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乾清宫。
这里是夏皇的寝宫,此时有两人相对而坐,正是夏皇夏景和太子夏舒。
夏舒刚走出夏璃的寝宫,便看见太监总管刘庆之迎了上来,细声道:“小主子,皇上让小的请您去乾清宫一趟。”
“好,我这就去。”夏舒顿了顿,拉过刘庆之的手说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亲切,“刘爷爷,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自称‘小的’了,你不光是太监总管,还是看着我和小璃长大的,听你这么称呼自己,让我怎么好意思。”
老人慈祥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与夏舒一同向乾清宫走去。
老人是打心眼里喜爱、甚至溺爱夏舒夏璃这对兄妹。当年皇后娘娘遇刺身死,留下这一双儿女在这诡谲的皇宫中摸爬滚打,其他的皇子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一时太子之位所属变得扑朔迷离。幸好当今夏皇的确是英明之主,立刻确立了夏舒的东宫之位,可是由于政务繁忙,也无法抽出太多时间去陪伴他们,所以老人就不时去照看一下兄妹俩,帮他们暗中挡下了许多麻烦。兄妹俩都是知恩图报的好孩子,也是真的把他当做长辈看待,逢年过节的都还记得他,有什么事也最先找他帮忙商量,这宫里头哪里听说过皇子皇孙会把一个老太监当长辈看的?这怎能不让没有子嗣的老人从心底里喜爱他们。但夏舒夏璃不在乎宫中的闲言碎语,老人在乎,所以在外人面前,尽管以他太监总管的身份,对夏舒只需称“臣”,但老人还是坚持自称“小的”,就像一位没出息的长辈努力为儿孙涨脸面。
这次夏舒遇刺、夏璃昏迷,老人只觉得寿命都少了几年,看到两位小主子都没事,老人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夏舒见刘庆之不回答,也不勉强,拍了拍老人的手:“刘爷爷,您老多保重身体,我和小璃有空就去看你。”然后夏舒就和老人讲起了自己和夏璃现在的学习情况,老人则在一旁笑眯眯地听着。
说话间的工夫,两人已经走到了乾清宫门前,刘庆之停下,打开门,站在门口:“小主子,皇上说单独见你,小的就不在一旁伺候着了。”
夏舒点点头,径直跨过门槛,便看到夏皇一人坐在桌旁,眼神示意他一同坐下,夏舒默默坐在夏皇对面,低下头不敢与夏皇对视。
“抬起头来,我已经听墨鸦说明了具体情况,错不在你。”夏景对夏舒并没有自称“朕”,这是夏祖立下的规矩,皇家亲人之间不准使用尊称。
夏舒抬起头与夏景对视,摇了摇头。
夏景看着夏舒那张与皇后有着七分相像的脸庞,语气不禁变得柔和:“琉璃儿不是也没受伤吗?你不用太过自责。”
“你至今没有再立皇后,不也是在责怪自己吗?”
夏景一窒,随即心中一痛,眼神黯淡下来。当年自己深爱的皇后为救自己而死,他的心中又何尝没有自责过,而且犯人至今没有抓获,更让这份自责加深,成了夏景心中难以愈合的疮疤。
夏舒不忍见到如此落寞的父亲,转移话题道:“在桃霞湖行刺的犯人抓到了吗?”
夏景眼神冰寒:“据墨鸦的回报,就在另外两只乌鸦追到刺客并把他打伤的时候,又有一伙人出现将其救走,武功亦是不俗,两只乌鸦不敌,只能退走。我明面上把此事交给刑部处理,暗中让黑羽卫继续调查,相信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夏舒迟疑片刻,问道:“那些刺客和当年那件事有没有关系?”
夏景摇摇头,闭上眼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当时刺客的身形、功法和所用武器皆出自北蛮,必是北蛮派来行刺无疑,只是没想到……”
“北蛮……吗。”夏舒的眼神冷硬得可怕。
“找你来还有事要问你,你们去桃霞湖的事,都有谁知道?”
夏舒直视夏景双眼:“你想说什么?”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
“当时在场的,只有张垚、马超、梅酥、我和小璃以及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黑羽卫有什么发现么?”
“当晚一名小宦官失踪,正是当时能够得知你们今天行踪的人。”
“那人后来找到了吗?”
“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了,手法很利落,看不出功法。”
“那么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发现了吗?”
“应该是雇凶杀人,除非当场抓到刺客,否则很难发现决定性证据。”
夏舒陷入沉思,脑海中开始推测可能的对象。
夏景对儿子的聪慧没有任何怀疑,正是欣赏夏舒自幼就显露无疑的才智,当年夏景才会如此果断地确立太子之位。但此次刺杀太过干净利落,一切蛛丝马迹都被很好地掩盖起来,想找到雇凶之人难如大海捞针。
“所以这次让你过来,就是想让你知道,这件案子可能依然会成为一桩无头案,但那个人却继续潜伏在你身边,你必须随时保持警惕,当然也要照顾好琉璃儿,要不是这次琉璃儿没事,你以为我还会像现在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你说话吗?我早就先揍你一顿了。”
“陛下,有新发现。”墨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夏景身旁,抱拳道。
“说。”夏景淡定道。夏景淡定,对面的夏舒可就不淡定了,转头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有些毛骨悚然,实在想不明白墨鸦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属下仔细调查了刺客所用暗箭,经过与‘鸦巢’内所有记载仔细比对,终于发现其与北燕武学世家薛家的独门暗器——‘伞中雨’相似,只不过‘伞中雨’母箭中藏着数百枚龙须针,想来原理是一样的。”
“北燕?”夏景皱眉,又问夏舒,“昨晚徐尧和你们在一起吗?”
“……不在。”夏舒迟疑道。
“哼,那还真是巧得很啊。”很明显,夏景对徐尧产生了怀疑。
夏舒打断夏景的怀疑,摇头道:“不一定是徐尧。”
“哦?”夏景挑眉,“何以见得?”
“不觉得奇怪的地方太多了吗?刺客明明还有同伙接应,那为何一击不中就马上撤离,而不是马上进行第二波的袭击呢?刺客灭口时干净利落得不留一丝痕迹,可为什么却留下暗器这么大的破绽呢?而且暗器上竟然没有涂毒,不是也很奇怪吗?难道这些刺客就这么有自信一箭就能射死我?”夏舒摸着下巴,抛出一连串问题。
“你的意思是?”
“很明显。”夏舒不自觉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刺客的根本目标就不是为了刺杀,刺杀成功自然最好,刺杀不成边立即撤退,只留下暗杀用的武器作为线索,将矛头指向徐尧。”
“所以你认为这次刺杀是为了让大夏与北燕离心?”
夏舒摇了摇头,重新坐好,不确定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以上都只是我的推测,对方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这一切。所以在没有真正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不管我们怎么做都有可能正中对方下怀。”
“那么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只能静观其变。”夏舒无奈道。
夏景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夏舒的脑袋:“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看来这几年是真的有在好好学。”同时正色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虽然我会派黑羽卫在暗中保护你,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我会注意的。”夏舒点点头,看着天色已晚,问道,“那我走了?”
“去吧。”夏景摆摆手说道。
夏舒打开门,向站在门口的刘庆之行礼后离去。老人笑着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门内,询问夏皇:“皇上,今晚在哪就寝?”
夏景随意道:“就在这吧。”
“喏。”既然皇帝留宿乾清宫,那就不需要重新安排,于是刘庆之倒退着走出乾清宫,把门轻轻合上。
门内的夏景想着方才夏舒说的话,笑着问始终默不作声,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鸦:“墨鸦,朕的皇儿如何?”
“当为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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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漆黑的夜里,还有两人在窃窃私语:
“可惜啊,如果夏璃那个小贱人和她那个贱人娘亲一样也死了,夏舒现在应该已经生不如死了吧。”
“不至于,夏舒此人心智极为成熟,是你怎么也比不上的。”
“喂喂,不用这么直接吧,好歹我们现在是盟友啊。再说,这次你的目的倒是达到了,可我却一点好处都没落得。”
“不用着急,你不就是想要夏舒死吗?以后机会多得是。”
“那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晚风呜咽,吹散了两人的话语。淬毒的利刃,在黑暗中磨砺得愈发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