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越缓缓走在宫道上,静静地看着这数百年不变的宫闱,默然不语。
偶有宫女太监经过,都会忙不迭地恭敬行礼。诸葛越身为护国公,就身份而言,位同甚至高于亲王,可以说是整个帝国仅次于皇帝的存在,哪怕是太子也略有不如。更别说诸葛越文有整顿吏治、改革官制之治,武有三次击败北蛮侵袭、开疆千里之功,其文治武功甚至超越了大夏历史上许多帝王,当年在全大夏百姓心目中,帝国甚至可以没有夏帝夏景,但不可以没有护国公诸葛越,其威望之高可见一斑。
然而功高震主终为祸事,以诸葛越的智慧自然清楚这一点,自十多年前开始诸葛越在朝堂上就开始变得缄默,不过多干预夏景的决策,然后于五年前辞去内阁首辅的职位,仅以护国公的爵位立于朝堂之上,并且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居于乌衣巷而不是青龙街上的国公府中,故而杜绝了结党的可能。加上半是夏景授意半是自愿去负责教导几位帝国的继承人,就连早朝也有五年不再参与,于是诸葛越的政治影响力不断减弱,而夏景的帝王权威逐渐确立,十年前亲征北蛮的大获全胜更是让他一举成为大夏人心中的雄主,声望之隆无以复加。
诸葛越看着因为激动身体微微颤抖的太监宫女,笑着摆摆手,让他们继续忙他们的事,瞧着他们因为自己的回应而无比兴奋的身影,老人轻笑一声,继续前行。
诸葛越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未有过任何后悔情绪,相反,老人觉得这一生已经圆满。这一生,大江南北都走过,大风大浪都经历过,有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有中年时的极尽辉煌,也有老时的功成身退。对于后人而言,他的一生就已经是一段传奇。这一生,有妻贤惠,有友知己,有子孝顺,实在无憾。
念及此,诸葛越不觉露出笑意,然后慢慢收敛。如今朝堂之上,文武对立,而文武官内部两派又难以调和,这样复杂的局面,又主要围绕削藩展开,便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诸葛越也是头疼不已,也让老人无比忧心,这样的矛盾一旦不可调和地爆发出来,就不单单是朝堂动荡,更可能导致帝国的分崩离析,这样的恶果,帝国是否能够承受得住?虎老威犹在,若是诸葛越在此时站出来,的确可以勉强将朝内文武统一起来,可是不说能持续多久,单说对夏景权威的影响,就会使老人之前所做的一切毁于一旦,到那时,就算夏景再怎么念及旧情,他也不得不离开太平城,彻底退出大夏的政治舞台,晚节不保。所以难怪有有识之士称诸葛越为大夏中庭巨树,不言而立,于国大利,不可不说是一针见血。
负手漫步走出宫门,两旁的持戟卫士不敢有任何阻拦,反而努力挺直腰脊、握紧长戟以此表达敬意。三百年以降,在朝堂与军伍中同时有如此声望者,为帝者武皇帝,为官者诸葛越,仅此二人矣。所以能让诸葛越安稳地活到现在,夏景的气度不可谓不宽广。一般而言,出入宫门必须展示表明有出入宫闱权力的腰牌,就连皇子也一样,但是诸葛越却无需如此,只因为他是诸葛越。
出了皇宫,诸葛越登上老仆驾驶的马车,坐入车厢内,闭目养神,再次陷入沉思中。如今武官中的削藩派俨然以二皇子夏武马首是瞻,原本的保守派在失去大皇子****的代表后逐渐势衰,不少武官被夏武拉拢甚至连兵部似乎都已经开始支持夏武,但是剩下的保守派偏偏是一些功勋老将,战功卓著,分量极重,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四大豪门之一的卫国公公孙氏一脉,故而两派暂时处于僵持阶段。然而文官集团基本上呈一边倒的趋势倾向于改革一派,以内阁首辅董颖为首的改革派现已成为朝堂上声音最响的一群人,整个文官集团只有寥寥几人坚持古制,也被排挤在中枢之外,如此看来,与其说是四派并存,倒不如说是三足鼎立更为贴切。
乌衣巷位于繁华的朱雀街,是极闹中的极静之所,选择此处也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意思。不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诸葛越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其他州做着小官,小儿子听从他的建议选择从商,就在朱雀街上操持一份不大不小的生计,生活忙碌,不能经常往来国公府。而诸葛越的妻子本非大户人家的女子,年纪大了自然希望儿孙围绕,较之高门大院的国公府,反而更喜欢此处,享受天伦之乐。久而久之,这乌衣巷的别院倒比那国公府更加实至名归。
听着车轮徐徐前行的声音,诸葛越思考得更加出神,他在思考文武合作的可能性。文武之争可以说自夏国确立伊始便已产生。武官凭借赫赫战功加官进爵,每一份战功都是拿命拼来的,自然对靠科举制度一步登天、窃据高位的文官看不顺眼;文官凭借自身学识、满腹韬略跻身朝廷,为国家出谋划策,自然对只会杀人、满口粗言秽语的武将白眼相加。这样的局面,在历代君王有意无意地引导下,变得愈发深刻。而如今,哪怕文武两系中都存在改革派,但却无法放下成见,达成共识,反而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所以就出现了明明是改革派的武官却反对削藩举措的行为,这显然不是君子之论,而是意气之争哪,于己于国,都是大不利。想到这里,诸葛越忍不住叹了口气。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然后转入一条小路。诸葛越从皇宫西门出,所以马车现在需要驶向朱雀街方向。就在马车转向进入小道之后,一辆装饰华美、由两匹凉州大马驱使的马车径直路过,驾驶马车的雄壮汉子,正是二皇子夏武的扈从黑熊,那么车中所坐之人自然不言而喻。
豪华的马车一路向西,然后在悬有“祁王府”匾额的亲王府门前慢慢停稳。只见这亲王府门有五间房,中央三间开启,屋顶覆深绿琉璃瓦,屋脊上还安有吻兽,大门上的门钉有九行七列共六十三个。门前有两尊石狮雄踞,一公一母,以状威势,然而走近才知,这两尊巨大的狮子竟是用白玉雕琢而成,莹白剔透,令人叹为观止。
夏武在黑熊搀扶下走下马车,走进王府,黑熊紧随其后。马车旁很快就有下人出现,将其驶至后院。
夏武一般在早朝后都会优先去承乾宫向曹贵妃请安,这几乎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习惯,其孝心温纯举世皆知。然而今天却是例外,在今日的早朝后,夏武就直接出宫返回亲王府,然后立刻召集幕僚进行商议。
议事厅内。
夏武端坐中央上位,两手边桌椅齐列,各坐有三四人不等,从穿着上大致可以看出两边同样以文武划分,只是文士的座位较之武人更靠近高坐其上的夏武,这七人构成了夏武最为核心的智囊团,可以说是属于夏武的“内阁”。
“诸君,此时在此召集各位,本王有要事相商。”夏武用沉稳威严的声音说道。
“殿下,有话直说无妨。”夏武左手边坐在首位的士人说道,看面容,年级大概在三十左右,蓄有长须,面相方正刚直,双眼深邃,不知不觉就给人以信赖之感。此人正是祁王府第一谋士——荀懿。
“诸位对西凉战事是否已经有所耳闻?”夏武问道。
“殿下,是否有详细战报传来?”夏武右手第二人沉声问道。虽为武将,却面容白净俊俏,说话间儒雅之气尽显,很容易被人误会是否坐错了位置。此人则是目前大夏军界急速崛起的儒将秦烨之子——秦璞。至于为什么秦璞会出现在祁王府成为祁王的幕僚,这自然是夏武的缘故。
“据最新的战报来看,此次西域诸国行动团结一致,明显服从于某个人或势力的指挥,西凉军分化不成,只能应战。然而西凉久灾,民去四成,虽然西凉铁骑战力卓著,但是面对人数众多的西域联军,暂时处于劣势。战事至今已近五月,西凉已丢三座郡城,十数座县城,土地近千里,形势不容乐观。”
几位极其了解夏武个性的幕僚不安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由首席谋士荀懿发问道:“殿下想要怎么做?”
只见夏武眼神灼热,笑意张狂,微微吐出一口气,然后双拳握紧,斩钉截铁道:“诸君,孤欲参战!”
ps:“夏”“商”依旧被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