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灵斗场陷入寂静,而决赛进行得正值高潮。
全场无数道热切的目光投入比赛台,聚焦在两名年轻人身上。
之前,他们对这场决赛不抱有任何期待,因为他们认为胜利的天平始终向薛辉这边倾斜。
但当目睹宏息一拳突击将薛辉打退,他们动摇了,貌似胜利的天平并非一面倒。
而之后宏息展现出的强悍能力与战斗意识,以及与薛辉正面拼得旗鼓相当,令他们刮目相看。
无论成败,无论得失,能与明晖剑拼斗这么久,那小子足以自豪了。
薛辉意态沉凝,笔直屹立,他单手执剑,即使另一只手被束缚,也丝毫不会造成阻碍,他的剑气剑意剑道,锋锐依旧。
灵辉勃然而出,尽数灌注进阔剑。
随着灵辉源源不断蜂拥而出,他的神态愈发从容,愈发平静,愈发淡漠。
剑眉凝滞,星目光芒大绽,单手带动阔剑,写意而流畅笔直挥斩。
这一刻,他忘却了功与名,只为自己而战。
“明晖·青华凌流!”
数十道凌厉之极的剑气光线自剑尖喷涌,集结为一道光束。
量变引起质变。由此,不再是所谓光线,而是一道光流。
一道挺直前冲、激流勇进的剑气光流。
下一刻,这道光流贯冲向宏息。
宏息身体纹丝不动,他的双手保持现有姿态,但在这安详平静的表面下,却是一片不为人知的汹涌与澎湃。
雄浑的灵气,依循指定的经脉路线运转,毫无保留奔涌而出,由延展的手臂直通那坚实的拳头。
自打他突破到化灵境,每一寸血肉,都蕴藏盈盈灵气,仿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生生不息。
宏息只觉浑身充斥着酣畅淋漓的快感,体内灵气运转愈来愈烈,仿若燃烧。
前段时间那股莫名的躁动悄然而生,他的双瞳不经意间映出细微的赤红光泽。
待得某刻,他中断了灵气供给,因为此刻他已将全部力量倾注在这一拳上。
下一刻,他动了,右臂收缩,轰出了这饱含巨大分量的一拳。
拳出气爆。
在他轰出拳头那一刻,其上仿佛升腾着无形的火焰,沿途中无形的空气似乎轻微地变形,现出若隐若现的褶皱。
下一刻,十余道无形的气团在拳头下爆炸,声势震耳欲聋。
“响尾·
导弹炮!”
话音未落,拳风暴涨,眨眼便迎向了剑气光流。
薛辉施展出的剑气光流,堂而皇之,光芒照耀在宏息的拳头上,映衬出一片光辉。
宏息的拳头对上薛辉的剑锋,好如星曜院对上苍晖学院。
万众瞩目之下,两股极强的力量悍然相碰。
然而,并没有僵持得不分上下势均力敌旗鼓相当,呈现出来的,是摧枯拉朽般的碾压!
好如坦克碾过细流,炮弹轰炸平地。
宏息力轰出的拳头,将薛辉挥斩出的剑流,强硬至极地破开!
锋锐的剑气分崩离析,被迫溃散,四溢飞窜,切割周遭空气,虽然没能阻缓拳头前轰的悍然姿态,但却在拳头上留下十余道刺眼的深深剑痕,以至血花飞溅。
宏息视若无睹,面色决然,神情没有半分动摇,他的拳头携着可怕威势再度大无畏悍然前轰,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他紧紧缠绕薛辉一边臂膊的左手,陡然发力收缩,将后者硬生生拉拽而来。
这一伸一缩间,产生的两股动力,一正一反,更将他这一击的威力提升到极端,彰显无遗。
无畏的拳头,确实拥有难以想象的强大威力。
宏息的拳势如滔滔洪水,似无物可挡,眼看就要翻涌上薛辉。
然而万事并无绝对,倏忽间,肆虐的洪水之前,出现了一道堤坝。
“轰!”
狂烈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席卷开来,震撼全场。
薛辉没能避开这一记强悍无畏的拳头。
但他接住了这记拳头。
脚下坚硬的石面显得异常脆弱,下陷了足有半寸。
观众席上惊哗声此起彼伏,众人瞪大眼睛,目睹这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薛辉反手执剑柄,手肘抵在剑身上,轻随而执着地横挡于身前。
宏息的拳头抵在其上,再难前进。
薛辉怎么还能挡下这记无畏的拳头?
原因很简单,先前他那辉煌无比的剑气光流看似挥发榨干他所有的灵辉,实际上他犹有余力。
他修炼的是正宗功法,日日夜夜毫不怠慢,每一步极为扎实从不冒进。无论是灵气质量还是数量远在宏息之上,相差的不止一星半点,绝不是后者一时半会便能赶超上的。
追根究底,又回到最初的起点,问题根源还是境界实力啊。
宏息绷紧牙关,他的拳头还在艰难地前进着,与薛辉的剑身擦出激烈的火花,虽仅是前进分毫,但总归是前进了。
他拳上那十多道深刻的剑痕,不断渗出血水,热流不止,浸红了薛辉阔剑的大半。
此刻他才后知后觉体察到,伤口上存留着些许极其锋锐的气息,且无孔不入沿着经脉侵进。
薛辉嘴角若有若无掀起一抹淡笑,他那一剑并非徒劳无功啊。
宏息的呼吸渐渐急促,右臂渐渐乏力,拳势渐渐消颓,即将达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他的拳头再难前进丝毫。
这该如何是好?就这么僵持下去?最后落败的还是自己。
为了执念,他当然不想要落败,因此,他需要奋起扭转。
怎样让颓势的洪水冲破大堤?
很简单,让退潮的洪水再度泛滥即可。
问题在于,先前那一拳,抽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他再也不存有一丝灵气。
他第一次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含义,然而,如上所述,万事并无绝对,不幸中的万幸,他还藏有底牌。
这张底牌早已深藏于河底,随时都可以掀开,仿佛一枚将燃未燃的炮弹。
薛辉都能留有后手,他怎就不能藏有底牌?
这张底牌究竟是啥?神秘兮兮的。
这张底牌,就是他那独特的震荡力。
这是一股潜藏得极隐秘,极难调动的浩荡力量,那是一片真正的汪洋浩海。
说实话,他也不是很清楚这股力量的来由,依稀记得,在当初他获得器类灵物不久后就发觉了。
不知出于何等缘故,张潮总是对他这股来历不明的震荡力赞不绝口。
发觉到了,自然要发掘出来。
想要发掘一片浩海,不容易,非常非常不容易。
简直难如登天。
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掌控,不过,他已能调动一小丢丢。
以前他只能调取浩海中的一滴水,千万分之一都不曾达到。
但到现在,他调取的不止一滴水,而是很多滴,汇成了一小坛池水,达到千万分之一的门槛。
虽然对于整体来说,这是那般微不足道,但放在当下,对付薛辉,显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宏息抬起头,看着薛辉,他那面庞上,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执拗,
当初选择在星曜院修行,不外是意识到自身实力不足,但现在,他已今非昔比,一个大境界的飞跃,之中的提升难以估量。
如果说斗灵大赛是一场测试,那么他不仅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张潮交上一份的答卷。
如果说,前面三场都是在奋笔疾书,那他就要为其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这薛辉确实是他所遇同龄人中天赋实力极高极强之辈。但,这又如何?
薛辉也在看着宏息,陡然间,他星目一凝,神色震动。
他感觉到,宏息那停滞不前的拳头,竟是再次蠢蠢欲动。
一股宏大的,无形却有质的震荡力呼之欲出,推动着他的拳头。
令其缓慢而坚定地前行,之所以缓慢,是因为他在竭力遏制。
但一切都是多余,这股震荡力终是炸裂爆发,洪水汹涌泛滥,势极雄豪席卷向堤坝。
薛辉所剩无几的灵辉倾泻一空,极尽全力加固堤坝,想要抗下这股震荡力。
但一切都是徒劳,这股震荡力肆虐,决堤垮台般破开了薛辉所有的抵御,在其震惊注视下,迎面涌上。
“轰隆”一声,仿若平地惊雷。
他的双脚摩擦地面剧烈后退,地面破损,瓦砾飞溅,他想以摩擦减缓冲力,但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双脚离地而起,整个人就像被掷出的铅球,被震飞的锐石,破空倒飞而出!
众人惊骇欲绝,心肝都快蹦跶出来。宏息仍保持着一拳轰出的姿势,眼见此景,双瞳不由亮堂。
薛辉继续倒飞,划过一道锋锐而“完美”的抛物线。
“轰”的一声,他砸落在石壁上,撞出了一大个凹陷,紧接着,整座石壁应声而倒!
他的身体掉落下来,倒在了决赛台的边缘。
薛辉的剑眉星目中的锐光黯然,他不停地咳嗽起来,口鼻溢出鲜血。
他抬起手在鼻前轻轻一抹,瞧着其上的鲜血,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他手中的阔剑不由脱手而出,他瞥了一眼剑身,殷红的阔剑依然锋锐挺直,却多了个无畏的拳印。
视线上挪,又能看见两道交错的刀痕,那是数月前他败给那刀客留下的。
然而数月后剑身上多了个拳印,这意味着宏息与那人实力相差无几。
“咔嚓”,忽有细若蚊蝇的断裂声。
薛辉瞳孔骤缩,只见得那个拳印悄然延伸放大出道道裂痕,蛛丝般布满半边剑身。
片刻,他的阔剑断成了两截。
薛辉唇角微扬,似是自嘲笑了笑,这家伙比那家伙来得更强劲啊。
原来这场决战,在宏息挥霍出至强一击之际,就已命中注定。
“你赢了。”薛辉轻呼口气,神情平静地阐述事实。
“你成功揍飞我了。”
郝先生沉默不语,萧院长笑容凝固,说不出的寒冷。
“我赢了?”
不知是否也受到震荡力的波及,宏息一时竟是没能回过神来。
“啪啪。”
清脆而清晰的鼓掌声,好如银珠落盘,掷地有声响彻在整座灵斗场。
张潮淡笑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有鼓掌声从同一位置响起,紧接着,道道掌声雷动。
观众们一个接一个起身,雷鸣般的掌声彻起。
“我赢了。”
宏息清醒过来,嘴角咧得很开,笑得很傻,那如纸般苍白无力的面庞上现出血色,莫名的躁意平复,化为热流淌于全身,身上的创伤奇异得愈合了不少。
他想要的,终归属于他,没人抢得过!
刘明霖激动得跑上台,就差哭出来了,麻蛋,这下还怕没有吹嘘的资本?
宏息笑着高举双臂于顶,突然只觉眼皮沉重,身形摇摇欲坠,直接靠倒在跑来的刘明霖肩上。
“喂喂喂,你振作点!”刘明霖小身板不堪重负,急忙道。
“今晚我们开个宴会庆祝吧,我准备美食。”
“哟嚯!太棒了!”
“喂!还能说话就别靠在我身上啊!”
“喵喵。”
······
当天夜晚。
今日的夜穹,分外明亮,星辉洒下,透着朦胧的柔和感。
星曜院内的空地上,却早已铺好席子,升腾篝火。
厨房炊烟四起,香气弥漫,泰山大展身手,烹饪道道佳肴。
小波端着餐盘进进出出,忙活得连吃独食都来不及。
没多久,空地上布满了美食,难以想象,这遍地的食物采购费用,便占了斗灵大赛奖金的三分之一左右。
宴会终于在宏息千呼万盼下开席,他一发当先,伸长手臂挑准一根比他手臂还粗的肉块,飞也似地扔进了嘴里。
抓起饮料杯,咕噜咕噜往嘴里这么一灌,宏息胃口大开,再不留情,双手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撒过一大片肉食,咧开嘴,尽数塞进。
他的伸缩能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那撑得老大的肚子好如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无所不容。
刘明霖碎碎念地埋怨着,也拿起一串烤肉,张嘴就想咬,不料肉还没进口,就被宏息随意夺了过去。他上牙啃了空,直接啃在下排牙齿上,险些没崩碎开来。
小波幸灾乐祸坏笑着,双爪拾起烤鱼串刚想品尝,谁知烤鱼也不翼而飞。
小波当时火冒三丈,张牙舞爪扑倒了宏息,打闹得难舍难分。
我靠,忍不了,你抢那怂货就算了,还和本猫争夺食物,简直人猫共愤,恬不知耻!
张潮和泰山的面色都略显古怪,把能力用在吃这方面,无异于暴殄天物,要是被你体内灵物知晓,恐怕都要气得自行报废。
空阔的地面上,庆贺的宴会上,呈现一番非凡的热闹。
“扑通。”
宏息后仰躺倒在地,折腾了好久,光了几十个盘子和十数桶饮料,他实在吃饱喝足了。
不一会,便响起惬意的酣睡声,搞得一旁狂吃的刘明霖泰山和小波愣了愣。
“这家伙,吃饱就睡,真拿他没办法。”刘明霖无奈道。
泰山和小波深表同感。
张潮轻轻擦拭去嘴角肉渍,也笑了笑。半晌,他忽然看向刘明霖和泰山,问道:“接下来你俩怎么打算?对无尽之路可有念想?”
刘明霖和泰山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作为男子汉,谁不向往无边无际?
只是,他们都还有未能放下的东西。
张潮轻摆摆手,他的职分是引领,而不会干涉他们的选择。
“那里的凶险你们耳熟能详,但我还要告知你们。”
“这条路不好走,冒险者不好当,是不会受任何法律保护的。”
两人闻言皆是一惊,冒险者这么讨人厌?究竟是何苦?
“到时候你们自然会清楚,想问其他的就说吧。”
刘明霖欲言又止,最终小心翼翼地问:“叔叔你的父亲···”
忽有夜风袭过,残卷着话声,向着院门外向着远方飘去。
张潮神色蓦然一动,目光黯然,他忆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过,但说也无妨。
“没错,我的父亲是星曜院的院长,也曾当过冒险者。”
“十多年前,我父亲应人之邀同行,将这院长之位临时交给姓萧的。”
“后来,我父亲随那人在无尽之路闯荡出了名声。几年后他们散伙了,我父亲则回到应天城避风头。”
“不料,人心叵测啊。那姓萧的在这期间将消息卖给了政府,揭发了我父亲。”
“作为立功的应酬,那姓萧的荣登苍晖院长之位,而我父亲···却沦落到坐牢的境地···”
两人听得往事,心情沉重,这外表和煦堂堂在上的萧院长,背地竟有这么一段“光辉”的成功历程。
张潮双眼隐隐折射出细微晶莹之光,刘明霖暗暗咂舌,叔叔你得有多伤感啊。
小波蜷伏在他肩上,摇晃尾巴以示安慰。
“咱星曜院呢,因此声名败坏。但政府有所顾忌,明面上没有斩草除根,暗地却让学院处处碰壁,渐渐没落于此。”
泰山神情微异,政府有所“顾忌”?
没等他深究,却见张潮凝视他们,语气恳切地道:“在最没落的时候,能招收到你们,我很满意。”
外人总以为他想重振星曜院,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想要的,是能再一次执教。
“不过,你们知道,我父亲临走那会怎么说的吗?”张潮微微一笑,往事如过眼烟云,那番话语却历历在耳···
“小潮啊,莫要心怀仇恨。我这一生跟对了人,能追随那种男人走一遭,此生无憾了···”
刘明霖和泰山听罢,念头翻转。
能让政府大费周折,张潮的父亲绝不寻常,已是非常人物,而能让非常人物心悦诚服,又该是何等超常的人物?
夜深人静,不知是谁弱弱地问了句:“那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啊?”
张潮抬头望向院门上流光溢彩的“星”,淡淡一笑:
“啊~谁知道呢。”
他又偏头静静端详着酣睡的宏息,看着他那百看不厌的面庞,轻笑了笑,笑容中意味难明。
“自个好好体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