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半是感到有趣,半是感到气恼,微笑着暂时不说了。“好吧,先生,”他说道,“你如果自以为安全无比的话,全赖你的好运了;我非常遗憾,你的命运竟使你听不进忠告良言;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不马上出海,那么下一次涨潮之时,就是五条满载着人的大艇前来攻击你之时;而且你如果不幸被活捉住,就可能被当作海盗吊死,有什么细节问题,只有等绞死后才慢慢调查了。先生,”他补充说道,“我原认为,再怎么说,我也给你送来了一条如此重要的情报,也会受到比现在好得多的待遇呢。”“只要给了我帮助或为我出了力,无论是谁,”我说道,“我从来都不会恩将仇报的;但令我迷惑不解的是,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来算计我;然而,既然你说时间已不待我,而且眼下又有针对我的恶毒计划,那么我即刻回船,只要我的手下人能堵住漏洞就毫不耽搁地出海;若是堵不住,但只要船能浮在水上,我们也毫不耽搁地出海;然而,先生,”我说道,“我对事件的来龙去脉至今还一无所知,就这么一走了之,你说好吗?难道我不能了解得更清楚一点吗?”
“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是冰山一角,先生,”他说道,“但这里与我在一起的还有名荷兰水手,我相信我能说服他把事情的其它方面告诉你,只是时间紧迫得来不及进行了。长话短说,事情是这样的——一我想,你是完全清楚事件的前半部分的——当初你随这条船到了苏门答腊;然后,马来人在当地杀了你的船长,同时遇难的还有他手下的三个人;于是,或者是你,或者是你们船上的某些人驾船跑去,从此变为海盗。事情的大概情况就是这样,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你们都将被作为海盗而遭到逮捕,可以丝毫不费劲地加以处决,由于你也清楚,商船上的人捉到海盗后,任何法律都不适用了。”
“现在我终于听懂了你的话了,”我说道,“十分感谢你;尽管据我所知,我们不仅没有干过这种罪恶的勾当,而且我可以大言不惭地告诉你,这船是我们光明正大地买来的;但既然你说有阴谋正在筹划着,而且看来你也是出于好意,我注意点就行了。”“不,先生,”他说道,“别说什么注意不注意的;离开危险,就是保护自己的最佳办法。如果你还稍微看望你自己的生命,还稍微看重你手下的人的生命,那么,一涨潮时就务必驶出海去;而且由于你将经历涨潮退潮的全过程,因此不等他们赶来,你们就已经跑得远远的了;由于他们得在涨潮时才能启航,而且还有相距二十英里的路程,纵使除去这段路程,单是在涨落潮上,你就比他们占先差不多两个钟头;另一方面,他们驾的不是大船,只是小船,他们不敢贸然出海,尤其是在刮风的时候出海追你们。”
“好吧;”我说道,“你在这事上帮了我们很大的忙,我用什么报答你才好呢?”“先生,”他说道,“或许你并不乐意付给我什么报酬,由于你至今怀疑我说的话的真实性。我不妨给你提出个对策吧:我是随一条英国船出来的,然而拿不到工资已有十几个月了,同我一起的荷兰人也拿不到工资已有七个月了;如果你支付给我们工资,我们乐意跟你一起走;如果你认为我讲的情况无足轻重,我们再怎么要求也没什么用;然而如果你相信我们的话救了你们大家的生命,救了这艘船,还救了船上全部人的生命,一切就悉听尊便吧!”
我爽快地答应了他这一要求,马上带着他俩口船。我刚来到船舷边上时,我那留在船上的合作伙伴从上层后甲板工走了过来,神采飞扬地朝我喊道:“哈哈!哈哈!我们堵住了漏洞了!我们堵住了漏洞了!”“真的吗?”我问道;“那真谢天谢地!那就立刻起锚。”“起锚?”他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先别问了,”我说道,“反正全体人员都去干活,马上起锚,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他万分惊讶,但还是去叫了船长,于是船长下令起锚;潮水尽管还没退,但有点风从岸上吹来,于是我们的船就驶出海去。这时我把合伙人叫进船舱,告诉了他整个事情;然后我们叫进那两个人,让他们把事情的其余部分告诉了我们;还没说完就有水手来到船舱门口,大声叫我们,说是船长让他来告诉我们,我们正被人追。“追我们?”我问道,“谁在追我们?”“五条单桅船,都不大,”那人说道,“船上满是人。”“好吧,”我说道,“显而易见,是事出有因了。”然后,我下令召集起我们的全班人马,告诉他们说,现在有人准备把我们都当作海盗,并扣住这艘船,我问他们是否愿意同舟共济,大家齐心协力地干;这些人个个都争着回答,说他们愿意和我们同生死、共患难。于是我问船长,一旦打了起来,他认为我们该怎么打才好;由于我已下定决心要进行抵抗,而且要把抵抗进行到底。他马上回答说,尽可能地用我们的大炮弹轰击是最好的办法,不让他们有机会靠近,实在没办法就用轻武器向他们射击,不让他们登上我们的船;如果这两种方法都不奏效,我们就退守甲板上既便于射击,又便于掩体;也许他们无能为力打开我们的舱壁,进而没法冲进来攻击我们的。
与此同时,炮手已接到命令,从舱里搬出两尊炮分别放于船前船后,又清理了甲板,把枪子和废旧的小铁块装进了炮里。反正手边有什么就装什么;我们紧锣密鼓地准备战斗,我们的船凭借足够的风力一直向海上驶去,还可看见五只大艇挂着满帆全速追了过来。
在这几条船中,冲在前面的有两条一我们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出是英国船,它们距其他三条船不过六海里,很短时间内就会追上我们;我们觉察到了这个趋势,于是打了一发空炮,示意让他们别穷追不舍,同时我们又升起白旗,表示愿意谈判;但他们仍执意全速追来,已进入了我们的射程以内;我们见他们未作任何答复,便收起白旗,升起红旗,并向他们开了一炮。尽管这样,他们还是穷追不舍,而且越来越近,到后来近得连用喇叭筒喊话也听得见了;于是我们拿出喇叭筒,警告他们别靠得太近,否则我们便对他们不客气。
但结果没有变化;他们还是逼了近来,而且极力想驶到我们的船尾下面,以便从我们船后的住舱爬上来;看到这一情况,也看到他们自恃有后援,大有与我们大干一场的架式,我下令让船暂停前进,把我们的侧舷正对着他们;随后我们向他们开了五炮,其中一炮正中后面那只船的船尾,并击飞了它,迫使他们不得不收下船帆,同时所有的人都拥在船头部分,以防船只沉没;这艘受了重伤的船便停了下来;但前边的那只船仍跟在我们后面穷追不舍,见此情况,我们只得作好准备瞄准它,准备开炮。
正在进行的时候,后面的那三条船里有一条比其余的两条快,此时已赶上前来,救助那条无法前进的船;我们还能看到那船上的人被这船上的人接了过来;我们再次向靠我们最近的那只船喊话,提出休战并进行谈判,以便明白他们对我们有何要求;但它置之不理,只管逼近我们的船尾。我们的炮手脑袋极其灵活,一见这情况。便拉出两尊舰尾炮又朝它开了炮,但没有击中,那船上的人边挥舞着帽子边喊叫,继续向前靠近。炮手又做好了准备,朝他们又开了炮,其中一炮尽管没击中那船,却落在那人群堆里。我们一眼就看出他们在这一炮下损失惨重;但我们置之不理,只管掉转过我们的船来,让船尾对着它又发了三炮;只见那船几乎要被打烂了,尤其是它的舵和部分船尾已被击落;于是他们马上降帆,船上混乱一片。然而令他们更倒霉的是。我们那炮手又向他们开了两炮,我们只发现那船已在慢慢下沉,却不知道击中了哪里,有些人已浸在水中了。一见这情况,我马上派人登上我们一直随船携带的大舢板,吩咐他们尽可能地多救人,别叫他们淹死,由于我看到其他那些船也已开始追了过来,还吩咐他们救了人就即刻带他们回大船。我们大舢板上的人执行了命令,救起了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已淹得半死,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才救活了他。我们一等他们上了船,便马上挂上满帆,全速驶向海上;同时我们看到,后面那三条船驶近前面那两条船后;终于不再追赶我们了。
我们就这样逃出了危险,尽管我对这危险的起因并不了解,但看来,这危险比我们担心中的还要厉害得多,我决意改变航线,让谁都想不出我们的航向,于是取向东南方的海上,完全避开了所有欧洲船只的航线,不管它们是前往中国,还是前往其他同欧洲国家作生意的任何地方。
我们来到海上后,就开始同那两个海员商量,问他们事情的起因;那荷兰人立刻让我们茅塞顿开,他点拨我们道。那个自称卖船给我们的人只不过是个驾船逃走的贼胚。然后他还告诉了我们那船长的名字——可惜我现在记不起来了——说起他和他手下的三个人在马六甲海岸,被当地土著人背信弃义地谋害了,而他这位荷兰人和其他四个人逃入了树林,在林中转了好久,后来总算上帝保佑,他九死一生地逃了出来,游到了一条沿着岸边航行的荷兰船上,这条船是从中国驶出的,派出了舢板上岸去补充淡水;但他不敢靠近舢板临岸的那一带,不得不夜里在较远的地方下水,游了好久后才被舢板上的人救起。
然后他告诉我们说,他去了巴塔维亚,在那儿碰上了两个原是被盗那船上的水手,他们顺着那船东游西荡时乘机逃了出来;据他们说,有一伙海盗在孟加拉已经买了被驾走的船,随后这伙海盗就驾这船去寻找猎物,已经成功地抢劫了满载贵重货物的两条荷兰船和一条英国船。
尽管我们知道后面事情是不实之辞,但我们觉得与我们有直接关系;我那合作伙伴说得非常正确:那些人既然对我们有了先人之见,而且对我们十分不利,那么要是他们逮住了我们,任我们说什么他们也不会相信,我们根本不用希望在他们手中得到宽大;尤其是考虑到审判我们的人就是控告我们的人,他们送给我们的结果只会是愤怒和难以控制的强烈反应,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希望;因此,我那合伙人的意见是:我们一路上不要再在任何港口停靠,应该直接。取道我们由之出发的孟加拉。由于只有到那儿,我们才能证明这船到达孟加拉时我们在什么地方,才能证明我们从谁的手中买下了这船等等,我们就能交代清楚自己的情况,而且,重要性超过一切的是:万一有必要把这件事提交到一定的法官手中,我们应不会先被吊死,然后才被定罪,我们肯定能得到一点公正的判决。
有一段时间,我对我那合作伙伴的意见不抱异议,但经过认真考虑之后,我对他表白了我的看法:我认为国孟加拉的做法对我们来说,十分冒险;由于这样做的话,我们就得走完马六甲海峡的全程;而人家如果先行发出了警报,那么,巴塔维亚的荷兰人,在其他地方的英国佬,一定会在各处阻拦我们;如果他们抓住我们,就像在逃跑途中抓住我们,我们就等于自我供认,不用什么证据我们的命就没了。我也询问了那英国水手的意见,他赞同我的意见,而且他认为我们被抓住是一定的。
这种危险性令我那合作伙伴大吃一惊,也令全船人员大吃一惊,因此即刻我们决定到东京湾去〔东京湾是北部湾的旧称,即中国雷洲半岛、海南岛、广西和越南之间的海湾〕,沿着那里的海岸线驾船到中国,一方面按预定计划去做生意,同时千方百计地卖掉船只,而且如果情况许可的话,就在当地购一只船返回去。大家赞同了这个方案。认为它是对我们最安全的策略;于是我们取向东北方向驶去,并且向东稍稍偏离了正常的航线,至少保持了一百五十海里的距离。
然而,这样做使我们陷入困境,首先碰到的问题是:我们偏离海岸一定距离后,就似乎比较频繁地碰上逆风,用我们的话来说,风总是在东和东北之间变化,几乎老在朝一个方向吹,因此这段水路耗时不少,而我们又未为这样长时间的航程准备充足的食物;更加不利的是还存在着一种危险,那就是:放大艇来追逐我们的那些荷兰船和英国船,一部分也是走的这条航线,它们有可能在我们之前抵达,即使情况有异,那么它们还可告诉其他驶往中国的船只我们的情况,后者可以同样卖力地尾追我们。
说句实在话,我现在非常担心,不免回忆起了过去漫长生活中所经历过的最危险情况,最近逃避大艇追踪的事也包括在内;因大我从来不曾被当成海盗受到追踪,不管我过去的境遇是多么险恶,我敢赌誓我从未做过任何可以令我蒙受不老实或欺诈之名的事情,更别提领受海盗之名了;在此之前,我的敌人主要是我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除了自己以外,我不是任何人的敌人;而现在我却处境危险,而且是一切可想象得出的倒霉处境中最为落魄的;由于我尽管百分之百的清白无辜,但我的处境却迫使我有理难辨;而我一旦被逮住,强加于我的罪名又是糟之又糟的了——至少,在我必须直面而不躲避的人眼中,这是一种糟之又糟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