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是那种高等人,别担心。”她说完,就在棚子后边消失了。“你把肥皂放在哪儿啦?我的哥哥。”她说。“哦,就在泉水边。那儿还有只空的猪油桶。回来的时候把里边的黄油给我拿来。放在泉水里凉着的就是。”
“嗯,好的,我一会儿就回来。”黄油足有半磅重,她连空桶一起拿了回来,桶里用油纸包着的就是他们需要的黄油。他们把黄油和“木屋”牌糖浆涂在荞麦饼上吃。“木屋”牌糖浆是铁皮罐头原装的,罐头上有个烟囱状的口子,拧开盖子就可以倒出糖浆来。看来他们真的拿了不少东西。这个时候,兄妹俩都饿极了,荞麦饼加上黄油糖浆,味道也真是好极了,黄油一涂到饼上就化了,跟糖浆一起一直沟沟洼洼的流。煮好的李子盛在两只铁皮杯子里,他们吃了李子又喝李子汁。然后又用原杯沏茶喝。
“这样好吃的李子,我们以前只有在过节的时候才吃得到,”小妹说。“味道真是太棒了!你晚上睡得好吗,易杰?”
“嗯,好极了。”
“我得谢谢你替我盖了件衣服。虽然有点冷,但是这一夜还是过得挺愉快的,是不是?”
“是啊。你半夜里没有被冻醒吧?”
“说真的,我的哥哥,我到这会儿还没有醒呢。易杰,我们就一辈子待在这儿,好吗?”
“那怎么能行。你长大了还得嫁人。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啊。”
“要不我就嫁给你得了。咱俩同居,我就算你的妻子好了。我在报上的一篇文章里看到有过这么回事。”
“那你是在一篇没有什么文法的文章里看到的吧。”
“对。我就不想管什么文法,想跟你同居,当你的妻子。这可不可以呀,易杰?”
“当然不可以。”
“我就是要这么办。我就是要瞒着你去办这事。这种事情其实好办得很,只要过上一段时间的夫妻生活就行。如果要计算时间的话,就从现在算起好了。那跟垦地占地的规定是一样的。”
“我不会让你去提出申请的。”
“那可就由不得你做主了。要不怎么叫不成文法呢。我琢磨来琢磨去,这事也不知研究过多少回了。我打算去印些名片,上面这样写:狄克·杨托斯太太,住密执安州十字村——目前尚在同居阶段。我要每年把这样的名片公开向人散发一批,直到规定期满为止。”
“我看你这办法行不通的,我的妹妹。”
“其实啊,我还另外有一套方案呢。可以趁还未成年,先给你生几个娃娃。到那个时候,你就不得不跟我结婚了。”
“那可真是没有什么道理。”
“嗯,我自己也都搞糊涂了。”
“这种事行得通行不通的,反正现在谁也说不准。”
“肯定行得通,”她说。“苏先生就指望着这一招哪。”
“兴许苏先生弄错了呢。”
“怎么会呢,易杰,其实这件事情实际上就是苏先生想出来的。”
“我看应该是他的律师吧。”
“哎,反正这场官司是苏先生打的没错。”
“我是不大喜欢苏先生这个人的。”狄克·杨托斯说。“好呀。其实我也不大喜欢苏先生。不过他这么一来,让报纸有看头多了,是吧?”
“他这么一来,所有的正常人对他就更反感了。”
“好多人对斯坦福·怀特先生也挺反感。”
“我看人家是妒忌他们俩吧。”
“我相信事情就是这样,易杰。就好像有些人妒忌我们一样。”
“你看就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有没有谁妒忌我们?”
“这会儿兴许不会有人妒忌了吧。只怕连妈妈都会觉得我们是逃避法律制裁的亡命之徒,浑身都是罪孽。还好她不知道我还给你拿了那瓶威士忌。”
“这威士忌很不错。我昨儿晚上尝过味道了。”
“啊,那就好。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偷酒。没想到偷到的居然是好酒,你说好不好玩?我还以为跟那两个老家伙沾了边的就不会有好东西呢。”
“别老是要叫我想到那两个家伙,我的妹妹,讨厌死了。我们不要再提他们了,”狄克说。
“好吧。那我们今天干什么呢?”
“你觉得呢?”
“按我的意思啊,我倒想上约翰先生的店去看看,把我们缺少的东西统统给买来。”
“那怎么行呢。”
“我知道这行不通,那你还有些什么打算?”
“我想我们该去采些浆果,我再去打一只松鸡,最好能多打几只。鲑鱼倒是不愁钓不到的。可我不想叫你老吃鲑鱼,我都有点吃得腻了。”
“你吃鲑鱼还吃腻过?”
“没有。不过听说有人吃多了就腻了。我可不想那样。”
“鲑鱼我是吃不腻的,”小妹说。“它不比狗鱼,一吃就腻。鲑鱼,还有鲈鱼,那是怎么吃也吃不厌的。这我心里有数,易杰。不骗你的。”
“还有大眼狮鲈也是百吃不厌的,”狄克说。“好像只有铲鲟不行。我得老弟,这种鱼管保你吃多了就腻。”
“我不爱吃‘草耙骨’,”妹妹说。“那是种一吃就倒胃口的鱼。”
“来,我们先把这儿打扫一下,然后再去找个地方把弹药藏好,之后呢,我们就一起去采浆果,如果有野禽打就打上几只野禽。”
“我得带上两只猪油桶,再带上两个面粉袋。”妹妹说。
“小妹,”狄克说。“最好别忘了‘上厕所’啊。”
“嗯。”
“这可是马虎不得的。”
“我知道。你自己也别忘了哈。”
“放心吧,我忘不了。”狄克回到树林里,把几盒散装的点二二口径步枪短弹和一盒点二二口径的步枪长弹埋在一棵大青松根部满地腐熟的松针下。埋好之后,他把刚才用小刀掘开的,结了块的松针又按照原样盖上,然后高高地举起手来,在那棵大青松厚厚的树皮上削下了一小块。作为记号,他把树的方位记清楚了,这才出了树林来到山坡上,顺坡而下,走到他们的棚前。
现在已是一派灿烂的晨光了。高高的天空,一片清澈的蓝,云呢,还没有一点踪影。狄克跟妹妹在一起,心情愉悦。他心想:管它这件事将来是怎样的结果,眼下我们还是应该开开心心地过。他此刻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别管什么以后,只有当天才能算数。只要天还没黑,就还是今天,而到了明天,就是又一个今天了。现在看来,这一辈子来他懂得的道理,就数这一条最重要了。
这是个晴朗的好天,他背着枪来到营地,心里十分高兴,但是罩在他们头上的烦恼事儿就像口袋里藏着只鱼钩,一路上时不时地还会扎痛他。他们把背包留在棚里,估计大白天不太可能有狗熊来掏包里的东西,这儿就是有狗熊的话,也只会在山下沼泽地一带找浆果吃。不会上来的。不过狄克还是把那瓶威士忌在泉水背后埋了起来。趁小妹还没有回来,狄克在那棵倒伏的枯树上一坐,把枪检查了一下,他们烧火用的木柴就是从这棵枯树上砍的。他们等下准备去打的是松鸡,因此他就退出了枪里的弹盒,把里面的长弹倒在手里,都放进一只麂皮袋里,然后再在弹盒里装上点二二口径的短弹。他知道,短弹打起来没有那么响,打松鸡就算不能命中头部,也不至于会把它的肉打烂。
一切都已准备停当,他打算出发了。他心里想:这丫头到底上哪儿去啦?但是再一想:别冒火嘛。刚才不是你让她慢点儿的吗。你又急个什么劲呢。话虽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直发急,为此他生起自己的气来。
“来了来了,我回来了”妹妹说。“对不起,我去了太久了。我兴许走得太远了。”
“没什么,”狄克说。“现在我们走吧。别忘了带上猪油桶?”
“嗯,连盖子都带上了。放心吧”他们顺着山坡向下走去,然后两个人来到了小溪边。
狄克向溪流上游仔细观察了一会,又把山坡上下一番打量。妹妹在那瞧着他。她把桶子都放在一个面粉袋里,拿另一只面粉袋一系,随后搭在肩上。
“你不带一根钓竿吗,易杰?”她问哥哥。“不带了。如果需要钓鱼的话我就现砍一根。”他手里提着枪,走在妹妹的前头,他们跟小溪始终保持着一段小小的距离。这架势至少看起来像在打猎了。“这条小溪真怪。”妹妹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小溪了,”狄克对她说。“说是小溪,但是看这样深得吓人。”
“这条小溪一直有新的水源,”狄克说。“而且还通着岸下,通得可深呢。这水也怪冷的,小妹。要不要碰下试试看。”
“咦,我可不干。”她说。冷得指头直发麻。“太阳一照才能暖和一点,”狄克说。“可也暖和不了很多。让我们慢慢儿一路走一路找东西打吧。再往下走有个地方就有很多浆果可以采。”
他们沿着小溪一路走去。狄克端详着沿岸的地面。不久之后,他看到了一只水貂的足迹,顺手指给妹妹看了。他们还看见几只小小的红冠戴菊莺在杉树林里捕食昆虫,那些小家伙一纵一跳的,敏捷灵巧,看到兄妹俩走过去也不躲开。他们还看到雪松太平鸟都那么文静娴雅、气度高贵,就连行走的姿势是那么优美动人,它们翅膀上和尾巴上覆羽处那火气般的星星点点更是迷人。做妹妹的看到这个还说道:“这种鸟儿真是美到了极点了,易杰。我敢跟你打赌,哥哥,这世界上绝对不会再有更美的鸟儿了。”
“就像我妹妹的容貌那么漂亮。”他说。“得了吧,易杰。别开玩笑了。你知道的,我看到雪松太平鸟,只觉得心里又激动、又高兴,差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种鸟儿的姿态可真是又气派,又文雅,又友好,我真喜欢啊!”狄克说。
他们又继续向前走,突然狄克把枪一举,在他的妹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哥哥的目标是什么的时候,枪声已经响了。接下来就听见了一只大飞禽掉在地上,还拍着翅膀乱扑腾的声音。她听到狄克接连按动枪机,又连续打出来两发子弹。而且神奇的是,他每次枪响之后总能听见柳林里又是一阵翅膀乱扑的响动。紧接着就是扑棱棱哄的一下子,从柳林里突然窜起一群褐色的大飞禽,其中有一只飞出了没有多远,就在柳树上落下,那有羽冠的脑袋歪了,脖子里的那一圈羽毛也弯下了,瞧着这边地下那几个还在折腾的同伴。在红柳树上居高临望的那只飞禽长得又美丽又丰满,个头又特别大。它向下探出了脑袋,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狄克就又慢慢举起枪来,妹妹小声对他说:“得了,易杰。别打了。我们这就够了。”
“好吧,”狄克说。“这一只你来打好吗?”
“不要,易杰。我不想打。”狄克走进柳林里,捡起打下来的那三只松鸡,随后用枪托砸向它们的脑袋,然后拿去摊在青苔上。他的妹妹用手摸了摸那三只松鸡,还挺暖和。只只都是胸脯丰满、羽毛美丽。
“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着吃了。”狄克说。他心里快活极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倒为它们觉得难过呢。”妹妹说。“它们原本也跟我们一样,早上过得快快活活的。”
她抬起头看了看还歇在柳树上的那只松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