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他们,在上帝的眼中,他们是结了婚,然而这同人世间的法律却是两回事;在以后的生活中他们完全有可能抛妻弃子的;而到了那时,这些可怜的妻子无依无靠,根本就没办法独立活下去。因此我说,假如他们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保证——保证他们是怀有诚实的目的的话,我将停止为他们做任何事,而是去把心思放在那些被他们抛弃了的妇女和孩子身上,为这些人做点事,此外,我还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没有向我作出愿意同那个女人结婚的保证,我将会禁止他们作为夫妻再在一起生活下去;由于这是一件十分不光彩的事情,就算上帝见了也会不高兴。如果他们这样的生活还继续下去的话,上帝也不会给他们祝福的。情况的发展并没有超出我预期的范围;据他们说,他们都很爱自己的妻子,恐怕就算这是一些出生在他们的祖国英格兰的女子,他们也不过爱到这个程度,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同她们分开的;而且他们完全相信,这些女子温柔贤慧,恪尽妇道,在任何一方面都不会比别的女人差;更何况,在任何情况下,她们都是不肯同丈夫分开的;威尔·阿特金斯甚至说,就算是要派他回英格兰去指挥最好的战舰,但只要不同意妻儿共同前往的话,他也会放弃;倘若在船上有一个教士的话,他恨不得立刻举行婚礼。
我一直所期待的情况就是这样。当时神父没在我身边,当然也不是离我很远;为了进一步试探他的诚意,我说有一个教士在这里,假如他所说的一切都是出自内心的话,翌日上午他就可以正式结婚,他现在可以考虑同别人商量一下。他说,从他这方面来说,没有必要考虑,由于他非常乐意这样做,有一位教士在这里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并且他相信其他人的想法也同他一样。于是我对他说,那位教士是法国人,不会讲英语,但我可以翻译。他对这位教士是天主教的还是新教的,根本连问都没问,就匆匆与我告别了。我去找那位教土,威尔·阿特金斯则同他的朋友商量去了。
在我从他们的住地出发之前,他们都来找我了,说是已经考虑好了我的话,很愿意满足我的愿望,愿意以我说的方式随时结婚。我把这件事讲给那几个妇女听,她们理解了,并且对此十分满意,第二天一早,她们一个不少地来到了我的住处,我请出了那位神职人员,他并没有穿法国神父的外衣,而是穿着一件同法衣很相似的黑色上衣,系着一根腰带,一眼看去倒也挺像一位牧师的;至于语言上的问题,我充当了翻译。
他走到他们面前说,关于他们的情况我已经都告诉他了,大家有什么打算,他也很清楚;他说自己很高兴为他们主持这个婚礼——正像我所期待的那样,但在做这件事之前,他不得不冒昧地同他们谈谈。他对他们说,从旁观者角度看,她们过去过的生活是公开的私通行为;现在倘若要改变这种状况的话,就只能是双方同意结婚。否则,就只能从此分开;然而就算这样,还有一个问题,即:根据基督教规中对婚姻的律法,一个正式的基督徒是不可以同一个崇拜偶像的邪教徒结合的;然而,他知道现在劝那些女子皈依基督教已经来不及了;他估计,他们甚至连基督这个名字都闻所未闻,但如果不这样做,她们就没办法受洗。
他对那些男人们说,他估计他们自己也不过是马马虎虎的基督徒罢了,有关上帝和上帝之道的事,想必他们也是知之甚少,因此他们根本就无法充当妻子的引路人,因此,他们应尽全力使自己的妻子成为基督徒,同时还要使她们相信上帝的存在,相信是上帝拯救了她们,只有上帝才值得她们去崇拜,如若不然,他会拒绝为他们主持婚礼,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一个基督徒同邪教徒的结合,这是基督教义所不允许的。
“天哪!先生,”威尔·阿特金斯说道,“她们信什么教,他们怎样能知道呢?我们懂得也不多;况且,先生,只要我们一同她们谈论上帝和耶稣基督,讲述天堂和地狱,就会被她们嘲笑一番。先生,关于这种道理,只要对她们讲一次,她们就已经觉得腻烦了;再说,想劝别人信教,自己总得相信一些吧。”“威尔·阿特金斯,”我说道,“尽管你的话有几分道理,然而你就不能对她说,她想错了吗?你可以告诉她上帝是真实存在的,信仰上帝比信仰那没有生命的偶像要好得多;是上帝创造了万事万物,他的能量可以创造也可以摧毁;他惩恶扬善,我们在世上所做的一切最后都要在他的面前一一被审判?你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世间的万事万物都会告诉你:这一切并不是虚构的;我相信,你是周道这一点的,你本人不可能对此尚存疑虑。”
“这没错,先生,”阿特金斯说道,“可是如果我的妻子马上说这不是真的,那我还能如何呢?”
“这不是真的?”我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先生,我的意思是,”他说道,“她会说,如果上帝是奖罚分明,大公无私的存在的话,那就一定是假的,由于我从没有被他惩罚过,更是从来没有见鬼,再说,她一向认为我是一个大坏蛋;可我依然活在他面前。”
“哦,阿特金斯,”我说道,“你说的也未必不是实情,”一边说着,我一边把这些转告了神父,由于他很急于听到回答。当他最终得知了这番话的意思时,他摇了摇头,并对此作出了回答。他说:“只有一件事可以让他改变,并会使他依妻子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那就是忏悔,请转告他,每个人要想最终获得都必须依靠上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可以得到这种慈悲的。难道他认为自己有本事犯下一个大到连上天都不会原谅的过错?当然,或许在某一时刻,再也无法激发出上天的慈悲,我将这些话都跟阿特金斯说了,他非常认真地听着,但他似乎通过这些话联想起一些别的事情,由于他说要去同妻子谈谈,于是他走开了,而我们就跟其余的人谈话。我发现,他们在宗教问题上都是浑浑噩噩,所知极少,与我离家出走时的情况差不多;然而,他们对我刚才的那番话倒是个个没有异议,听得很认真,而且个个都郑重其事地表示要向自己的妻子谈该问题,并且要尽力说服她们改信基督教。”
我把这些人的回答转告神父以后,神父对我微微一笑,好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但最后却摇头了:“我们是基督的仆人,”他说道,“只有做出规劝和开导为止。只要人们虚心地接受指责,口服心服地答应了我们提出的要求,这便是我们所能做的一切了;我们应该接受他们的保证;然而请相信我,先生,”他继续说道,“那个叫威尔·阿特金斯的人,不管你有多了解他的生平,我都相信他是那些人当中唯一的真心皈依者。我不愿对其余的人感到失望,但这个人显然对他过去的所作所为颇感不满;我一点也不怀疑他跟妻子谈宗教问题时,一定会现身说法,而且谈得很有效果。由于有时候,想要教育别人正是教育自己的最佳办法。我知道一个人,他对宗教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而且生活放荡到极点,然而在他努力使一个犹太人改宗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彻底改邪归正了。如果阿特金斯现在就开始同妻子谈耶稣基督,我敢以性命担保,他肯定会将自己也谈进去,使自己成为一个忏悔者,一个彻底改变宗教观念的人;自此以后将要发生什么谁又能料到呢?”
通过这番对话,亦通过这些人的许诺,说要努力说服妻子信仰基督教,神父给另外的两对主持了婚礼,可威尔·阿特金斯和他的妻子却还没有来。在这个婚礼后,神父等了片刻,很想知道阿特金斯到底去哪了,便对我说道:“先生,请你领我走出你的这个迷宫,让我出去看看吧;我们或许会在什么地方发现这个可怜的人,也许他正在同妻子谈着,甚至已让她懂得了某些教义了。”正好我也有这心思,于是我们一起走了出去。我带他走了一条我熟悉的小路,路上树木繁密,很难透过繁枝密叶看到东西,而且由外往里看比由里往外看要困难得多。当我们走到树林的边沿时,我看到阿特金斯和他那棕色皮肤的妻子坐在一处树荫下谈得正起劲;我连忙停下脚步,待神父走到我身边时,便指给他看,随后我们站在那儿,朝他们盯了好一阵子。
我们看到他很认真地对妻子说话,先是指指太阳,指指天上的四面八方,然后又指指地,指指大海,接着又指指他自己、他妻子,指指树林和树。“你看,”神父说道,“我的话没错吧。他正在开导妻子呢;你仔细看他,他是在对妻子说,上帝创造了他们俩,创造了大地、大海、森林、树木等等。”“我相信他是这么做的。”我说道。
随即,我们看到威尔·阿特金斯一下子站起来,双膝往地上一跪,举起了双手。我们盘算他嘴里还在说些什么,可是距离太远了,我们没法听见。他跪在地上不过半分钟,便起来了,重坐到妻子身旁,再次对她说起话来;我们看得出,妻子听得很专心,然而不知道她是否对丈夫说些什么。当这个可怜的人跪在地上时,我看到神父泪流满面,我差点也控制不住自己。由于离得太远,我们听不见他们彼此的对话,这使我们两人都感到难熬。
然而为了不打扰他们,我们又不能再靠近他们;于是我们决定把这出无声的戏剧看到底。我们尽管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他们的对话对我们来说却是够响亮的。我刚才说了,他又坐到妻子身旁,再次认真地对她说起话来,有好几回,我们看到他热情地拥抱了妻子,有一回还拿出手帕为她擦眼泪,然后又显出一种很不寻常的激动吻了一下妻子;这样三番几次以后,我们看他突然又跳了起来,并伸手扶妻子站起来,随后搀着她走了两步,便双双跪在地上,一连跪了两分钟。
神父再也忍不住了,高声喊了起来:“圣保罗!圣保罗!你看哪,他祈祷啦!”我生怕阿特金斯听到他的叫声,请求他克制一下,让我们把这场面看完,由于我得承认,这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动人的场面。好吧,他努力地自我控制了一会儿,但一想到这可怜的妇女将要成为基督教徒了,便喜不自胜地流了好几次泪,然后又在胸前划十字,由于我们的努力获得成功了;他的话声音很小,有时我也听不清,有时说拉丁语,有时说法语,接着抽泣两三回,最终他又泣不成声;我求他克制自己,以便我们更细致地观察眼前的情景;他又克制了一阵,可那场面却远未结束;由于在这对可怜的人站起来之后,我们看到阿特金斯又站在那儿急切地同妻子讲话,而我们从那妻子的动作中看出,她已被丈夫的话深深打动了,由于她不时举起双手,或把手捂在胸口,或是其他诸如此类的动作,显示出她是极其专注的,这样持续了七八分钟以后,他们分开了,我们也就不能再看到他们的任何动静了。
趁着这个时候,我先对神父说我非常高兴,能目睹刚才的这一幕,由于尽管我难以相信这种情况,但现在已开始认为,无论是阿特金斯还是他妻子,无论他们怎么无知无识,但他俩刚才在这儿表现出来的都出自真心,而且我更希望这个开端会引出好的结局。“说不定,”我说道,“凭着他们的榜样这两个人到时可以影响其他的某几位吧?”“其他的某几位?”神父反驳道,“不对,是影响其他所有人;我敢说,如果那两个土著——由于她们的表现不比你所说的好多少——一旦信仰了耶稣基督,便会永远坚持这个信仰,会永远对其他人产生影响;由于真正的宗教会自然传播的,而一个人一旦成了基督教徒,那么只要他能办到,他就绝不会留下一个异教徒不管的。”我承认,神父的这种想法既表明他有博大的胸怀,也完全符合基督教的教义,证明了他那满腔的热情。“然而,我的朋友,”我说道,“你允许我提个困难的问题么?在使这些崇拜偶像的人改信基督这方面,你表现出巨大的热情和关心,对此我提不出一点点反对意见;但依你的说法,这些人不是天主教,然而你深信,没有天主教就得不到拯救,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做法能给你什么安慰呢?他们在人们眼里,也不过是一些异教徒而已,事实上同偶像崇拜者是一样无可救药的。”