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听到夏淳的回答,露出欣慰的笑意,对夏淳说道:“年纪轻轻,有这份心很好,但过于执着,容易入障哪。”
夏淳拿起桌上的茶具轻轻擦拭,然后放下,看向孔德:“淳谨记夫子教诲。”
孔德看着一派儒雅、已自成气象的夏淳,叹道:“小淳,你最大的优点可能会成为你最大的缺点啊。”
夏淳眉头微皱,疑惑道:“夫子,此话怎讲?”
而孔德却摆了摆手,岔开话题,显然不想让夏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距你受封亲王之位还有大半年时间,为师自然不会为你做什么,但你要早早做好准备,毕竟你的对手羽翼已丰。”
“夫子言不由衷啊,明明已经为淳做了如此多的准备。不过夫子不言,但淳还是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夏淳抿了一口茶,促狭道。
“胡说八道,为师何曾做过有助于你之事?”孔德喝了口茶,矢口否认道。
“哦?那韦师兄今年即将入仕的消息难道是假的不成?之前夫子一直让韦师兄静待时机,如今师兄不日将立身于朝堂之上,这应该是夫子的意思吧。当今庙堂之上,看似文武相当,实则文盛武衰之势渐显。文人以科举入仕,所习内容不过儒家圣贤之言,可以说天下文人无不奉夫子为师,故有‘天下共师,文孔武景’之说。淳身为夫子门生,自然易得文官倾心,此份助力,怎可谓不大?”夏淳侃侃而谈,笑意温润。
“别说了,为师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真是的,就算你这么夸我我也不会给你任何奖励的,你个臭小子。”孔德忍着笑意老脸紧绷,原本萦绕周身的儒家圣贤的光环顿时消散不少。
五年的朝夕相处,夏淳对孔德的性情自然了如指掌。这位孔夫子在外人眼中恐怕永远是一副威严肃穆的模样,但是随侍左右的夏淳知道这位外表庄重的老人却始终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他有着令人高山仰止的智慧,却润物无声。那种智慧并不是夏淳所拥有的对物的知识,而是对天下万物的智慧,一字之别,却差之千里。
“说实话,为师还是不想你站在那金銮殿中,”孔德将杯盏中最后的茶水饮尽,优雅地抹去沾在白须上的水渍,然后看着夏淳说道,“你性子温和,虽机敏多谋但终究心肠太软,善谋却不愿用谋,谦谦君子,奈何谋国?”
夏淳微微低下头,眼神略微黯淡,双手捧起茶盏饮尽茶汤,抿了抿唇仔细回味了一番,再抬起头时眼神重新变得明亮,一如春日清晨喷薄的朝阳,笑着说道:“淳既身为大夏皇子,命运自出生起就早已定下。夫子所秉持的王道,由弟子来实现想必是最好的选择了。”
“淳侍奉夫子的时间所剩无多。余下的日子,还请夫子为淳讲明千年儒家所坚持的王道究竟该如何实现?”
看着面前屈膝跪坐,以标准儒家之礼倾伏于地的夏淳,孔德仰天长叹:“罢罢罢,三百余年斯已矣,中华当重归一统,夏淳,引领王道之任,就系于汝一人之身了。”
“淳荣幸之至。”少年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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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的朝会分为早朝和午朝,早朝从辰时开始,午朝从未时开始,均持续一个时辰。朝会一般放在周一和周五举行,制定本周事务和总结,当然若有紧急情况也会召开集会,属于例外情况。
夏武在与幕僚商议结束后稍作休整,然后离开王府前去参加午朝议事。
参加朝会自然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有着严格规定的礼仪流程。当夏武到午门时,只见有资格参与午朝的文武官员早已分作两列,等待左右掖门的开启。一般而言,上朝的文官要多与武官,毕竟夏国对武官上朝有明确的三品以上的资格限定,而文官则多以部门限制。
夏武身为亲王,身份特殊,无论站在哪列都无所谓,不过如今势力划分明显,夏武若与文官站在一列,不仅会引来武官的质疑,想必文官也不会领情。所以夏武自然毫不犹豫地走向武官的队伍。
“征虏将军徐怀见过祁王殿下!”
“安远将军郭才见过祁王殿下!”
“平北将军薛平见过祁王殿下!”
“……”
当夏武出现在列队武官的视野中时,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响起,这些人都是亲近夏武的一系,年龄多为三十岁上下,都是正值青壮年纪、大有前途的军中将领。而还有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面对夏武的到来,则是连抛去一个眼神都欠奉。这些就是夏武极欲拉拢而不可得的军中老人,都是顽固的守旧者,可偏偏位高权重,尤其是卫国公公孙让,看到夏武向自己投来目光时,直接一声冷哼然后转过头去,一点面子都不给,让夏武略感尴尬。
“仲勇,你来了啊。”夏武闻声看去,露出恭敬之色,躬身行礼道:“仲勇见过外公。”
只见来者头顶八梁冠,加笼巾貂蝉,身着赤罗衣,青领缘白纱中单,下为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腰系赤白二色绢大带,以革带束衣,腰悬佩绶。正是当今曹贵妃之父、夏武之外祖父、安国公曹珪是也。
曹珪如今七十有余,可能是因为身为武人的缘故,虽然面容苍老,但是腰脊却挺得笔直,行走之间也只是略显老态。曹珪作为曹氏的老太爷,在****事发后就逐渐倒向夏武,近两年更是公开站在夏武身旁帮他顶住其他老将的压力,使其能够拉拢一大批武将,自成一派。可以说,若是没有曹珪的支持,夏武的至少需要多花两年的时间才能消弭****的影响,将改革派整合成如今的模样。
曹珪走到夏武身边,什么也没说,只是略微踮起脚拍了拍夏武的肩,然后拉着他的手,让夏武排在了他的身后。看着面前的身影,夏武暗中握紧了拳头,却也同样什么也没说出口。
未时一到,文武两列同时入朝,文从左掖门,武从右掖门。进入午门后,文武官员在金水桥南依品级自高到低重新排好,等候鸣鞭。当鸣鞭声响起,依次过桥,然后进入金銮殿内,文为左班,武为右班,夏武缓缓出列,站在御座右侧下方。
片刻之后,乐声响起,夏帝从殿后进入殿内,黑羽卫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立于其后。夏帝缓缓走上御台,贴身太监刘庆之紧随其后,然后走到龙椅前,缓缓坐下,刘庆之侍立一旁,高声唱道:“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台下文武官员和夏武一齐拜倒,山呼万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夏武走向大殿中央,躬身说道。
夏景看向下方的夏武,说道:“祁王有何要事启奏?”
“今日早朝,儿臣听闻西凉战乱,形势危急,于是心忧西凉千万百姓,寝食难安,故而思索再三,在此向父皇请旨,让儿臣率领大军前往西凉,助凉王一臂之力,救西凉百姓与水火之间!”
夏武说完,单膝跪地,抬头看向夏景,眼中升腾起炽热战意,饱含赤诚之心。而偌大的金銮殿,也因为夏武的请战变得鸦雀无声,针落有声。整个大殿中的人都被夏武的话语所震惊,包括夏景在内,一时都难以做出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首辅董颖,不急不缓地走出队列,手持象笏向夏景行了一礼,然后道:“陛下,祁王殿下年方十九就心系国家安危,不惜亲身犯险,实乃大夏之幸也。”
夏景听完董颖所言,点头称善道:“董卿所言极是,祁王能有如此之志,朕心甚慰。不过武儿你年岁尚幼,未经战阵,其心可嘉,但是请战一事还是作罢吧。”
虽然结果在意料之中,不过夏武还是在心中暗骂了一声“老狐狸”,然后重新退回原位,静待下文。
虽然夏武请战不成,但是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西凉战事上。
董颖待夏景说完,继续道:“不过西凉战事具体情况不明,西凉王也没有求援的迹象,想必是成竹在胸,微臣认为暂时并不需要考虑增援西凉。”
一言激起千层浪,董颖的话顿时引来了武官的异议。
只见一名壮年武官出列道:“陛下,董大人的推测实在武断,既然战况不明,那么朝廷就应早作准备,以免届时手足无措。臣以为,祁王之言实乃谋国之言,应当增援西凉。”
这位武官刚说完,又一名文官出列,原来是户部官员,反对道:“大军开拔,粮草为先。西凉战事不明,若正如首辅大人所料,凉王已有对策,那么朝廷岂不是徒费钱财,滥用百姓赋税?”
“臣以为……”
站在御台下的夏武将每个人的发言都默默记在心中,鹰眸中涌动着灼热的激情,这种激情的名字,叫做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