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你的椅子上去!”福尔摩斯严厉地说,“现在知道磕头求饶了,当初怎么没想想,因为你的贪念,可怜的霍纳被置于被告席上,而他对此事却是一无所知的。”“我可以逃走,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先生。那么,对他的控告也就会撤销了。”“哼!我们会谈到这个问题,不过现在先让我们听听这出戏的真实情况吧。你说实话,这颗宝石是怎么到了鹅的肚子里,而那只鹅又是怎么到市场上去的呢?告诉我们事实真相,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平安无事的机会。”赖德舔了舔他那干裂的嘴唇,“我一定把所有事实都告诉你,先生,”他说,“霍纳被捕以后,我认为最好是马上带着宝石逃走,因为警察可能会搜查我和我的房间。但是旅馆也不是安全之地,所以我装成受人差遣离开旅馆,趁机到我姐姐家去了一趟。她和一个名叫奥克肖特的人结了婚,住在布里克斯顿路。她的职业就是把鹅养肥,然后供应给市场。那天我心虚得很,一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好像是警察或侦探。因此,虽然那天晚上寒气逼人,但我到达布里克斯顿路的时候,已经满头是汗了。我姐姐对我嘘寒问暖,问我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但我只是对她说因为旅馆里发生了一起珍宝盗窃案,所以心情比较烦乱。然后我走进后院,一边抽烟,一边想着该怎么办。我从前有过一个叫莫兹利的朋友,他干过很多坏事,刚在培恩顿威尔服完刑。有一次他曾和我谈起盗窃的技巧以及如何把赃物脱手的方法。我相信他不至于出卖我,因为我知道一两件有关他的事,于是我决定去基尔伯恩他的住处找他,并告诉他事情真相。他一定有把宝石变成金钱的法子。但是怎样才能安全抵达他那里呢?我想起了来这儿的路上那种惊慌恐惧的心情。我可能在路上就被抓住,而宝石就放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当时我正靠着墙看着一群鹅在我身边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我突然想出一个办法,我认为即使是最杰出的侦探也会被瞒过去。”
“几个星期以前,我姐姐曾经对我说,我可以拿走她的一只鹅算是她送给我的圣诞节礼物。我知道姐姐说话是算数的。那么,我不如现在就抓只鹅,把宝石藏在鹅的肚子里,带到基尔伯恩去。我姐姐院子里有一个小棚子,于是我从棚子后面赶出来一只鹅——一只大白鹅,尾巴上有一道黑边。我抓住了它,掰开它的嘴,把宝石塞进它的喉咙,一直塞到我的手指再也达不到的地方。鹅一口就把宝石吞了下去,我摸到宝石已经顺着它的食道到了它的嗉囊里,那只鹅极不情愿地极力挣扎着。此时我的姐姐可能听到了鹅的叫声,她走出屋来问我怎么了。我转过身来和她说话,就在那一刹那,那只鹅挣脱了我的手,飞快地窜回鹅群里去了。‘杰姆,你为什么抓那只鹅?’”她问。
“‘噢,’我说,‘你不是说过要送我一只鹅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吗?我正在比较哪一只鹅最肥最大。’”
“‘噢,’她说,‘要送你的鹅我已经准备好放在一边了。我们给它起名叫杰姆,就是在那头的那一只大白鹅。我一共养了二十六只鹅,其中一只送给你,一只我们自己留着吃,还有二十四只是要拿到市场上去卖的。’”“‘谢谢你,麦琪,’我说,‘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我刚才抓到的那只。’”
“‘你刚才抓的那只并没有我们准备送给你的那只肥。’她说,‘为了送你,我们特意喂肥了它。’”
“‘没关系,我还是要我抓的,而且我想现在就带走。’”我说。
“‘唉!你高兴就好。’她有点生气地说,‘那么,哪只是你要的呢?’‘那只尾巴上有一道黑的白鹅,就在那群鹅里面。’‘噢,好吧,现在就把它杀了,一会儿你带走吧。’就这样,我杀死了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于是我带着这只鹅一路跑到基尔伯恩。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我的伙伴,他是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他乐得上不来气。我们拿刀将鹅开了膛。我的心马上就凉了,因为嗉囊里根本没有蓝宝石的影子,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很糟糕的差错。我来不及管那只鹅,迅速跑回我姐姐家,匆匆走进了后院,但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
我喊道:“麦棋,为什么鹅都不见了?”“已经卖到经销店去了,杰姆。”“哪家经销店?”“考文特园的布莱肯里齐。”
“其中有没有一只尾巴带有黑道的鹅?和我挑选的那只一模一样的?”我问道。“有的,杰姆,尾巴带黑道的鹅一共有两只,我也分不清它们。”“我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布莱肯里齐店主那里,可是他已经把所有的鹅都卖掉了,而且,对于鹅到底被卖到哪儿去了,他一点儿也不肯让我知道。他今天夜里说的话你已经亲耳听到了。他总是用那种话打发我。我姐姐以为我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要发疯了。而现在,虽然我没有得到我出卖人格要拥有的珍宝,但是我已经被打上了窃贼的烙印。愿上帝宽恕我吧!愿上帝宽恕我吧!”
只见他双手捂着脸痛苦地哭了起来。很长一段时间,房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叹息声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指尖有节奏地敲打桌沿的声音。突然,我的朋友站了起来,迅速打开门。
“滚!”他说。“您说什么,先生?噢,愿上帝保佑你!”“少说废话,滚吧!”什么也不必多说了。我们只听见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然后是“嘭”的一声关门声,接着有一阵清脆的跑步声传来。
“华生,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拿那只陶土制的烟斗,“警察没有聘请我去向他们提供一些他们不了解的案情,当然,如果霍纳处在危险中,那又是另一码事。现在这个家伙再也不能控告他了,案子会不了了之。我这么做,也许救了一个人的命。这个人不会再做坏事了,他已经吓破了胆。要是把他送进监狱的话,他就会成为一个终身的罪犯。再说,现在正是大赦时节,我们正应该顺水推舟啊。我们碰上这个十分奇特的古怪问题真是偶然得很,而这个问题的解决也算是十分圆满了。如果你愿意按一按铃,医生,我们还可以开始另一案件的调查,其中的关键仍是一只家禽。”
斑点带子案
从开始研究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技巧到现在已经八年了,这期间我记录了七十多个案例。我大略地看了一下这些案例,发现其中许多案例是悲剧性的,喜剧性的也有一些,但大部分是离奇的,没有一件案子是平凡普通的。这是因为,他最大的兴趣不在于酬金,而在于他对那门技巧的运用和探索。他从来不参加任何普通案子的侦查,而专心于那些独特甚至近乎荒诞的案件。可是,在所有这些复杂多变的案例中,我认为没有哪一例会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闻名的罗伊洛特家族那一例更匪夷所思了。现在要说的这件事,发生在我和福尔摩斯交往的早期。那时,我们都是单身汉,在贝克街合住一套房子。这件事我本来早就可以记录下来,但是,我曾发过誓要严守秘密。上个月,那位要我保证的女士已经离开人世,这样我才得以挣脱束缚。现在,就是披露真相的时候,因为我知道,外界对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之死众说纷纭,谣言在四处流传,这些谣言使得这桩事情变得比实际情况更加古怪离奇。
那是一八八三年四月初。一天早上,刚睁开眼睛,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正站在我的床边,他已穿戴得整整齐齐。大多情况下,他很爱睡懒觉,而那时壁炉架上的时钟才七点一刻,我惊异地眨了眨眼睛,心里有点不高兴,因为我是个有生活规律的人。
“对不起,吵醒你了,华生,”他说,“但是,你我今天早上都别想睡个好觉,先是哈德森太太被敲门声吵醒,接着她报复似的来吵醒我,现在轮到我来叫醒你。”“那么,发生了什么事——不会是失火了吧?”“不,是一位委托人。好像是一位年轻的女士,看起来情绪很激动,非要见到我。现在她就等在起居室里。你瞧,一位年轻的女士在大清早就出门,甚至不惜把人从睡梦中叫醒,一定是发生了很紧要的事情。如果这是一件有趣的案子,你一定不愿意错过,所以我就来叫你起床了。”“我的朋友,无论如何我也不想失去这个机会。”
观察福尔摩斯进行专业性的调查工作是我的乐趣所在,他总能迅速地做出推论。他的推论很敏捷,好像是凭直觉做出的,但实际上又是建立在逻辑基础上的。他就是依靠这些解决了许多的复杂问题。我匆匆地穿上衣服,几分钟后就准备妥当了,随同我的朋友来到楼下的起居室。一位女士端坐窗前,她身穿黑色衣服,蒙着厚厚的面纱。看见我们走进房间,她站起身来。
“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好友和伙伴华生医生。你不用顾虑,可以谈任何你想说的事。哈!哈德森太太想得很周到,已经为我们烧旺了壁炉,请凑近炉火坐坐,给你来一杯热咖啡好吗?我看你在发抖。”
“我发抖并不是因为冷。”那个女人低声地说,同时,她按照福尔摩斯的请求换了个座位。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福尔摩斯先生,是害怕和恐惧。”她边说边掀起了面纱。我们能够很明显地看出她的焦虑和不安。她脸色苍白,神情忧郁,双眸透着惊惶的光芒,好像一头被猎人追捕的动物。从她的身材相貌看,她大约三十岁,可是,她的头发却已经现出缕缕银白,让人感觉她仿佛很憔悴,毫无活力。歇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你不用害怕,”他身子前倾,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安慰她说,“相信我,我们很快就会处理好你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赶早班火车来的。”“这么说,你认识我?”“不,我看到你左手的手套里露出一截回程车票。你一定很早就动身,而且在到达车站之前,还乘坐过单马车走过了一段很长的又难行的泥泞道路。”那位女士显然吃了一惊,迷惑地注视着我的朋友。
“这里没什么秘密,亲爱的小姐,”他笑着说,“你外套的左臂上,至少溅上了七处泥点,而这些泥点都是新沾上去的。只有单马车才会这样甩泥巴,而且你一定是坐在车夫的左面才会溅到泥。”
“不管怎样,你说得完全正确,”她说,“我不到六点就离家上路,六点二十到达莱瑟黑德,然后乘坐开往滑铁卢的第一班火车来的。先生,我实在受不了这种紧张的生活了,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发疯。我是求助无门——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有,除了一个人关心我,可是他这可怜的人儿,也是爱莫能助。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从法林托歇太太那儿听说你的,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我正是从她那儿打听到你的地址的。噢,先生,你一定可以帮我的。至少可以给我指出一线光明,照亮一下我所处的黑暗。我现在无法酬劳你的帮助,但再过一个月或一个半月,我就结婚了,那时我有支配自己收入的权利,你可以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福尔摩斯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抽屉上的锁,从中取出一本小小的案例薄,查看了一下。
“法林托歇,”他说,“啊,是的,我想起来了,那案子和猫儿眼宝石女冠冕有关。华生,那还是你来这儿之前发生的事呢。小姐,我现在只能说我接下了你的这个案子。至于酬劳,我的职业本身就是它的酬劳;但是,在你最合适的时候,你可以随意付给我一些费用。那么,现在请你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唉,”我们的来客回答说,“我所害怕的东西很含糊,我的怀疑都是一些小事引起的。在所有的人当中,甚至最有义务来帮助我的人,听我说完这件事,也认为我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虽然他并没说出来,但我感觉得到。我听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能看透人们的内心。请你告诉我,如果危险迫近,我该怎么办?”“我很用心地在听你讲,小姐。”
“我叫海伦·斯托纳,我和我的继父住在一起,他是位于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英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的最后一个生存者。”福尔摩斯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个名字。”
“这个家族曾是英伦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产业占地极广,超出了本郡的边界,北至伯克郡,西至汉普郡。可是到了上个世纪,连续四代子孙都是吃喝嫖赌挥霍无度的人,到了摄政时期终于被一个赌徒败尽了几乎全部的家产。只留下了几亩土地和一座已经有二百年的古老宅邸,而那座宅邸也典押得所剩无几了。当时的主人在那里勉强支撑着落魄王孙的可怜生活,但是他的独生子,我的继父,意识到他必须适应这种情况,他向一位亲戚借了一笔钱,得到了一个医学学位,并且出国到了加尔各答行医,由于他的医术和刚毅的性格,他很快就发了财。可是,由于家里被盗了好几次,他盛怒之下打死了当地人的管家,差点被判死刑。于是,遭到长期监禁。后来,他返回英国时已经变成一个性格暴躁、失意落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