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别说这些啦!”狄克说。“请你别这样训人,易杰。我回去,还是留下,反正由你来决定吧。你什么时候叫我回去我就回去。我听你的,可我不想吵架。自家亲人吵架我们见得还少么?你觉得那有意思吗?”
“就是,”狄克说。“我知道,你是把我逼得没办法,才带我走的。可你也得知道,我也是处处为你着想。只想替你避祸,不是吗,你没给他们逮住,还不都是亏了我来报信啊。”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到了高地上,在这里又看得见湖了,不过从这里看去湖面似乎一下子变窄了,简直就像条大河了。
“到了这儿,我们就可以抄近路穿田野里过去了,”狄克说。“到那边再走伐木古道。假如你要回去,该在这儿转身往回走了,不能再往前了。”
他卸下背包,拿到树林子深处一放,妹妹把枪也靠在背包上。
“坐下休息一下吧,小妹,”他说。“咱俩都累了。”狄克头枕背包躺了下来,他的妹妹也在他身边躺下,把脑袋靠在他肩头上。“我才不回去呢,易杰,除非你叫我走,”她说。“我可不愿意跟你吵架。答应我咱们决不吵架,好吗?我的哥哥。”
“好,答应你。”
“我再也不提汤洛蒂了。”
“去他的汤洛蒂!”
“我要尽量帮着你,和你做个好伙伴。”
“你本来就是个好伙伴嘛。我有时心里烦躁,又加上觉得寂寞,因此火气很大,你不会见怪吧?我的好妹妹。”
“哪儿的话呢。我们只要好好相互照应,找些乐儿,就可以过得开开心心的。”
“好。从现在起,我们俩就要开开心心地过。”
“我本来就很开心嘛。”
“前面是一段相当难走的路,接着还有一段路,更是难走到极点,只要坚持走过了这两段路,我们就到目的地了。你看我们等天亮了再走行不行。你就在这睡好了,小妹。身上不觉得冷吗?”
“一点也不冷,易杰。我穿着套衫呢。”她挨着狄克蜷拢了身子,转眼间就睡熟了。不一会儿狄克也睡着了。他只睡了两个钟头,曙光一露,就把他惊醒了。
狄克在二茬林子里兜够了圈子,这才带着妹妹踏上了伐木古道。
“我们可不能留下离了大路而改走古道的足迹,这很危险的。”他对妹妹说。
古道上杂树丛生,他只能一再低头哈腰,免得撞上枝桠。
“真像个隧道,挺有意思的。”妹妹说。“再坚持走上一阵就开阔了。”
“这个地方我以前来过吗?”
“肯定没来过。我以前带你打猎,是到过林子,可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
“从这儿出去,是不是就到那个秘密点了?”
“不,小妹。这一路走下去,要经过几处乱木地呢,都是好大一片,挺够呛的。到时候你可要挺住啊,我们去的地方是没人去的。”
他们顺着古道一路走去,最后又拐上了另一条道儿,那儿的草木就更显得芜杂了。过了这条道儿才看到一片空地。空地上有一些烧荒后长出来的野草灌丛。另外还有几座伐木人住过的旧木屋。小木屋都很破旧了,有一些甚至连屋顶都塌陷了。但是道儿边上却有一泓清泉,兄妹俩过去喝了点水。在这个时候,太阳还没有升起,走了一夜,这一大清早,兄妹俩就觉得肚子空空、饿得直叫了。
“这儿四周一带早先都是青松林子,”狄克说。“好多年前砍伐这里的青松树,只是为了要剥取树皮,木材他们是从来不要的。”
“可这道儿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一定是先从远处砍起,把树皮拖来堆在道旁,方便拉到林子外头去。这样一路砍过来,最后砍到了这道儿边上,于是就又把树皮堆在这儿,再给拉出去。”
“这么说,要过了这一大片乱木地才能到那个秘密点?”
“是的。过了这片乱木地,再走上一段时间,又是一片乱木地,过了那儿就是原始林了。”
“既然这么一大片林子全砍了,怎么又在那留着那么一片林子没砍呢?”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兴许那边的林子是有主的,不肯卖吧。不过靠边上的一带还是给偷伐了不少,少不了要向林主赔一笔采伐费。但是林子的绝大部分都还没有动过,要进去连条勉强可走的路都没有呢。”
“可人家为什么不从小溪里走呢?那条小溪总该有个来路的吧?”
趁着休息的这点时间,在还没有动身去闯面前那片难闯的乱木地之前,狄克倒也很想给妹妹讲讲其中的道理。
“其实啊,是这么回事,我最可爱的小妹。那条小溪穿过了我们刚才走的那条大路以后,要流过一个庄稼人的地。那个庄稼人把他的地全都围上了栅栏,弄成了牧场,有想在小溪里钓鱼的人,他都要撵走。因此到了他地界里的那座桥下,人家就再也过不去了。就是有人想在他的屋后穿过牧场,那也需要在小溪上过。他就在这一段小溪前特意放上一头公牛。这头牛凶极了,简直见了谁都要冲过来赶他跑。我从来没见过有这样凶的牛,它就一直守在那儿,总是那么杀气腾腾的,就等有人过来,好撒野。那庄稼人的地盘就是到那为止的,可往前又是一片杉林沼泽地,那里到处都有深水窟窿,地形不熟的根本就过不去。就算是熟悉地形的,走起来也够呛的。从那儿再往前就是那个秘密点了。咱们俩是翻山走的,因此不免绕了点远路。过了那个秘密点,前面的沼泽地那才是真正的沼泽地呢。那就是个绝地,谁也别想过得去。好了,说到这吧,我们这就来走面前这段难走的路吧。”
难走的路已经走过了,更难走的路也已经被甩在背后了。狄克他们一路里不知爬过了多少木头堆。高的比他的头还高,低的也能达到他的腰那么高了。他总是先接过枪,放在木头堆顶上,然后把妹妹一把拉上来。让她爬到那一头滑下去,要不就自己先下去,再接过了枪,然后搭把手让妹妹下来。万一碰到一堆堆的树枝乱丛,他们不是从上面踩过,就是打旁边绕过。乱木地里热烘烘的,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杂草鲜花,小姑娘头发上沾满了不算,还给呛得直打喷嚏。
“你说得对,哥哥,这乱木地真要命,”她对狄克说。他们那个时候正坐在一根剥去了皮的大原木上面休息,他俩挑了剥皮人落斧砍树的那头坐着。去了皮的地方是灰溜溜的,其实说实话,那日益朽烂的木头整个儿都是灰溜溜的,还有啊,附近四外满地的高大树干没有不是灰溜溜的,枝枝丛丛也没有不是灰溜溜的,只有那些野花野草长得一片茂盛。
“过了这一处前面就再没有乱木地了,我的妹妹,挺过去就好了。”狄克说。
“真讨厌透了,”妹妹说。“还有那要命的野草,看上去就像种满了树的墓地没人看管,像地上长了花一样。”
“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摸黑赶路了吧?”
“嗯,我知道了,这一带摸黑过不了。”
“就是。从这里走,我们也不用怕后面会有人追来。只要到了这儿,前面的路就好走了。”随后,他们出了烈日炎炎的乱木地,进入了绿荫如盖的大树老林。乱木地一直延伸到了一道山梁的顶上,过了山梁顶没有多远,再往前便尽是森林了。森林里地上是一层褐色的覆被,脚踩上去有弹性,还挺阴凉的。这片林子里没有矮树灌丛,树都长到六十英尺开外才分出枝桠来。林荫里还真是凉快,狄克听得见高高的树梢头渐渐起了微微的风声。他们一路走去,看不到一丝阳光。经验丰富的狄克知道,不到中午时分,阳光是绝对透不进那枝桠交错的,高高的树梢的。他可爱的妹妹拉着他的手,紧靠着他走。
“说实话,我怕倒是不怕,易杰。不过到了这儿总觉得不大自在。”
“我也是,”狄克说,“几乎每次都是这样。”
“这样的森林我从前可从来没有到过。”
“别担心,我的妹妹,这附近一带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片原始森林了。”
“哥哥,我们要在这林子里走很久吗?”
“嗯,路相当长。”
“还好有你,我要是一个人走的话非害怕不可。”
“我只觉得不太自在。怕倒一点也不怕。”
“哥哥,这话我刚才就说了。”
“我知道。恐怕我们正是因为心里害怕,因此嘴上才这么说吧。心里怕,嘴还硬。”
“不。我因为跟你在一起,因此一点也不怕。真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可我知道我要是独自一人的话,就准得害怕。哥哥,你确定你以前没有跟别人一起来过这儿?”
“没有。每次我都是一个人来的。”
“你不怕吗?”
“不怕。不过说真的,我总觉得不太自在。我想在教堂做礼拜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虽然我没有去过。”
“易杰,我们要去落脚的地方,是不是也这样一派森严?”
“不会的。你不用担心。那儿是个愉快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可眼前的这种气氛对你来说,倒大可以好好玩味玩味,小妹。这种气氛对你可有好处哩。想想看,过去的森林就都是这样的。这片森林恐怕也是眼前还留下的最后一方净土了。这儿是从来没有人来的。能来到这里,其实是你的福气呢。”
“我喜欢过去的年代。但是这样森严的气氛我可不大欣赏。”
“嗯,其实也不是都这样一派森严的。不过青松林就是这样。”
“在这儿走真有劲。真是有意思极了,哥哥,我本来以为我们家后面的林子里就够有劲的了。可哪里比得上这儿哟。易杰,你信不信上帝?你要是不愿意回答,就不一定要回答我。”
“我可说不上。”
“好吧如果不想说的话,你不一定要告诉我。可是你知道的,我晚上做祷告,你不会反对吧?”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要是忘记了,我一定提醒你就是了。”
“谢谢你。因为我到了这样的森林里,在这种气氛下,觉得自己心里就只想信奉上帝。”
“因此大教堂都造成这样的气氛。”
“我的哥哥,你从来没见过大教堂吧?”
“没见过。不过在书里看到过描写,我还想像得出来。这座森林就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一座大教堂。”
“哥哥,你看我们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可以到欧洲去看看大教堂?”
“我是觉得吧,当然行啦。不过我首先得摆脱眼前的麻烦,还得学会挣俩钱儿,那就一切都没有问题啦。”
“你看你写文章能挣得了钱吗?”
“没有问题,只要我写得出色。”
“你要是能够写些比较轻快的作品,倒就有可能会获得成功呢?其实这不是我的意见,妈妈说你写的东西总是太忧伤。人们不怎么爱看忧伤的东西的。”
“是《圣诞老人》杂志嫌我写的东西太忧伤,不是吗”狄克说。“他们话是没这么说,可就是不喜欢我的作品。”
“真可惜啊,《圣诞老人》是我们最喜爱的杂志啊!”
“我知道,”狄克说。“我也希望可以把我写的东西发表在那上面,可他们就嫌我太忧伤了。唉,其实我还根本不算个大人呢。”
“怎么才算个大人呢?结了婚就算个大人了,我不太懂这些呢,我的哥哥。”
“应该不是这么算。反正,还不是个大人的话,要送就只能送教养院。万一成了个大人,犯了错误,送监狱就够格了。”
“这么说我们还应该庆幸,幸亏你还不算个大人。”
“他们别想送我去任何我不喜欢的地方去,”狄克说。
“虽然我的作品写得忧伤,但是我们可别再尽说忧伤的话了。”
“我可没说你的作品写得忧伤啊。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可人家都这么说呀。”
“我们得快活点儿才好,易杰,”妹妹说。“到了这起森林里,我们都变得没有一点笑脸了。这样可不好啊。”
“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森林了,”狄克对她说。“到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看到我们要去落脚的地方了。你饿了吗,我的小妹?”
“嗯,好像是有点饿了。”
“肯定饿透了,”狄克说。“我们吃两个苹果吧。填填肚子。”
走下一座坡面长长的小山,他们看到前面的树干之间出现了阳光。这说明他们到了森林的边缘,他们看到四下都长起了白珠树以及一些蔓虎刺,地上已是一派草木茂盛了。从树干之间望去,有一片开阔的草地,顺着坡势一直延伸到水边的那一行白桦树下。两个孩子只要过了草地和那一行白桦树,再往下就是绿得黑黝黝的一片杉林沼泽地,沼泽地外的远方是一带黛色的山峦。沼泽地和山峦之间伸进来一弯湖水。不过现在他们在这儿是看不见的。只是觉得那中间间隔很大,看样子,这伸进来的一弯湖水准在那儿。
“这是泉水,”狄克指给妹妹看。“这垒起的石头就是我以前露宿的地方。”
“易杰呀,这儿真是太美了,太美了!”妹妹说。“还能望到湖,是吗?”
“是有个地方能望到湖。看起来景色不错,不过作住处还是这儿好。我去捡些柴枝,我们一起来做早饭。”
“这是几块耐火石,但是好像以前的东西了。”
“这儿已经好久没有住人了,”狄克说。“这几块耐火石说不定还是印第安人的呢。”
“森林里一没有小路,二不见树上有白楂指路,我的哥哥。你怎么会把路认得那么准呢?”
“你没看见三道山梁上都竖有指路的杆吗?”
“什么?我没有注意啊,没看见呀。”
“以后我再指给你看。”
“是你竖在那儿的吗,我的哥哥?”
“不。是早就有了的。”
“那你为什么早不指给我看呢?”
“这我倒也说不上,”狄克说。“兴许我是只想显一手给你看吧。”
“易杰,只要在这儿他们永远也别想找到我们。”
“但愿如此。”狄克说。大概也就在狄克兄妹踏进第一片乱木地的同时,睡在他们家纱窗阳台上的那个猎监员被阳光给刺醒了。两个孩子的住宅坐落在临湖高处的绿树中,太阳从屋后开阔的山坡上探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直射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