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花园中醉得不省人事的年轻男子正是大夏大皇子——****。
大夏古制,凡是皇子年满十五岁者,即受封为亲王,于皇宫外开府,拥有旁听朝事的资格,作为培养皇子政治素养的途径。年满二十必须出京前往封地,除皇帝寿辰等其他重大宗室事件,亲王不得离开封地。****于五年前受封为辽王,如今本应于辽州就封,可是却仍然滞留京城,其中缘由自然不同寻常。
“逆子!你就这么想要我身下的那把椅子?!竟把自己作践成这副模样!”如今已经四十二岁的夏景虽然心志坚冷,但是看见当年意气风发的长子沦为现在的废人模样,心中还是不免痛惜与愤怒。
****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心中恢复一丝清明,当他听出来者正是自己的父皇后,醉意已散去三分,然后席地而坐,拎酒的手搁在膝上,默默运功化解体内酒意。片刻后,****起身,看着眼前的夏景,表情复杂,然后一揖到底,闷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哼,亏你还能认得出我。一家人之间就免去这些礼节吧。”夏景冷哼一声,拂袖走向亭中,刘庆之紧跟其后,在夏景入亭前将桌上的酒壶收拾到一边,然后用袖子在夏景落座前将石凳擦拭干净。****直起身,犹豫了一下,然后跟着进入亭内,小心地坐在夏景面前。
“‘八月十五团圆夜,清风把酒邀婵娟。’这是十多年前你作的诗句,现在可还作的出来?”夏景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
“……人不复昔,如何可得?”****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道。
“好一个人不复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当初名满太平的‘玉树公子’吗?”夏景轻拍着桌面,斥责道。
****自嘲一笑:“就算****还是当初的****,你还不是一样选择了夏舒?那么今日的****是否是当初的****,又有何意义?”
“可笑至极!”夏景一掌拍在桌面上,勃然大怒,“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怨我立舒儿为太子?嫡长子继承制乃祖制,你有什么资格不满?!”
“皇位能者居之,这才是大夏祖制。当时舒弟不过五岁,虽然早慧终究年幼,就算立储也为时尚早,可你却决意立他为太子,直到今天,儿臣仍然不能理解。就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抬起头与夏景对视,话语间针锋相对。
“……当年皇后遇刺,你敢说你没有动过其他心思?”夏景眯起眼睛,语气阴沉。
“哈哈,如今我已经徒留亲王之名而无亲王之实,还不得踏出王府一步。说这些还有意义吗?”****闭而言他,摇着头笑道。
“五年前你在我南巡期间试图谋害舒儿,要不是刘庆之及时发现,舒儿恐怕早已夭亡。你敢说你不是罪有应得?没有将你贬为庶民已是法外开恩!”想起往事,夏景再次怒斥道。
“哈哈,你怎么这么肯定当初一定就是我想要谋害舒弟?就凭那几个笨到被现场抓住的蠢货的口供?我的父皇啊,您还真是天真哪。”****瞥了在一旁低眉垂目的刘庆之一眼,嘲讽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看来这五年来你还是毫无悔过之心啊。”夏景失望叹道。
“该说的话我在五年前已经说完了,我也不期望你现在能够相信。五年了,这是你第一次来看我,是要做个了结吗?”****拿过一旁的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看着亭外的花草落寞道。
“是你的母妃求我对你网开一面,所以今晚我才来你这里。你如今已满二十,本应前往辽州就封,可如今自然只能作罢。你母妃只求我不再限制你的自由,不想让你就此颓废一生。可是看你今晚的表现,实在令我失望,就你这般模样如何让我还你自由?”夏景痛惜道。
“……是母妃吗?她,现在身体如何?”****低头缓慢地旋转着酒杯,低声问道,指尖微微颤抖。
“虽然身子骨还是很弱,但总算没有大毛病。你弟弟也经常入宫去陪她,精神也还算不错。”夏景温声道。
“二弟吗?真是辛苦他了。”****唇角微扬,却显出几分嘲讽,“没想到你还会注意母妃的身体,我还以为在你眼中只有皇后一个女人。”
“……毕竟她是我两个儿子的母亲。”夏景沉吟片刻,看着****皱眉说道,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见此,唇角弧度更大,嘲讽之意愈发浓厚:“可我听说,当得知母妃生下我的时候,你可是暴跳如雷?”语气中透露出浓浓的悲哀,脑海中闪过五年前大理寺的那场审判,母族,父皇,全部将他背弃,不愿听他一言。
“……”夏景不答,拂袖起身,背对着****沉怒道,“商儿,我承认立舒儿为太子的确由我私情在内,但是对你和其他皇儿,我敢说我做到了一视同仁。你要怨我,我不怪你。但是你真的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浪费在这座王府里吗?若真的如此,你不配做我夏景的儿子,更不配做我夏族的子孙!”
“你再好好想想今晚我和你说的话,希望下次你不是以这种样子来见我,想想你的母妃,她也很想念你。”说完最后一句话,夏景带着刘庆之在一片“恭送圣上”的唱诺声中离开辽王府,留下****在亭中默然无语。
慢步走在青龙街上,夏景走在刘庆之身前,神色复杂地自言自语道:“当年的案子,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此次出行自然不单单只是因为****母妃的请求,同时也是因为今日早朝有官员提出大皇子就封之事。****虽然没了亲王之实,但仍有亲王之名,仍需前往辽州就封,只是同样不得出府,不得干预辽州政事。五年前的审判,夏景因为某些原因选择沉默,最终导致****获罪,如今有人提出就封一事,再次引起了夏景的警惕,于是才有了今夜之行。
刘庆之自然不敢多嘴,在夏景身后亦步亦趋。突然,一阵清风拂过,刘庆之迅速停下脚步看向身旁,只见一浑身被黑暗笼罩的男子出现在自己身旁,正是黑羽卫首领墨鸦。
“参见陛下。”墨鸦抱拳道。
“别走边说。”夏景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前行,“有什么异常吗?”
“启禀陛下,辽王府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墨鸦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而单调。
“嗯。你退下吧。”夏景话音刚落,就见墨鸦如墨般重新融入夜色中,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商儿,你难道已经被彻底抛弃了……吗?”夏景低声叹道,如释重负的同时还带着无法掩饰的悲哀与同情。然后带着刘庆之返回皇宫。
————————————————————————————————————————————————
“他已经离开了,出来吧。”辽王府内,花园亭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在夏景离开许久后开口说道。
花园深处,一黑衣女子从黑暗中现身,乌黑长发盘起,容貌妍丽,一袭紧身黑衣将其玲珑有致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腰间悬着两柄短匕,随其走动而轻微摇晃,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带刺玫瑰。
“主子,不动手吗?”女子走入小亭中,却没有坐下,而是站在****身旁,询问道,音色娇软,天然带有魅惑之意。
“没意义。而且,你杀不了他。”****抿了一口酒,然后说道。
“那只乌鸦有这么厉害?”女子疑惑道。
“‘墨行无踪,鸦声夺魄’,墨鸦作为夏皇亲卫队黑羽卫的现任首领,至今无人知晓他的真面目和武学境界,只知道其人极擅隐匿与刺杀,可谓暗杀界的翘楚。你和他对上,有九成几率成为一具尸体。”
“不是还有一成吗?”女子不服气道。
****斜眼看着女子,笑道:“还有一成几率,你死无全尸。应该是被活捉然后被拷问至死最后挫骨扬灰。”
女子不禁打了个冷战,说道:“他真有这么强?”
“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砸吧了一下嘴,女子听到这话心有些放下,然后又听到****说道,“你自杀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女子终于在****的调戏中愤怒了:“也就是说我和他对上就是个死?好歹我也是完人境的高手诶。”
“给你个忠告,务必记住。如果和墨鸦不得不战,绝对不能逃,死战还有一丝生机。”****放下酒杯,浑身慵懒之气散去,散发出慑人的威严,一脸严肃道。
女子知道****这次绝不是在开玩笑,郑重道:“我记下了。”
****神情再次放松下来,温声道:“我如今被困在此地,你是我和外面取得联系重要的工具。别随便死了。”
女子缓缓跪坐于地,用手抵着脑袋靠在****膝头,甜甜笑道:“当然。我会成为你最有用的武器的。”
****轻抚女子的头顶,透过黑夜看向远方,低喃道:“父皇,请用您的后半生来担负我的怨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