽州,虽然不是打仗的差事,但也算是一军统帅。骑着高头大马,百姓两旁围观自己,正在得意洋洋之际,忽见路边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过来叫自己,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很是意外。于是一勒马,指着那人道:“哎哎哎,你谁啊?”
“胡将军,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吴情啊!”
“吴情?什么有情无情的,谁认识你啊。”
“是你和戚将军找我下山的啊,三仙山我们初会的啊。”
胡守仁心道你个臭乞丐谁会和戚将军找你下山啊,三仙山,三仙山倒是去过,还跟戚将军一起去的,还找个什么吴道人下山……哎呀!胡守仁忽然想起来这事儿了,赶忙翻身下马摇着大脑袋仔细观瞧:“你是……看着也不像啊……”
原来吴情这三年奔波,劳累憔悴,面容大变。再加上多日不曾打理外貌,像个乞丐一样,难怪胡守仁认不出。
吴情也发现了,赶忙略整理了一下,然后对胡守仁道:“也是,我如今的相貌恐怕跟当年不同,但你和戚将军上山,找我去京城送信,你还在树上摔下来被戚将军……”
“哎哎哎,别说了别说了,这事儿……”胡守仁听吴情一说,也大概想起来了当年的事情。见吴情又要说他的糗事,当着这么多兵士的面,自己这个新晋的统帅会大丢面子,便赶忙打住了吴情。
“对嘛,是吴大哥嘛,我记得嘛,你以为打扮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了吗?我是在故意试探你呢。”边说,胡守仁边搂着吴情的脖子走到了一边,同时悄声说:“吴大哥,给点面子,我现在是一军统帅,我过去的糗事咱们私下说。”
吴情点了点头:“我也是猛然间看到你,一时情急就来相见了。”
这时,队伍中一抬轿子中,露出个脑袋,长发束起,长须在前,一派仙风道骨的样子、
“守仁啊,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人问。
“哦,没什么事情,徐先生。继续前进,继续前进。”胡守仁赶忙招呼已经停下来的队伍继续前进,然后对吴情说:“吴大哥,我还有任务在身,先去把人接到。辛苦你先跟着我们队伍走,等办完了事儿我便与你详谈。”
吴情说:“好。”心道反正我这边事情也没有靠谱的,不在乎时间,等一会便等一会吧。
队伍一路向前,到了州府衙门口便停住了。吴情仔细瞧着,胡守仁下了马,来到轿子前,毕恭毕敬地请出了轿中人物。
莫非胡守仁已经离了戚继光转而投奔这个人了?吴情心中怀疑,有了一点提防之心。
胡守仁对那人道:“徐先生,府衙到了。”
那人一点头:“守仁啊,与我同进去。”
两人进了府衙,吴情再仔细观瞧,发现队伍的旗帜上有几面都写着“戚”字,心道原来还是戚继光的队伍,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些。
过不多会,两人从府衙中出来,背后跟着毕恭毕敬的当地官员。这个徐先生一定是个非常大的官。再往后,是老老少少一家子人,在兵士的指引下到了后面的轿子。一行人转往驿馆住下。
吴情在外面等着,胡守仁安顿完众人,便出门拉了吴情到了一个路边的大酒楼里。
“吴大哥,怎么能在这里遇见你呢?真是巧了。”
吴情道:“先说说你吧,你怎么到了这里,戚继光呢?”
“哎,这事儿说来话长了。当年你离了山东,不久我家戚爷便被提升了,这事儿是不是吴大哥你促成的啊。”
“这事儿主要是张居正张大人的谋划。”
“哦,那是吴大哥你找的张大人帮忙?“
“算是吧,主要还是戚将军一心为国。”吴情不想居功。
“那也是要感谢你的,戚将军当上了都指挥佥事后,整顿了莱州登州两地军防,这几年来,山东倭患尽除。皇上嘉奖了一番,又把我们调到了浙江,听从兵部左侍郎兼直浙总督胡宗宪的号令,在浙江一带对抗倭寇。这一带的倭寇比山东的强横得百倍呢。”
“那你不在浙江跟戚继光一起对抗倭寇,怎么来到了徽州?”
“这不,你今天看到的轿子里的那个人,就是胡总督的智囊,大文豪徐渭。他两人定的计策,要把倭寇头子汪直的家属请到浙江去,好礼相待,以让汪直归顺我大明。”
“哦?倭寇头子?倭寇头子的家属怎么会在徽州?”
“你有所不知啊,这个汪直,本是徽州人,胡总督也是徽州人哦。这个汪直,二十年前忽然发了笔横财,从而成了当地有名的富商。后来不知怎地又神秘失踪,再出现就变成了倭寇头子。带着好些个船,据说叫什么五峰船主,连东瀛人都怕他。不过我们戚将军是不怕的,哈哈哈。”
听着胡守仁的描述,吴情心砰砰直跳,因为他描述的大部分内容,跟自己这几个月调查的内容非常相似。二十年前,突发横财,富商,神秘失踪。唯一不同的是,名单上写的是“王”,而不是“汪”!
“你说这个人是二十年前突发的横财,也是有名的富商,后来神秘失踪了?”
“对啊。”
“他是姓汪不是姓王?”
“是姓汪啊,不过好像很多人谣传他姓王。我刚才在他家人那里还确认了呢,是姓汪!”
“哎呀呀,苦心人,天不负啊!”吴情大叫一声,一口血吐在了桌子上,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